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德布对嘎查长说:“集团公司同意那笔钱了。我让小宋登记一下那几户的‘一卡通’的号,别出差错了。”
俄日敦达来扯起了闲话,不满意地问:“任钦来牧点有点勤,有啥事吗?”
卢德布慢慢腾腾地说:“他小舅子修路用水,有人告状了,他担心水的事。”
俄日敦达来白了一眼:“一片枯草摆在那里,不排也是黄黄的一片,排了也活不成。疏干水没啥毒性,以前也没少和草场里流啊,牧草不照样长的好好的嘛。”回头对额日敦巴日说,“巴雅尔没事找事啊,要把小事折腾成大事,把苏木嘎查放在炉子上烤。烤焦黄了,他也吃不上一口肉。任钦也真当回事,没事也让他跑出事来。管他屁事,那是环保局的事。他进来插一杠子,又以为是牧民和煤矿发生了纠纷。有些人听风就是雨,唾沫星子不值钱,喷在别人脸上,把训人当成了喝锅茶,立着一口,坐着一口的。”
额日敦巴日高兴地笑了:你也知道挨训的滋味难受啊,呼和巴日是动口不动手,你有啥委屈的?你骂起人来,动手又动口,你体谅到我的感受了吗?他转过脸露出一半牙齿:“琢磨不透任钦到底咋想的,有耳朵没有眼的话,也信。”
卢德布瞅着南面那片草场说:“他关心铺路用的水。你想啊,混凝土搅拌机缺水转不动了,工期耽搁了不说,人停着不干活要给工钱。”
这状不是巴雅尔告的。任钦去煤矿的原因我清楚:矿山供了不到半个月的水,他小舅子吃透了司机的心,隔两三天给送水的师傅一条烟,拉水就和干自己家的活一样不磨功夫,能送五趟绝不送四趟,没有偷懒的。矿井的水少了,选矿厂用水还不够,每天要补充300方的生活水,停了他小舅子的水。这一车一车的水,可是托起了不少的钱啊。断了水,这些钱会埋进混凝土里,用钩机都扒拉不出来。不到水泡子边,哪能看到水鸟啊。任钦和呼和巴日请了假,不重样编着各种理由,从侧面问卢德布:“牧民都是直肠子,实话实说不藏着掖着。有几个人电话打过来告状,牛蹄子窝里有一坑一坑的水,环保也接到电话了,把那几个大水池子修堵修堵,没毒性,环保不管的,水资源要管呀,一方水2元,跑到草场里也不行啊。”
卢德布有话说不出口:那段路2个月修不完,送水的费用不是一笔小钱,流到草场里省功夫省钱,草场是嘎查的,嘎查不找事,牧民说啥也没用。他说:“按下葫芦浮起瓢,牧民和嘎查没挑头闹事。有职工写信告我,收了包工头的好处,天天用车送水。集团公司的人过来了,说我是违纪,去财务部查账了,拉水的钱,该让包工程的出啊。”任钦听懂了他的话,卢德布找理由不送水了。任钦的姐夫乌日根问过铁蛋了,铁蛋的女婿是煤矿的会计,没人去财务查账。任钦说:“是我小舅子想简单了,没想到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难处啊卢总,宽容两天给他租车时间。要不这样,你说个价租你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任局,我不是那意思,那不是打我脸嘛。偷偷摸摸夜间给送过几车,场地上没人,时间点对不上。要不我出水,让矿山的车过来拉,这样更好些,把柄不会落到工人手里。”
任钦醒过神来连连说:“这办法我咋没想到,那就雇矿山的车拉水。”
俄日敦达来瞅了一眼墙上的钟,起身说:“那几户的钱,能早一天就早一天划过去,呼和旗长盯上了这事。”
“到饭点了,把肉煮好了,林矿也过来,一块吃个饭。”卢德布说。
“那赶巧了,余下的时间不用去矿山了。”苏木长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昨天下午任钦去了姐姐家,司机在苏木住下了。他问了外甥女乌云其木格一些矿山的情况,吃完早茶,乌日根开车拉乌日根去草场兜了一圈,真和巴雅尔说的那样,一牛蹄窝一牛蹄窝的水。去矿山的半路上,选矿厂扩建的工地上垛了三四堆水泥,少说也有100多吨。任钦瞄上了这些水泥,琢磨咋向我开口。任钦撒了一泡尿拉着裤子豁口,瞅着草场上那几垛水泥,说:“选矿厂啥时开工啊,那几垛水泥,有些时间啦。”
我没把他的话和他小舅子修路的事联系起来。说:“那是建筑公司的。工信局硬是逼着扩大产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矿山吃了,锅灶垒大了有什么用?地下埋的矿石不多了。”
任钦实话实说了:“我先借用一下,从这拉过去路近,救救急。开工前原数运过来,两不耽误啊。”他这是张口白要的,我递给他一根烟,问:“大约多少?”
任钦瞅着那一大垛水泥说:“有70吨吧,一垛够用。标号是425的?”
我瞅着那一大垛点着头:少到家也有80多吨,425的一吨,加上运费是502元,折合起来也就4万多。花4万元买他个满意也值啊,对他说:“算我借建筑公司的,放久了会吸潮变硬的,也算是帮了建筑公司的大忙了。”
任钦斜眼瞅了瞅井口边的一大垛矿石:和巴雅尔说的一样啊,一堆矿石一堆渣,不戴口罩那行啊。牛羊可不能戴口罩吃草,戴了有啥用,草上全是矿粉和黄土。那草原路不洒水,一跑车一身土。“林矿这人痛快,我也仗义,有事别憋在肚子里,开口就是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没啥不好意思的,都是兄弟嘛。你有事不开口求人,反过来我有事,也没法向你开口呀。”
我一层一层捋着以前的事情,捋得越细越长,肚子里的骂声就越高。高拥华给任钦满了一碗锅茶。我说:“以后矿山和草监局就攀上亲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我喜欢交你这样仗义的朋友。”
他说:“矿山和草监局处好了,瞅着那几个小毛贼也闹腾不了大事来,你的乱事就少了。”
我说:“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嘎查可要跑在前面,提前铺好了路,矿山走起来才会顺畅。”
他粗着嗓门回敬着:“把路铺得再平,走起来也不一定顺当。要紧的是草监局要把小毛贼握紧捏住不撒一口气,剩下的事,嘎查自然能扯平。”
任钦在我面前装大个子,说话语调有两个套马杆还长。我低眉横扫了一个冷眼,不服气地说:“我倒盼望着闲下来呀,我担心牧民闹起来,抱着嘎查不松手啊。”
任钦拿了80多吨水泥在说软话:“我倒希望嘎查闲下来,牧民好,嘎查好,工牧办好,草监局好,矿山也好。你救了我的急啊”
“都是朋友了,客气了。”
我的话勾起了岱钦一大堆话。他小舅子的那段路,半个月过去了,路面的水泥养不了浆,不抓堆,用脚一划拉就是一条沟。老婆比小舅子还着急,问急了他才说,花了一半的钱,买了两倍的水泥,速凝剂是白送的。煤矿的水没问题,没换水泥前的路面硬硬的,用镐头也难刨动。质监站送检的水泥块强度和硬度是上批次的水泥,全合格。工期再紧也不能这样,水泥浆是有养护时间的。他这是自作自受,干工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他认为速凝剂加多了就好啊,吃激素催出的高个儿,骨头一碰会断的,是一个理儿。小舅子见他姐姐来了,哭声连成了一片。小孩子没假病,哭能解决问题要笑干嘛,哭到天黑也没用。没别的法子了,推到重来,破费点钱长记性啊。老婆嫌我跟孩子的舅舅说话声高了,这不遇到麻烦了,要想办法帮帮他。
我暖心地说:“你是他的姐夫,不伸手拉一把,指望不上外人呐。”
“老婆急坏了我,豁上老脸开口要了这些水泥,贴上了人工费。老婆是头发长见识短,出门前让我盯紧水的事。”
人心不足蛇吞象,给了你水泥,还顾忌着水。煤化工一年没转车了,矿井里的疏干水和矿山井下的水没啥两样,都是裂隙水。疏干水里重金属不超标,悬浮物超标,不影响水泥的硬度。PH值不到8,偏弱碱性。水泥也是弱碱性的,不会影响水泥路面的硬度。我眼对眼的和任钦说:“中学毕业干过瓦匠,垒墙时特意向水泥里掺和洗衣粉,凝固后更硬。煤矿的水没问题,牛蹄子窝的水,羊喝的可不少,毒死了吗?”
任钦挠着头:“我也闹不机密,那路面车轮一压,白沙烟能拖走五里多路。水没问题,只能是水泥和速凝剂有问题了,痛钱买了假货。买羊哪有白赘羔的?
问过了速凝剂是425标号水泥价格的2倍多,小舅子说是买水泥白送速凝剂,一听就是假话。”
我说:“都是钱惹的祸,要不也出不来豆腐渣工程啊,也够难为当姐夫的了。”
“要不是他姐姐哭哭啼啼的,我不掺和这烂事,没办法啊。”
开水泥店的秃头李经理,在后街开了一家贸易公司。水泥钢材柴油保险啥的“一把抓”,价格比批发的低多了。便宜没好货,那水泥可害苦人了,他啥人都敢骗。小舅子找到门了,他还硬着牙说,水泥的质量绝对没问题,半月前拉走的那批标号是425的。明明速凝剂也是他的,改口不承认了,是给朋友代卖的,假货太多了。矿山的材料大型设备和矿粉以后都要走这条路,这路面上不了车啊。
我担心地说:“这路以后可是要走大车的,一车精矿粉少说也是120多吨,这不是劳民伤财祸害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