“远哥,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不想家吗?”
“太远了。”一个小战士跑到霍远旁边递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干巴巴的红薯,霍远拿来啃了起来。“再说了,没脸回去。”
“不过这一仗打完,就能回去了。”
“那就先恭喜远哥喽。”
霍远没有说话,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个东西递给小战士“我要是没了,把我的东西送到这个地址。”
“远哥说啥死不死的呢。”这么说着小战士还是接过了霍远手里的纸条。“这是谁啊远哥?”
霍远手里捏着一张照片,那是一张霍远和许程的合影,霍远的手搭在许程的肩膀上,许程对着镜头歪着头笑,霍远的目光落在了许程的侧脸,照片已经有些发黄。
“关你屁事。”霍远把照片收了起来,没有再说话。
这么长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呢,许程已经记不清了。
第五个年头的春天,许程站在樱花树下等到了霍远,那是一个盒子,方方正正的,里面整齐叠着霍远的战服,几张粮票银两和一小摞信。
那小战士哭着把盒子递给许程,说霍远哥是个大英雄。
那小战士嘴一张一合的说了很多,而许程站在那里微笑着,什么都没听进去。
等那小战士走后,许程捧着盒子回到房间里,温柔的轻抚着。
怎么人就没了啊...
许程无声的流着眼泪,最后实在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一小摞的信无数个对不起原谅我和我爱你横横叠叠,铺满了整张纸。
还有就是,好好活。
“霍远,你倒是亲口和我讲啊。”
许程痛哭着,“你说说,这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霍远这五年过得怎么样,等许程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快要记不得霍远的模样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许程摇着头,努力地回忆着,可偏偏那人的面容就是叫人看不清。
他的手上有茧,肩膀厚实,手臂像是有自己三个粗,可是...
许程像是丢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疯狂的翻找着,好不容易翻出来的照片却发现每一张霍远的脸都被扣走了,
“霍远你为什么这么自私啊!”许程嘶吼着,“好好活?你教我怎么好好活?”
“原谅你?我什么时候怪过你?什么时候怪过你啊?你倒好,一走了之了,还叫我好好活,霍远啊霍远,你怎么这么自私啊?”
许程口中喃喃,被椅子绊倒之后倒在地上。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霍远!你在干什么?!”
霍远吓得一个激灵,赶忙站直了身子喊:“没干什么!”
许程走了过去,看着先生拎起霍远的耳朵,看霍远痛得连连求饶。
“这样,你将这段话读出来,我便不罚你了,读不出来,就给我将这段话抄个百遍!”
先生将书塞进霍远的手里,指着刚才的那段话。许程看着小小的霍远一边龇牙咧嘴的揉着耳朵,一边小声开始喃喃道:“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咦,这不就是许程吗?”
许程噗呲一下笑了,霍远啊霍远,我什么时候怪过你啊,我可是一直在等你啊。
第二日,许程擦干了泪痕,将霍远的东西埋在了树下,道了声别,就离开了。
后来许程也去参军了,还去了长征,饿了走不动时,天太冷了快冻死时,许程总觉得霍远在自己耳边喊着,加油啊,许程。
“我的钱袋子呢?钱袋子呢?!”
“什么?!”
“钱袋子!”身后爆炸声不绝于耳。
“我哪知道啊?!”老士兵不耐烦的喊着,看见许程不要命的冲了出去顿时吓得一哆嗦。
“你奶奶的不要命了?!”
子弹在耳边擦过,许程就像感觉不到害怕一样跑过去捡了起来,等回来时心中一阵后怕。
从那以后许程爱钱的名声就在军中传开了,每当有人打趣时许程只是一笑而过。
后来许程到了年纪退伍了,人人都感叹他的幸运,一次次死里逃生,但他总觉得是有人在阎王面前恳求能让他多在人间待一些时日。
等回家时,许程才知道霍父和霍家豪都被打地主分田地搞得没了地,霍家豪甚至染上了鸦片,早早地暴死街头了。
而霍夫霍母因为年纪大了又没有经济来源,等许程找到他们时,他们苍老而瘦弱,听闻霍远去了,泣不成声。
1940年二月,霍母去了,同年四月,霍夫也走了。
而许程回到了那个种着樱花树的院子,静静的生活着。
听说许程是个当兵的,好像村里的人都忘记了之前的事情,想给许程物色个伴,被许程拒绝了。
新中国成立时,许程打扮得整整齐齐,带着自己的军徽,带好帽子,做火车到北京,见证了新中国的诞生。
又过了几年,吉鹏被批斗,进了牢里,几天之后就死了,但他繁荣了半生,而自己颠簸半生,真教人觉得不公平。
有人翻出自己之前是教书的,但念在自己之前当过兵没有批斗的太过分,但也折腾的够呛。
1970年,四月,樱花开得正好,快到霍远的生日了,许程这样想着。
“许程!”
许程坐起身走到床边向外看去,小小的霍远坐在树梢上朝着许程招手。
“许程你愣着干什么,快来啊!”
许程微微一笑,身姿依旧挺拔,发间却多了些白发,眼角也有了些纹路。
“来了。”
许程走了过去,霍远拉住了许程的手,将小小的许程拉了上来。
“许程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你好久了!”
小小的许程靠在小小霍远的肩上,树下,许程坐在树下,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霍远,我们终于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