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巴雅尔去了高拥华的宿舍。高拥华瞅着床上平铺的狼皮,摸了摸说:“这皮子很神奇,我岳父说,遇到不好的事,狼毛能竖起来。我舅子媳妇说,小孩哭夜,放在狼皮上一坐,竖起的毛扎着屁股,立马不哭了。”他在告诉巴雅尔,自己和岳父地有了,舅子媳妇也想要。瞅了半天,巴雅尔没反应,他掏出1200块钱,塞到他手里:“第二张皮子的钱,这张就不给钱了。我不在家,家里的大事小情,舅子媳妇跑了不少腿,人也实诚,媳妇过意不去,让我把这张捎回去先给她。”
他把钱退了回去。高拥华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高经理,你这是干嘛呀,交你这个朋友,别说是两张皮子,你小姨和舅子媳妇的,包在我身上了。”
连夜高拥华给媳妇打回了电话,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
高拥华去油田,是为了给矿山抓个垫背的,是公事公办。更主要的是帮巴雅尔办事,拿了东西手软,没不去的理由。我听了他要去油田,让他买了一只大羯羊,以牧民的名义送给了油田的王主任。巴雅尔牵着大羯羊:“好事都让我赶上了。高经理陪我过去,买了我的羊,假装是我送的。王主任不收咋办?”
高拥华笑了:“你拉着活羊过去,他咋收啊。放在旗里的冷库里,塞给他一张提货单,回家休假带回去方便,不显山不显水的把事就办妥了。”实际上他是在告诉巴雅尔,以后回内地休假,也给自己一张提货单。
嘎查长心里实在是没把握,硬着头皮说:“林矿啊,你想多了。我没那层意思,只让你陪我过去见见油田的王晟。同行好说话嘛。你坐在那里不用说话,只要点点头就行。”
我眯着眼睛不说话,心里骂着:嘎查长呀嘎查长,你这是挖坑让我自愿往里跳啊,你不用多说了。凡是我能做到的事,只要你张一下口我都给你办了。我陪你去油田算那档子事,况且我与王晟不熟悉,只是开会见过一次面。转过头对他说:“要不—让财务部复印张付款凭证给你,拿着复印件去找油田,证明矿山补偿了,这样应该比我去更妥当些。事实胜于雄辩,没有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
“我看也行,还是林矿看得远想得周全。”嘎查长满脸堆笑地说。
他俩在大院里遇到了嘎查长。嘎查长琢磨着巴雅尔来干啥,咋和高拥华走近了,自己跑到手的功劳,会被高拥华抢走的。巴雅尔瞅着嘎查长说:“两条腿走路,见效快。你走一步,高经理走一步。把油田夹在中间,不走也要走啊。”
高拥华看出了嘎查长的疑虑:“枪口一直对外,胜利的可能性大。功劳记你头上,跟你喝碗‘草原明珠’,吃块烤羊排。”他提醒着巴雅尔,要兑现说过的话,去旗里消遣消遣,快活一把。
巴雅尔给了他一个定心丸:“嘎查长手里更有‘好货’。”
高拥华放心了,他没忘记,不是开玩笑。走到楼前,嘘—:“窗前有耳,来办正事,开啥玩笑。”
嘎查长满口答应着:“事成之后,我请。”
嘎查长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到油田办公室先说那句话后说那句话,别让人家一句话横在那里把自己憋死。要是自己去,吃了“闭门羹”别人看不见,心里还好受些,现在屁股后面跟了两个,可不能丢了面子,巴雅尔那张破嘴会到处乱说的。接待他的还是上次接待巴雅尔的那个年轻人。他瞅了一眼巴雅尔,却装作不认识,问:“有事嘛,坐。”转身出了门,把他们晾在了屋里。
不大一会儿,又回来了,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巴雅尔走到桌前指着对嘎查长说:“上次就是他,尼玛的躲着嘛。”
年轻人给嘎查长添了一杯茶,笑着说:“喝茶,喝茶。”回到座位上敲着键盘,眼睛来回扫视着立在窗口的巴雅尔:上次你一个人来没要到钱,舍不下这口气,这次搬救兵来了,搬一百个人来也没用。人总要讲理,你们有什么理由证明是抽油把你的草场的水抽干了,实在是想不通。不是我的脑瓜子进水了,就是你们的脑瓜子进水了。“磕头机”东边那片草场绿油油的,按理说抽油能把那片草场下面的水抽干了才是,那片草场贴着“磕头机”。你的草场在西边,离矿山倒是蛮近的,离“磕头机”老远老远的。要钱要贴点理儿,有这样胡来的吗?越想心里越赌气,突然把头扭向窗外,用手指着油管子说:“这是油,不是水,你可要看清楚啰……再说这儿离你的草场那么远,怎么能把你牧场下面的水抽走了呢?!”
额日敦巴日接过话茬:“年轻人,可不能这样说话。把牧民当啥啦,当成小绵羊啦?不是他的脑瓜子进水了,我看是你的进水了。油井有多深,你闹机密了吗?”
年轻人懵圈了,半张着嘴说不出数来。转眼间他挪动了几步,对他们三个说:“井深与草场的枯黄有什么关联,距离才是主要的。草场离油井远着呐,睁大眼睛瞅瞅那不就在矿山井架子一边嘛,舍近求远来这搅合什么。”
巴雅尔听不下去了,指着说:“尼玛的不用比划,我的眼管用呐。你也睁大眼瞅瞅窗外那群羊,至少有500多,谁的羊落单混进群里,一眼就能找到,就这眼力。骂我赖皮的,你才是真赖皮呐。油田抽走了牧场下面的水,硬是赖着不赔钱。”
年轻人气愤地说:“有话说话,干嘛要骂人。没理儿甭耍赖,张口尼玛的,闭口就要钱,要干仗啊。”
额日敦巴日递给他一根烟,缓和了一下气氛。指着巴雅尔说:“我这伙计就这口病语,挺烦人的,一下改正不过来,慢慢改,不要生他的气。”
他瞅了一眼,一口吐了五个烟圈,烟圈在巴雅尔的耳边慢慢扩散消失。甩门出了屋,屁股后面的话被关在屋里:“没想到牧区的投资环境这么差,个个都刁得很,贴上草场的边,张着嘴等着要钱。”
额日敦巴日气炸了肺,一个电话喊来五六个人,把马全拴在油管子上。王晟在调度中心指着监控画面骂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事情办砸了。不要和牧民硬碰硬,要学会向头脑简单的人低头,让你说句好话挡一下,把人哄走。这下好了,来的人没走,又来了五六个人,全把马拴在油管子上。要是“磕头机”把马砸死了,你赔钱呐,一匹马两三万多;要是把油管子拉断了,原油泄漏到草场上,那可是大的污染事故,这还得了。
办公室王主任笑呵呵在屋里陪额日敦巴日他们抽烟喝茶。巴雅尔站起来说:“这是嘎查长,是矿山林矿的铁哥们。”
生产运营部的李经理带着六七个人小步跑到“磕头机”旁,又递烟又点头说好话,劝说牧民回屋了。王主任转动着眼球:“嘎查长有事好说,让他们先回屋,坐下来慢慢商量。三拽两晃悠的,油管子拽断了算谁的责任啊。喝水,喝水。”
额日敦巴日不冷不热的回敬着王主任的话:“坐下来商量啥?年轻人没说上几句话,甩门走人了,把我们搁在这里,就这态度,坐下来商量啥。磨蹭来磨蹭去能有个啥结果,还不是把人哄骗走,不说不给钱,拖着不办。最好的办法也是最简单的办法,补偿钱不要了,让马把油管子拉断,污染了草场,环保局封了油田。”听着额日敦巴日这硬茬话,王主任脸上的笑意渐渐退落,近似威胁地说:
“嘎查长,话可不能这么说,都在气头上,说几句过头话泄泄火未尝不可。马长时间的晃来晃去的,真会把油管拉断了,污染了草场,那可真要抓人走了。”
“抓啥人呀,那是马拉断的,不是牧民拉断的。那几个人站在那里离油管远着呐,抓啥人。真要抓人,也是该抓油田的人,油管的质量不好呀,栓个马怕啥呀。哪个国家的法律规定的,有判牲畜罪的,何况都是些不认字更不会写字的牧民。”
“磕头机”周围的牧民丝毫没有离开的样子,在牧场上摆起了蒙古象棋。王主任的左手握着手机,右手飞快点着拼音,眼睛上下翻动瞅一眼嘎查长,发了一条信息给王晟。大约过了四五分钟,王晟打过来的话。王主任开着手机的免提键,通话的内容,他们三个听得一清二楚:
“小王你们那边谈的怎么样了,我有个会,走不开,替我向嘎查长道个歉,先歇下来……俄日敦达来苏木长领几位客人过会儿来油田。中午让嘎查长陪苏木长一起到食堂吃饭。”
巴雅尔瞪大眼睛瞅着王主任:“耳朵有病呀,这大声大气的。”王主任起身添了茶水,转身离开了:“喝点水,你们在这坐一会,我出去一趟,李秘书过来陪你们。”
这调虎离山计真灵,额日敦巴日喊上那五六个人麻麻利利离开了,跑得比兔子都快。王晟和王主任在屋里哈哈大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次是跑了,第二第三次还回来的,避而不见总不是个办法。要是碰巧遇上集团领导来检查,看到五六匹马全拴在油管子上,马屎落了一地,五六个牧民在“磕头机”边溜溜达达,牧企关系处理不好,影响了油田的形象,自己离免职就不远了。他越想越后怕,轻轻闭上双眼,左右摇晃着头,琢磨着下周安排个时间约嘎查长见个面,把这点补偿费的坑填平。嘎查长到矿山的大门口,到了吃饭的点了,看见苏木长的后身闪进了招待所。他喊道:“尼玛姓王的敢耍我,折回头去。”他们来了个急调头,马蹄子刨得扑通扑通响。王主任接到维修工的电话,跑急了嗓子冒了烟:“他们走到半路又折回来了。”
王晟听后慌了神,“空城计”要唱到底,急中生智招呼了五六个中层在楼下等着,交头接耳的在谈论什么,样子有点诡秘。随后他也慢慢的走下楼,站在中层干部的前面,装着迎接苏木长的样子。额日敦巴日见到王晟火就不打一处来,高声喊着:
“苏木长到了嘛,找他有点要紧的事。这不走在半路上又返了回来。还是苏木长的架子大,亲自下楼迎接。牧民过来了三四次,王主任都能找一百个理由躲着不见。”
“苏木长打过电话来,晚一会儿就过来。”王晟心不在焉应付着。
王晟强撑着精神走到额日敦巴日一侧,呵呵的笑着:“咱们先到屋里喝点水,等一会苏木长。”
额日敦巴日将计就计跟着进了屋,没有直接戳透王晟的做法,盘算着如何逼他说出实情。二十分钟过去了,大家都在喝水熬时间,相互之间没有说话的兴趣,寂静的地下掉个针都能听到干脆的响声。王晟自己拨通了一个电话,装作接听电话的样子,急忙忙的去了屋外。王主任看了一下手腕上的金表,半拉半推地说:“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先去餐厅吃饭吧。王晟总十有八九接苏木长的电话去了,也许临时有事来不了啦,苏木长的事可多了。”
额日敦巴日爽快地说:“我看也行,老远就闻到了手把肉的味道,羊胸叉肉那可是苏木长最爱吃的。既然煮熟了,苏木长有事又来不了,咱们就替他吃了吧。”
压根儿厨房就没煮手扒肉,额日敦巴日拔腿要走,眼看就要露馅了。王晟在后面跟了上来,热情地说到:“苏木长有事过不来了,嘎查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了可是贵客。前几天从内地拉回一批好酒,放在度假村存着。走,换换口味,餐厅的把肉煮得太老了,你们这些纯纯的老牧吃不习惯。”
额日敦巴日绕着弯不去度假村,假心假意地说:“度假村的把肉有啥好吃的,前天和苏木长一起吃过了,贵得很。节省着花呗,尽早把补偿费给牧民,比我吃了喝了都强。人一顿两顿不吃饿不死,生气上火一口气,能把人气死。”
额日敦巴日也瞅了一眼腕表,估计俄日敦达来已经喝得晕晕乎乎的,他拨通了苏木长的电话,又挂了。一会儿苏木长回过来了的话,他也学着王主任那样,开着手机的免提键:“额日敦巴日,死哪里去了,到林矿这里,陪我喝两杯……”
苏木长喝高了,他便扯着嗓子喊:“我在油田呐,听王晟总说你中午要来,十一点多,从矿山的西门到的油田。知道你中午在矿山吃饭,我准在西门等你。”
苏木长的骂声淹没了喝酒敬酒的吵闹声:“尼玛的十一点,我和林矿一直在西门呀,你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能没看见?你在哪里喝酒,别拿油田说事,骗我呀。我没喝高!让王晟听电话。”一听是王晟的声音,在骂咧咧地说:“啊王晟总,和额日敦巴日在一起呀……隔几日到—到你那里去。”
王晟把电话递给了嘎查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感激嘎查长没当面揭穿自己。吐着烟遮盖着脸:“烂事多得很这段时间,下周凑凑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