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怀恩俯着身子,等着天子的吩咐。
朱祁钰倒也没有过多犹豫,早朝结束已有半日的时间,那份军报的内容,必然也已经传入了内宫。
想来,无论是慈宁宫还是自家老娘,都是为了这桩事情叫他过去。
略一思忖,朱祁钰便道:“去慈宁宫。”
孙太后如今虽然没了实权,但是地位却重。
归根究底,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圣母皇太后,更重要的是,在土木之役以后,她一手扶立了当今的天子。
虽然说,这一举动未必出自她的本心,但是,在那等动荡之际,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稳定了社稷民心。
单是这一点,她在宫中的地位就稳固的很。
哪怕朱祁钰知道,她一直在暗中不停的搞小动作,但是明面上每五日一次的请安,却也不能废止,礼节上该给的尊重,一丝一毫也不曾减轻。
甚至于,有这条功绩傍身,她一定限度上,是可以影响到朝政的。
宁阳侯一案,还有朱鉴的任命,虽然都是顺水推舟,但孙太后毕竟有所干预,但即便如此,朝堂上下,也没有任何人对此提出弹劾,根由就在于此。
当然,万事都有分寸,凭着这份扶立的功绩,朱祁钰等闲奈何不了孙太后。
但是,她毕竟也只是后宫之人,偶尔插手和自己相关的朝政还说得过去,过分干预,却肯定是不行的。
怀恩办事妥帖,入殿之前就吩咐备好了驾辇,命人服侍天子更衣之后,便往慈宁宫去。
不多时,到了宫门口,慈宁宫的总管太监王瑾,早带着一干内侍迎候着。
如今已是秋天,院中的叶子早已泛黄飘落,天气也渐渐寒凉起来,孙太后也随之搬进了暖阁里头。
进了暖阁,朱祁钰打眼一瞧,除了孙太后坐在软榻上外,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驸马都尉焦敬!
心中顿时大致有了个谱,朱祁钰上前俯身一礼,道。
“给圣母请安。”
面子上的工夫,孙太后还是做的够足的,脸上始终带着慈和的笑意,虚手一抬,道。
“不必多礼,坐吧。”
有宫人搬上墩子,伺候朱祁钰坐下之后,孙太后便继续开口道。
“早朝的消息,哀家听说了,整整一年了,太上皇总算是从迤北有了归朝的消息,皇帝功不可没。”
朱祁钰微微躬了躬身:“圣母过誉了,此皆祖宗庇佑,皇兄吉人自有天相,平安归朝理所当然。”
口气妥帖,礼数周到。
暖阁当中沉默了片刻,孙太后索性跳过寒暄,提起了正事,道。
“先前使团出京,能否成功迎归太上皇,谁也不知,如今事情尘埃落定,有些事情,也该筹备起来了。”
说着话,孙太后眸光闪了闪,问道:“哀家听说,这些日子,外朝因为迎归太上皇的仪注之事吵的厉害,可是实情?”
这也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情。
于是,朱祁钰点了点头,道:“不错,确实有些争执,有些大臣觉得太上皇毕竟是战败而归,不宜大操大办。”
“但是礼部和朕的意思是,太上皇久未回京,此乃普天同庆只是,礼节不可简薄了,归朝之日,朕会带着文武群臣到京郊迎候。”
这话说的恭谨无比,但是听着却怎么都让人觉得不舒服,于是,孙太后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看。
捏紧了手里的翡翠珠子,孙太后强笑道。
“皇帝日理万机,还如此兴师动众,倒是有心了。”
但是,紧接着,她便话锋一转,道。
“你们兄弟情深,皇帝想要隆重迎接,这一点哀家自是明白,可最近外朝有不少大臣在议论,说皇帝此举,是想刻意给太上皇一个难堪。”
“如今朝中,还有诸多大事需要皇帝操心,为了一个区区迎复之礼,让人平白嚼舌头,损了皇帝的名声,想来也非太上皇所愿。”
“太上皇北狩虏营一年之久,能回京师便是万幸,哀家的意思是,倒也不必如此劳民伤财,惹人非议,皇帝觉得呢?”
还是那句话,孙太后对朱祁钰来说,是有扶立的恩德的,至少在朝野看来是这样。
所以她提的要求,只要不算是太过分,朱祁钰都不好拒绝。
不过,显然她晚了一步。
怪不得胡濙这个老狐狸,一下朝就这么急匆匆的打内阁的脸,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用意。
再次感叹某礼部尚书对时机的把握之后,朱祁钰面上露出一丝难色,道。
“圣母既然有言,朕本当遵行,但是就在朕来之前,刚刚批了礼部新上的仪注,旨意已发,恐难追回。”
略一停顿,朱祁钰又道:“不过圣母不必担心,迎复之事礼部是行家,有一二宵小之辈散播流言,也难成气候,朝野舆论,本就各有不同。”
“太上皇久未归朝,朕若不礼迎,只怕又要有人议论,朕不尊上皇,凉薄无亲,总归难有万全之策,朕问心无愧便是。”
好一个问心无愧!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差点让孙太后把手里的珠子给捏碎了。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勉强压下不满的情绪,孙太后道。
“既然如此,那皇帝自己考量便是,外朝之事,哀家深宫之人,总不便干预。”
朱祁钰含笑不语。
于是,孙太后继续开口道。
“前些日子,皇后过来给哀家请安的时候,说南宫已经收拾了出来,以备太上皇归朝之后下榻。”
“哀家想着,住处虽收拾好了,但是人手侍奉总是要的,土木一役,太上皇身边侍奉的人,想来也都不在了,如今回到宫中,自是要添人侍奉。”
“太上皇自幼在哀家身边长大,衣食住行都是哀家身边的宫人照料,所以,哀家从身边挑选了些得用的人,想遣去南宫,随侍太上皇,皇帝觉得如何?”
这番话说的絮絮叨叨,但越是如此,便越表明了孙太后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看着孙太后慈和的笑容,朱祁钰明白,她这是在反将自己的军。
刚刚,他借外朝政务的由头,定下了仪注之事,所以,孙太后就借内宫之事的由头,要定下太上皇身旁侍奉的人手。
人心不可测,万事不可不防。
在深宫当中多年,孙太后首要提防的,肯定是各种各样的暗害手段。
保证自己不被暗害的基本,就是要有贴心的,能够信任的侍奉的人。
这件事情和迎复之礼不一样,看孙太后的样子,就知道她不会让步,而且,也的确是内宫之事,朱祁钰要拒绝,也不太好找理由。
所幸的是,朱祁钰本也就没想着在这方面动什么手段,何况,孙太后能够安排的,也就是贴身侍奉的人,南宫那么大,所需要侍奉的人多了去了,她总不可能一个个的安排下去。
于是,朱祁钰没怎么犹豫,便点了点头,道。
“这件事情,当然是圣母做主,太上皇在迤北想必受苦了,回来之后,侍奉的人可多些,若是有人手不够用的,朕和皇后打声招呼,也可另外多拨过去些。”
孙太后本来做好了,要费一番唇舌的准备,却没想到朱祁钰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太上皇身边的宫人侍奉,本就是理所当然该由她来安排,这一点哪怕是拿到外朝去,孙太后也理直气壮。
所以,她也只是略一愣神,便反应了过来,含笑道:“如此便好。”
当然,孙太后这次特意遣人,将朱祁钰请过来,不可能也就单单是为这一件事情。
于是,捻了捻手里的翡翠珠子,她便又试探着问道:“除了侍奉的人,哀家听说,皇帝特组了一支新的京卫,专门负责南宫的护卫,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