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当然没有“那些人”,我一直待在屋里,到窗外太阳西落,才从墙上的暗洞里取出二百两银子,加上之前给鲍曾的那一百两,就是我全部的积蓄。
身为锦衣卫,当然也被迫干过不少违心的坏事,捞过不少不该得的钱财,人活在世上原本就很难按自己的意愿活,我只能尽量做到把持分寸。
这些微不足道的钱,如果真能帮刘宗周他们办成事铲除掉奸佞,那么也算我为国家为朝廷做了点事,尽管我清楚他们成事的可能性不大。
我怀里揣着银两出门,很快又来到鲍曾家,他应该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这次还没敲他就把门打开了。
“如何?”他着急地问。
我关上身后的门,把几个银锭掏出来放到桌上,道:“这里是二百两。”
“才二百两?”他好像有点失望。
“那些人说那团泥值五百两,扣除之前给的定金还剩四百,这几年下来你欠了我二百,可不只有二百两了么?”我说。
“哦,原来如此。”鲍曾挠了挠自己的头,算是接受了。
我看着他把银子拿在手里捏,道:“少去赌,若再欠钱,可别再来找我。”
其实我明白他基本不会听,这种人能改正才叫见了鬼,但话总要关照的。
“还有,此事…”我盯着他又道。
他会意地接下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肖兄放心,鲍某人懂。”
这就是我和这个鲍曾所有的接触,接下来该轮到工部侍郎刘宗周了。
我赶回家,把包裹从床下拿出来,这时已经很晚,大街上已不像白天那样热闹。
即使这样,我还是选择走小路,弯弯曲曲着绕到了刘宗周府邸的后门,叩响了门环。
来开门的是那个小胡子管家,他好像一直就在等我。
其实我知道刘宗周也一直在等,因为我进屋的时候,他连眼眶都是红肿的,显然一直就没睡好觉。
我把包裹放在桌上:“刘大人,你要的东西在这儿。”
刘宗周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给我的感觉,他早就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肖将军果然守约,没有让本官失望!”他边说边如获至宝般打开包袱,很快那团赤色的泥就露了出来。
我看他咳嗽着用衣袖捂住了鼻子,不禁道:“敢问大人,这究竟是何物?”
刘宗周凝视了红泥片刻,把铁盒盖上,示意管家把东西收好搬走,才坐下对我道:“不瞒将军,此物书中有记,名曰炸泥,北方不产,只出于长江以南。”
“哦”我点了点头也坐下,“此泥真可用来炼丹?”
“炼是可炼”刘宗周道,“只是要炼出长生之丹,却是绝无可能。人食五谷,焉能无病,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又怎么可能长生不死呢?”
我心说你面前就坐着一个反例,嘴上道:“只是大人如何证明此物有毒可害人呢?”
刘宗周冲我摆摆手:“这个不需肖佥事担心,我自有办法。”
“圣上宠信九千岁,只怕没那么容易相信朝臣之言,所谓祸从口出,在下劝大人还是要三思后行。”我觉得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
他目视远处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慢慢道:“自古忠言逆耳,若皇上执意不信,恐遭天谴啊!”
我心说这人还真大胆,如果这话落到田尔耕这种货色耳朵里,那说话人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不过刘宗周既然敢在我面前讲这种话,证明他对我绝对放心,只是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来我跟那帮同僚不一样。
“肖佥事,若真遭天谴,也无需惊异,凡事皆有天道。”他的语气意味深长,“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玄机,但我本来就不打算牵扯进这件事,看看已快深夜,于是站起身道:“事既已办成,肖某就不打扰了。”
“等一下”刘宗周突然拍了拍手,外面一个年轻家丁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漆盘,里头的锦布上放着几大锭银子,足有五六百两。
我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摆手:“刘大人不必了,我不是为钱才做这事的,若真能为国除害,吾愿足矣,只是希望大人谨记说过的话,事若不成,别把在下扯出来就行。”
“这个放心,我知道。”刘宗周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然后从盘子里拿起一锭银子,“好歹收下一点,否则本官于心有愧。”
我还是坚决拒绝,刘宗周叹了口气:“你若执意不收,不如换点东西,稍等。”
他走去后面,片刻工夫就回来,掌心里托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到我面前道:“本官家世代供职工部,此祖传之物还望笑纳。”
边说着他边打开盒子,里边是一把插着钥匙的铁锁,这锁跟平时看到的横闩元宝铜锁完全不同,样子更像现代锁。
我心说我要锁干嘛,道:“既是大人家传之物,在下怎敢妄拿?”
刘宗周道:“此锁为祖上打造,精巧异常,无论锁住什么,没有锁匙,外人休想打开,肖将军收下,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早就听说这个刘家祖上能工巧匠众多,制出过不少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想既然已经拒绝钱财,再不收这个恐怕太不给面子,于是接过盒子谢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大人了。”
“如此本官便心安了”他道,“只是将军须得小心,此锁不可受重力,或斫或敲或砸,锁内毒针都会倾巢而出,致人于死地。”
原来是把防盗机关锁,这倒挺有趣,以后有什么重要机密物件,倒是派得上用场。
我把木盒塞入怀中,就此和刘宗周道别。
整件事过程波澜不惊,比原先想的要顺利,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些不对。
外面一片漆黑,我出了刘府,才想起来忘了一件事,我本来想问那东西为什么叫炸泥的,但既然已经出来,只好算了。
那种泥里面应该含了硫磺的成分,遇火或许就会燃烧甚至炸裂吧。
我不去多想,要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又要穿青蟒衣回镇抚司报到,不知道下一个任务是什么,但大体无外乎监视或抓捕,接收押运这种事不是常有的。
这是我在锦衣卫所里的第九年,本来只为混口饭吃,没想到几次“大难不死”立下功勋后竟一级级扶摇直上,由一个最低级的小旗校尉一直做到佥事,当然这对我也同样到顶了,说实话我也不想再往上升,越上去就越引人注目,也许哪个还没死的许多年前见过我这模样的人就会发现。
我的外貌一直都是三十几岁的样子,所以在记忆里一般只在同一个地方至多待十年左右,也就是假设三十到四十岁的年龄段,时间再长难免露马脚
现在差不多又到了转移去下一站的时候,但这次不同以往,想从锦衣卫这个组织脱身谈何容易,一走了之的话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追到你,即使死了他们也要见尸看看是不是真死了。怎么离开这个恶名昭彰的机构已经成了近来我一直在烦恼的事。
就在我边走边想的时候,巷子前面有人影一闪,我感觉那人形很熟悉,立刻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