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小看巴雅尔的能耐,离开了坑口,闭口不提坑的事了。也许是会计跟他吹了风,嘎查手了握着矿山的“赔偿保证书”。
巴雅尔握紧了拳头。垒上了一堵墙,等于打开了一扇门,他瞅准了时机,往自己兜里扒拉钱。
竖井南面的草场枯黄了一片。他指着问高拥华:“不到打草的时间,枯黄了一片,草根下面没水啦。”
他琢磨着牧场上那十几个汲水井的事。他对矿山用水量做了一个自认为精确的估算:选矿厂1吨矿石平均用水6方,现在是日选5000吨矿石,就要从牧场下抽走30000方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字,赶上旱天,牲畜饮水都成了大问题,这不牧场现在就打不出来水来。矿山心虚理亏,要不干嘛拉水给牲畜。手打鼻子眼就见了,新选矿厂建好了,每天的用水量要翻了一倍,每天要抽走60000方水。冬天雪小,春夏两季雨水又不勤,草原的水从哪里来呀。看看这些汲水井,隔100米一个,井筒里的管子不间断抽水,总有一天草场会没水的。离打草还有35天,这片草就黄黄的。他那深绿色的长帽檐下一对小而刁尖的眼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雷达般的扫视着水源井那片的牧场。水井地那大片草,比其他的草黄得早。他说:“黄黄的一片摆在那里,最好的证据。矿山不在这抽水,这可是顶好的一片草了。拿棍棒打死我,也没那个胆儿张口要补偿费,做人办事就信一个字--理儿。有理,行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天天这样抽,总有干的那一天。草儿也要喝水呀,没水长不起来呀,牛羊吃啥呀,饿着肚子陪矿山笑?”
高唐瞅着他那喋喋不休的嘴:“吸水井的水泵管路上又水表啊,过去加一下,是你说的那个数吗?水没白用啊。水资源费一分也没少缴。”
“表都坏了,看不清数了。”
“睁眼说瞎话,北边第二个坏了,估计那水表你看不懂。”高唐纠正着他的错话。
望着一片枯黄的草,比醉了酒还难受,巴雅尔担心高拥华会说:“你这是扰乱生产秩序,破坏生产,白所长会抓走人的。”还是硬气了牙帮说了:“让嘎查来看一下,不是无理纠缠,向矿山要钱的。”
巴雅尔到旗里买了个和郑杰一样的铜棒,转动着对嘎查长说:“这找水的玩意儿,比钻井机还有尿。你这里转的风快,我那里不转啊。你这有牲畜饮的水,我那没有啊。矿山偷走了草场下面的水,得赔钱啊。矿山有钱,不差这点小钱。”
额日敦巴日说:“我这腰,你也看到了动弹不了,这两天怕是去不了。你去吧,过几天我再问一下。”额日敦巴日干脆利落答应了,这事已成功了一半以上。
那木拉图拽了两下也没扯住,巴雅尔去了高唐的办公室。他没直接说两个大坑的事,而是拿整片牧场说事。这半个多月,他没少到尾矿库转悠。高唐在监控镜头里看烂了他的影子。对他说:“看到尾矿库北边有个回水泵站了吗?就那高高的米黄色的二层楼。回水泵站是干嘛用的?两台大泵一刻不停的往选矿厂抽着尾矿库里的水,一天一宿回水26000多方水。不相信可以去看,每台泵的出水管上安装了流量表,水泵工的岗位记录本上,有抽水时间和水的方数,档案室里有三年的记录本。每天从你草场下面抽走30000方的水?是哪个专家告诉你的。就算每天选矿厂能用上30000方,回水26000多方,补充新水不到4000方。即便水井有水,也不愿意用,一是路远费电,二是要缴纳水资源费。你商店也用你草场下面的水,找我要钱?”瞅着一铺一铺的数字,他反应不过来,接不上话头,呆呆的立着。他眼神恍惚了一下,带有几分耍横的口气说:“我懂不了啥是生活水,啥是回用水,啥是裂隙水,水资源费这些复杂的事。这片草场提前过早枯黄了,是草根缺水的事。塌了两次坑,塌醒了我,草场下有空洞啊。”高唐摇着头说:“让草监局和工牧办的过来看一下,给协调解决解决,不扯这些没用的事儿。”他隔着话说:“水井的事,要办了呀,那么多牲畜等着饮水呐。”
阿来夫喝水井的水,他的牲畜饮水井的水,羊草提前枯黄了,能全找矿山吗?高拥华插话了:“一直给你拉水呀,那也是吸水井的水。要不这样,给你一口井,给你拉上电,埋上水管,人和牲畜喝水够用了吧。那么多吸水井,闲着也是闲着了。留两口就足够用了。明年羊草碱草枯黄了,找不到矿山了。”
他朝高拥华瞪眼:“矿山一点没有过错?羊草提前枯黄了,与吸水井没有关系?过几天就要打草了,补偿应该有的。明年再说明年的,行吗?”
面对草场枯黄不争的事实,高拥华没有直面回答,只是笑了笑:“补偿?怎么个补偿法。”
他双手拍着巴掌:“那好!嘎巴脆,爽朗人办利落事。”
高拥华不加思索地说:“按那个价?你我都说了不算,政府有规定,苏木嘎查现场定价,按打草量和牲畜数量确定。”
他坚定地说:“那不行!这草可是最好的。你看这草多高多密,那个价肯定不行!”
“这不是钱的事。往大里说,这是原则的问题,往小里说,也不能跳到政府画的那个圈外说话办事。这不是变相把政府的文件否了吗?这不是挑拨政府与牧民的关系吗?这个罪人,是决然不当。把我换成你,拍着胸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能这么做吗?”他用力在巴雅尔的肩膀上拍了三下,羊膻味充满了整个鼻孔。
巴雅尔硬着脖子:“少一分也不行。草黄了,坑也塌了,这两次塌坑算是闹机密了。这片草场又矮又黄,以前没多想。打了那么深不见水,是挖矿抽干了草场下的水……草枯黄的那片有700亩,能少撒28头羊,130斤的大羯子,毛斤17块,一年下来就少进账6.2万元。三五年挖不完,按五年算是31万多。草场卖草的钱,还没算在里面。”
高拥华说:“你咋不说28个羔子啊?羔子的毛斤低,价也便宜。一年下来,牲畜加上卖草的钱,满都拉和嘎查那里有数啊。”
额日敦巴日看见我的短信赶到了矿山,进门就说:“……就算是要补偿,也是嘎查、牧民、矿山三人商量着来。哪能随自己的想法,想要多少就要多少?一会儿羯羊,一会儿多少斤牧草,一会儿又多少个羔子,补偿款一年一年的算。青干草和牲畜有补偿标准啊。”
他牧场的下面又一级盲竖井,一昼夜的涌水量有1500多方。高拥华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回答他,脸上堆满了笑:“在下面采矿,不能说一点的影响没有。话再说回来,要赔偿矿山是一份儿,东边的油田也是一份,要五五分成。不同意可以找草监所的人来,同意就签个补偿协议,补偿费一笔给你。”他眨巴着眼睛不说话。要是满都拉进来掺和这事,又要减牛减羊了。私下和矿山签个协议,牛羊也能少撒一些,草场也能托起了牲畜。这700多亩草场油田能占到300亩。他眯着双眼一声不吭,离开时没说一句话,高一脚低一脚摇晃着走了。突然折了回来,怯怯地说:“要不—要不再商量商量,这700亩的草密,羊草五花草又好。赔偿的价钱,高才对呀。”
额日敦巴日在我眼前训斥着他,有意做给我看的。对他得寸进尺的说法很是不满意:“没讨价还价的余地,文件有规定。没见死羊腿,还没见活羊走吗?没长脑性,咋进的拘留所?再免费告诉你一遍,阻挠正常生产,要抓人的。矿山建设是旗里的大项目,你要进去住几天?”
我一进一出地配合着说:“一样的草场,不能出来两个价,矿山跟油田那边走。”
巴雅尔尖尖的盯紧我说:“我的草好,指导价是个平均数,高点行吗?一亩多出20块。”
高拥华说:“350亩,格外多出了7000块,也太高了吧。要是这700亩全是矿山的,也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让油田知道了,会咋看呐,显得我们有钱?”
嘎查长害怕高出指导价,挨苏木长的骂,这部显得牧民和企业的关系紧张嘛,牧民给企业抬高门槛,苏木没上升到“工业强旗”的认识上来。摇着头说:“有这方面的毛病,按指导价走,不犯毛病。”巴雅尔脸色暗淡了下来。
我说:“嘎查长说的对,不能出来第二个价呀。”
额日敦巴日说:“有油田扯着,不能有第二个价呀,只能这样了。闹不好,这个价油田也嫌高啊,越有钱,越抠门。”
第二天上午,巴雅尔骑马去了油田。
接待的人指着油管子,对他吹胡子瞪眼地说:“你这人真不讲理,有什么理由证明油管子把你草场的水抽干了。这是油,不是水,你给我看清楚啰。离你草场那么远,抓虱子也应该贴点布吧,想钱想疯啦。”
站在一旁的另一个人又说:“没想到牧区的投资环境这么差,个个都像赖皮,见钱就往兜里抓。”还没等他回话,门咣的一声,嘴里的话被一半挤在门里,一半关在门外。他觉得人家说的有点道理。明明管子里流的全是油,没有水呀,心里没有辩驳的底气,呆呆坐在那里。
油田不买他的帐,有了被愚弄的感觉,激起了对矿山的怨恨。没等他把话说完,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把他当成了出气筒:“油田,这不明摆着宰人吗?办事要讲个理儿,不能专找软柿子捏吧。今天就把话儿丢在桌面上,矿山是不会再多给你一分钱的,我不是开银行的。手里没钱就过来拿,愿意咋办就咋办?要是怀疑我的话有假,最好把嘎查和苏木叫过来。哪有你这样的?!我彪我傻啊。”他瞅着我喊着:“你说啥呀,有尿了,好像是我的错儿。你们不在这挖矿抽油,草原能成这样吗?我卖羔子,找钱给你们吗?”我没头没脸地甩出一句:“你脑子有病啊。”
他急红了眼:“话不能这样说呀。塌了大坑,我才闹机密了,挖矿挖到我牧场下面,羊草枯死的原因找到了。去年前年已经已经枯死了一大片,至少有500多亩,这个钱,也要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