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寻到如烟阁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正是开席的好时候,敲锣打鼓的声音又渐渐传了来,这次小俊材吃了奶倒是睡的安稳,不再哭闹。
一众人得了片刻闲出来,终于能歇歇神了。
我也下了楼到院子里喘口气,不想才出了阁楼,就看到一个身影从门缝往院子里探头。
“是谁在门口?”我清了清嗓子喊道。
那身影明显怔了怔,良久才推门进来,“是我,明儿。”
直到他从阴影里走到明处,我才看清他的样貌,来人是楚淮。
他着了一品官服,从前的书生气一洗而净,浑身散发着重重官威,眼神里透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明是他,却又不是他。
“你回来了。”我忽的不知怎么应对这样的楚淮,只生硬的问候着。
“回来了——”楚淮走近我,立到了廊下,而后抬头张望一番,问道,“你的新住处?不请我进去坐坐?”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不想同他有过多拉扯,也并有没有让他“进去坐坐”的打算,于是反问。
“你何须这样置我于千里之外?”他盯着我,眼里眉间添了不甘,“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这家伙能活着回来,自然有你费尽心思送信的功劳,可他就是用再娶一位王妃的方式来报答你吗?”
天地良心,我倒想一走了之,也得有门路啊。
“若你来是要说这些,那不必多言了,听说阿姐也来了,你得多多看顾她——”
“我与周凌清不同,乐明!”楚淮突然打断我的话,急促的解释道,“你阿姐只要一个孩子,我给了她,她就安安生生的做这一品夫人,将来,你我……”
“且等一下,”我摆手又出言打断了他,“你是你,我是我,不要再混为一谈。”
我都说不清说了多少遍了,楚淮何至于这样拎不清?即便我对他有什么,在我阿姐同他有夫妻之实那一刻,在他们之间有血脉牵扯那一时,我们,就绝不会是我们了。
“我有什么,是比不上他的?”楚淮的眼睛再没有一丝光芒,满是嗜血的狠意。
“你同他没什么好比的,今天即便不是他,我也不会跟你成为'我们'!”
这都是,没有意义的“比较”啊。
楚淮又走近了些,我们之间几乎只有五十公公分的距离,他这才停了脚步,从袖间拿出了一只兰花玉簪,试图插到我的发间,他虽冷着脸,但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那我们,就彼此坚持自己的想法好了,但如今说这些都没意义,我今日过来是想同你说一声,即便他把你踩到尘埃里,你在我心里也是璨如星河的存在——这只兰花簪是我在关外时瞧见的,只觉与你的气质相配极了,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既知道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就不要拿出来献丑了——”门口忽的进了一阵阴风,周凌清的声音随着他的步伐越来越近。
我侧过身望向院子,只见一个红袍礼冠,唇红齿白的周凌清骤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洞房花烛夜,王爷不该出现在这里。”楚淮抱臂调侃。
周凌清只侧目瞟了楚淮一眼,并不理他,走到我的右侧,抬手将刚进了我发间的簪子拔了出来,看也不看,径直丢给楚淮,挑衅道,“她在本王府上一天,就是本王的人一天,你就沾染不得一天,你的簪子就送不出去一天,所有的款款情话都是废话一天。”
笑死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在为争一个天仙红眼呢。
周凌清见我看戏状,转头将炮火对准了我,“本王原以为,你不来本王的成婚典礼,心里多少是有些酸楚在的,如今看来,是急着红杏出墙?”
“王爷做什么,自然有王爷的考量!我又岂能左右?我做什么,跟王爷也没有本质的关系,也请王爷找好自己的位子!”
个人顾个人罢了,有本事再立一百个王妃回来,看哪家姑娘有助于你登上皇位就娶哪家姑娘!也好测测你这无穷的“魅力”能使多少姑娘前赴后继!
周凌清听我说完,又燃起了怒火,冷哼一声,朝着楚淮嘶吼起来,“楚大人也不必日日盯着她看了!吃完席就自觉的离府吧!不留你了!”他说着转身进了屋子里一屁股坐在主位上。
楚淮见我俩之间有嫌隙,只乐得要开花,再不理会周凌清的不恰言论,甚至当着周凌清的面把簪子递到我手上,并笑道,“那我先走一步了!你早些休息。”
才刚日暮而已,谁会这会儿歇下?
我瞧着楚淮出了门,又回身进了厅堂,周凌清大爷坐姿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我只好催促道,“王爷费尽心思娶回来的王妃,就这样晒在青玉苑?”
没事赶紧走吧。
“你倒是一向这么周全,”周凌清斜睨着我,他说着起了身,“软玉在怀,本王自然是要回去的——何须你操心?”
“恭送王爷——”我打了个样,几个伺候在旁的丫头也跟着恭敬的行了礼。
开弓没有回头箭,周凌清见此冷哼一声,越过我走了出去,临出院门前又回头瞧了我一眼,他的脸隐在黑夜里,我看不清那是什么情绪,却也没时间再多做考量——小俊材的哭闹声准时传来,我又投身进了哄娃大计里。
我不曾想到的是,这两位新婚燕尔,竟过得真的还不错,江湖上流传起这位新凌王妃的传说,他们一起打马球,一起游华街,新王妃的肆意洒脱,我的宫宴醉酒,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聊天的谈资,总之怎么说,我都是比不上这位新凌王妃的。
周凌清更是成了楚淮的“救兵”,于长安城远程指挥关外突厥来犯的战争,不仅大获全胜,亦获敌方俘虏千百个。
这厮情场战场皆得意,一时风光无俩。
而沈青思,我俩好长一段时间在王府里“王不见王”,她不屑与我这个“下堂王妃”打照面,我也不知与这个新任“凌王妃”说什么。总之她是赢的那一位,满府都听她差遣,小吴小乔小王整日在青玉苑站规矩,小九多申请一床褥子也要经过她的同意,从馨苑往如烟阁搬我个人的东西,也要她的人一一查验,仿佛我就是那一个要搬空王府的小贼。
因此我的金银细软被扣下了不少,每每想起心头都在不住滴血,后又听小九说馨苑里我的房间已然落了灰,值钱的东西几乎被搬了个空。这事儿不是周凌清干的,就是沈青思经过周凌清的默许干的。
呵,狼狈为奸。
这也罢了,可如烟阁的月钱,不知为何又缩减起来,徐嬷嬷去找周凌清问缘由,他总是称忙只说府里的事同王妃说去就是。
王妃?当然是沈青思这个掌事的王妃。
徐嬷嬷拐到青玉苑,人家沈青思喝着小茶,三言两语就把嬷嬷堵了回去,只说养一个孩子才要多少钱?何必什么都用上等的?孩子知什么好赖?最后岂不是都入了下头这群人的腰包里?话头一转又道,瞧着小孩子也不必一群人围着,既然有个王妃守着,又有嬷嬷看着,又有奶妈在旁就只留一个丫头干干杂活就是了,别的都撤了罢。也俭省些家用。
嬷嬷这一遭无功而返也就罢了,还陪了面子又折了兵。
我听嬷嬷说着险些要气得喷出血来,沈青思从前虽然嚣张跋扈,但更多的却是被宠坏的孩童脾性,今时今日这个比我还掉到钱眼家伙还是她吗?怕不是被吞金兽附身了吧?
于是再一次领月钱的时候,我主动出击,跟着小九一起到了账房里去,说来倒是个个有礼,王妃长王妃短,我若问起月钱,就都缄口不言,我再问能不能再多给一些,就又闭口无话。
沈青思不愧是同周凌清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行事不输于他。
后来子枫偷偷来送了几次银钱,因入了夏,要做新布匹,又送了几匹布过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甚是感激,子枫虽常常冷着脸,但还是劝我去找王爷谈一谈。
听她提的建议我直摇头。
谈什么?谈自由?谈金钱?谈不崩才怪。
也想通了,反正是替他养儿子,给钱就富养,没钱就穷养,他自己个儿心里没数吗?
话虽这么说,但小俊材实在是在可爱了,他渐渐学会了笑,偶尔还要踢腿到地上蹦跶两下,如今已经开始牙牙学语,同他说话,他还能啊啊啊的回应着,这么看着,自然还是要给他用好的,吃好的,只是苦了小九,把我们及时带出来的“宝贝们”一趟趟送去典当行。
为什么不是我亲自去?嗯,因为我的人身自由受到了限制——许是周扒皮怕我“红杏出墙”,又怕我偷偷跑路,这就给我塑造成了第二个如烟,只圈在府里,想要出门,难上加难。
外头的人都不知道我的处境,只我的哥哥来了两次府上,知晓我被“软禁”,去找了周凌清,却又被周凌清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
最终还是在子枫的帮助下,才得以偶尔能见上几面,“见上的几面里”见我处境不好,哥哥就次次都提了大包小包来,子枫一边嘲笑他像个倒货的商人,一边帮忙往如烟阁运送。
日子倒也过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