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阳平表情僵住,他认识那张面孔!
虽然隔了很久对方已成年,但他还记得这男孩叫阿梭,是当年左衣柔的小跟班。
而对方此刻盯过来的眼神,就仿佛要把他吞掉一样!
可不管如何,这是骆阳平回开阳后第一个碰见的实质熟人,他想穿过去问个明白,但这是个大十字路口,红绿灯变换缓慢,他一时过不去。
远处的阿梭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慢慢从裤兜里抽出一张折好的纸展开,却又立刻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旁边就是个垃圾箱,可这小子却刻意不扔进去,骆阳平明白这是给他看的。
人行道灯总算变绿,骆阳平立马先越过一边,这里没法对角穿,他必须再等一次绿灯,可就在一股长长的车流过后,他定睛再看,发现就如电影中的蒙太奇般,阿梭消失了。
骆阳平很肯定那绝不是个鬼,除了纸张,他清晰看到阳光照在对方身上,以及地上的阴影。
印象里这个小兔崽子以前就不怎么跟他对付,而且似乎小小年纪就在暗恋左衣柔,为什么此时会出现在这里?
很可能纸上有答案,骆阳平紧紧盯着那团小小的纸,生怕被人捡走,好在等他又穿一侧马路到达那里时,也没环卫工人过来。
他拾起纸团,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走到不远处一个人流稍稀的地方,将纸展开。
纸上只写着一个地址,一个离这里不远的地址,后面跟着一串隔成两部分的数字,但不是手机或座机号。
骆阳平不明白这是什么操作,字并不是阿梭临时写的,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只有去一次那个地方。
他顺着梓潼东路走了半个小时,前方交叉的是中山路,国内几乎每个城市叫这名字的都是繁忙大路,开阳的也不例外。
骆阳平拐了个弯,走上这条他以前常来的市内数得着的主干道,纸上的地址就在前面,是一栋看上去像机关大楼的几层老建筑,然而他目光注意的却是底楼门厅内一侧的东西。
那是上下竖列的几排公共储物箱,就跟他在日本住处附近那个长途车站租用过的一样,骆阳平看着纸上数字的前三位—053,清楚这是箱子的号码。
他走上楼前的几级台阶进入门厅,注意到远端墙的上角有个监控摄像头,这当然也很正常,他来到053号储物箱前,数字的后四位是6102,不用说,是开箱的密码。
即使监控头和自己无关,骆阳平还是有点紧张,他先用眼角朝两边扫了扫,确定没人在盯着,然后才抬手去摁密码锁。
箱门“啵”一声弹开,里边是…一台迷你摄录机!
骆阳平没有迟疑,深呼吸一口,伸手将机子取了出来,他知道这袖珍玩意儿不是拿来拍摄的,而是里边已经有拍好的内容。
他当然不能在这里看,于是在储物箱顶壁摸了摸,确保没有别的东西贴在上面,随后合上箱门,临出大楼前他瞄了眼另一边墙上的老式挂钟,现在还远没到中午。
从这幢楼再往前走几十米,有一个理想的地方,那不是条巷子,仅仅是两栋建筑间的隔离缝,间距还不到一米只能站一个人进去。
骆阳平束了束大衣,就这样朝里挪了两三米,把这台迷你摄像机打开,小小的显示屏亮起,画面里是…几个更小的画面。
屏幕很暗,他仔细再看,发觉这是间屋子,拍摄的镜头像是装在屋内上墙角的监控探头,就跟刚才机关大楼里的一样,而那几个小画面其实是放在桌上的一排监视屏。
桌后的椅子上却是空的,原本坐着监看的人并不在,骆阳平盯着那些屏幕,发觉监控目标只是寻常的院墙和道路。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这屋子是哪里,到底在向外监视什么,又为何在屋里也装上探头?
就在他不解时,那些灰暗的监视屏倏然像故障般开始闪烁个不停,一阵子过后,画面明亮起来,内容也变了!
屏幕里不再是简陋的墙和路,而是…一条泛着绿光异常宽阔的长廊!
几个监视屏里如出一辙都是这条巨大的走廊,骆阳平的心一下揪起,当然马上意识到那是什么。
他脸上也瞬间布满错愕,按理屏幕上是不可能出现这种画面的,就像有股神秘的外力突然接通了监视器一样!
长廊空洞无人,画面仿佛是挂在通道顶端的监控头拍的,大约几分钟后,骆阳平看到远端缓缓走来一条人影,一个背着大包的人!
然而他不是父亲池田重山,而是…梁力武!
他走着走着还转身朝后面招手,然后画面里就出现了第二个人。
骆阳平只觉得刹那间有点天旋地转,跟在梁力武身后的竟然是…他自己!
他和梁力武正一起穿过那条通往黄泉山顶的绿金属通道!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也就是说,这是将要发生的事。
骆阳平尽力压住情绪让自己冷静,0号说过他进入通道后会变得隐形,然而屏幕里的自己清晰可见,而且走得很太平,完全不像后面有怪物追赶的样子。
他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只瞅着视频里的自己和梁力武一前一后走出了画面,又过了一分多钟,更诡异的事发生了,第三条人影隐隐约约地出现!
之所以说隐隐约约,因为这人像个幽灵般时隐时现,事实上大多数时候只能看见胸部以上的部分,尤其是那张脸,或者更确切说,那张面具!
虽然模模糊糊,但骆阳平不会看错,就是那张自己已经见过无数次的V字仇杀队面具。
他一下子摒息!那是近卫冥幽,还是安真浪速?
不管是谁,这一切显然都将在八天内发生,骆阳平闭上眼睛片刻,再次努力平复情绪,等他睁眼时,那些监视屏又开始跳,跳完后又是刚才内容的重播。
这段画面就这样反复了多次,直至屏幕恢复成灰暗色调的监控常态。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走进画面坐到那张椅子上,本来负责监看这些屏幕的人像是刻意不让自己露面。
这时摄录机的屏幕也停顿,随之暗掉,视频显然到这里结束。骆阳平缓缓放下抬了半天的手,突然明白过来,这张纸和这段视频本来不是为他准备的,阿梭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因为梁力武住在这儿,他是来找后者的!
只是这个小子,怎么会牵扯进这些事情来?
骆阳平有些无力地靠上身后的墙,发觉他自始至终都处在一张无比复杂的巨网中从没逃脱过,虽然已经知道自己的使命不是开或关那所谓的时空扭转器,而是把装置需要的能量送过去,但要完成这个任务,当中还有数不清的事会发生。
梁力武那个包里,是否就是那种神秘的能量?这人是不是根本不信任他骆阳平,所以把包背在自己身上?
“八天,八天…”他反复嘟囔,伴随着满嘴的苦水,这所有的一切宛如一个无法醒来的梦!
但骆阳平现在好歹知道他不会一个人去执行那个任务,也许身边有个不会死的人作伴,最终能让自己度过难关。
他抬头望了望那一隙天,松了口气将迷你摄像机塞入大衣口袋,突然不想再去关注这事,至少现在不想。
他清楚自己很快就会和梁力武见面,尽管不知在什么地方,但那股神秘力量很可能又会通过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给他发指令。
“八天以后,如果使命达成,请让我恢复过平常的人生。”骆阳平嘴里念叨着,这是他的真心祈求,“如果可以的话,再让绫香平平安安和我在一起。”
他走出去回到中山路上,肚子突然开始叫,斜对面有家卖吃的铺子,于是他穿过马路花几块钱买了两个艾米果,还硬着头皮拿出矿泉水瓶让老板灌满。
骆阳平边走边啃,又拧开瓶盖一仰脖,这时兜里“叮”的一下,他差点把白开水都喷出来!
两只手机都关着,怎么会发出声响?
他腾出一只手,有点发颤地伸入口袋,抓住两只机子一起掏出来,亮着屏幕的是野边那一部。
有一则短信发过来,撇开自动开机不谈,按理这个在日本注册的手机不可能在这儿有网络,但骆阳平早已对各种怪事习以为常,让他紧张的是,这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指令。
他定了定神,把矿泉水瓶盖好塞进衣兜,走到路边最近的一棵树下,摁键进去看。
短消息是用日语写的:兄,私たち家族の生存はあなた次第です,お願いします。
翻译过来就是:兄长,我们家族的生死存亡就靠你了,拜托。
这短信竟然是…池田慧子发过来的!
骆阳平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就似有把勺子在里头捣腾,虽然这是对方第一次叫出“哥哥”,但他丝毫也不觉得高兴,原来这个可恶的妹妹知道自己在这里,以及要去干什么!
他拇指指头贴着键盘,怎么也按不下去,心里一片杂乱不知道是否该回复,对方说的是句简单的话,里边却又有太多的深意。
又是“叮”的一声,第二条短信传过来,这次变成了中文:想知道她的情况吗?
骆阳平大脑“轰”的一下,身子一晃一只手下意识撑住树干,手里吃了一半的艾米果掉落在地。
他感觉血液正通过颈部大动脉向上喷涌,必须紧握五指才能不让手机也掉下去,“她在哪儿?”他终于用颤抖的大拇指回信,知道这样做等于告诉对方自己正在看短信,也准备接受她提出的条件。
“去找一个叫史有义的人,他知道情况。”池田慧子在短信里回复。
这是个骆阳平从来没听到过的名字,“他是谁,怎么个找法?”他立刻打字问。
“只要帮我做一件事,就告诉你。”池田慧子果然马上送来这句话。
“什么事?”这是骆阳平没有选择的问题。
“找到你的好朋友许子闻,告诉他把我想要的东西说出来。”
骆阳平脖子一歪,霎那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反而让他松弛了些,“你用上床为诱惑都没用,我怎么可能办到?”他真想这样回复,“我找不到他,会长。”当然,最后打出来发过去的只是这个,还刻意带点嘲意加上“会长”两字。
他不指望妹妹相信,因为要联系上许子闻非常容易,发微信或电邮都行,只不过他很清醒,知道即使找到那四眼,对方也绝无可能交出那些光碟。
“随便”池田慧子的回复极其简单,也许有点生气,随后黑手机的屏幕立刻就暗了下来。
骆阳平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那并不是沮丧,也不是懊恼,更像是一种习惯了的麻木,藤原绫香的下落,对他而言始终像看上去伸手可及却永远摸不着的海市蜃楼。
他想了想,一咬牙把自己从树干上推开,将另一部手机开机,在网上搜索“史有义”这个名字,希望至少是个有些名气的人,结果一无所获。
他狠狠跺了下脚,将机子关闭,同时快步离开这里,走出一段后,一股疑惑和不祥感倏地涌了上来—他这个妹妹那么精明,明知让他去找许子闻是白费功夫,为何还提出来?
更让他不解的是,虽然知道野边的手机与众不同,可池田慧子究竟是怎么遥控这部机子开和关的?而且这不是说明自己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在这个妹妹的监视中么?
骆阳平心一沉,抬头看天,视野里仿佛出现了一颗专属于池田慧子的间谍卫星,就在这时,四周的杂音突然归于平寂,他脑中像划过道光-般想到了什么,马上把野边的手机掏出来打开看,没有错,刚才那句短信是“告诉他把我想要的东西说出来”,不是交出来!
许子闻,难道经过了大半年已解开那些光盘的密码,并且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其中0号所说人类不可能破译的内容?池田慧子是不是就在暗示这个?
可是他这位昔日好友,真有那么大本事吗?
骆阳平胸膛起伏了几下,作出决定,抓紧每分每秒终于在附近一条小路上找到家黑网吧,用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一个钟头的上网时间,他在最角落的电脑前坐下,打开自己的电子邮箱,结果还没开始给许子闻写,却看见有一封标记未读的来信,发送者是…池田慧子。
他神经一紧,之前在ST时已看过所有堆积的老邮件,这一封显然是新的,时间显示是昨天晚上发过来的。
骆阳平手指敲动键盘打开信看,邮件里没有文字,只贴着两张大大的图片—
这是一幅旧全家福照片的正背面,照片中央坐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满脸沧桑的老人,身旁左右站着一男一女,年龄在三十上下,老人膝盖上还有个扎着小辫正把指头伸进嘴里嘬的小女孩,顶多两三岁大,应该还什么都不懂。
服饰穿着显示这是一位中国老人和他的儿子儿媳以及孙女、或者女儿女婿外孙女的照片,可这些人骆阳平一个都不认识,他手指滑动鼠标往下,照片背面很空,只在中间手写着几个字:家族の敵。
虽然有汉字,但明显是日文,而且是不懂日语的人也看得懂的—家族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