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立冬,东风停了,天儿却一天天阴冷着,像憋着一场鹅毛大雪,屋子里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点着火炉却也只是聊胜于无,但我想如烟阁一定“温暖如春”。
经过上次徐嬷嬷特意亲自过来“提点”,周凌清终于放下了对如烟阁没有来由的“成见”,回了府时常先往如烟阁探望一番。
说来,我仍十分疑惑——周凌清对人家如烟从前真是放在手心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咋人家有了娃就一朝之间翻了个天?合着就只能当露水鸳鸯,不能有血脉牵连?
但我的疑惑说实在的,跟不上时事了,因为人家现在又如胶似漆了。
这事儿惹的满府上下都很不满——当然满府除了徐嬷嬷。
小王小吴小乔最是觉得从天堂入了地狱,小九紧随其后,子枫,嗯,子枫倒稳妥了下来。她起早贪黑的往如烟阁“伺候”了一段时日以后,突然有一天回来了——并拎着一包我让小九购置的草药。
“怎么是你?这个时辰,该在如烟阁的啊!”
我将东西接过来,才疑问道。
“我从此都不必再去了——”
咋,嫌你伺候的不尽心?
“我原就是‘代’王爷去如烟阁尽心,如今王爷去的这样勤快,我再在旁边岂不是比太阳还要晃眼?”她把弄着袖口的衣带,又道,“况且,不日府里就要有贵客就要大驾光临了,许要住一晚,王爷怕你忙不过来,就又拨了我回来帮你…”
好歹我也是祭过祖的“女主人”,有这样要劳师动众的贵客,我却不知?我不知也就算了,这次连小九也没能在前沿吃瓜?
“你从哪听的?”我放下手里捣药的舂桶问道。
“王爷今儿下朝回来直接去了如烟阁,他方才亲口说的——”
“那贵客是?”
“不曾细说——”
保密果然保的一绝,直到“贵客”两日后登了门了,我才知来人是谁。
嗯,不只一位。
厅堂里坐在主位上的是换了普通人家老人家装扮的太后,她只梳了个简单的寻常发髻,但鬓发处别着的碧玉龙凤钗与腕间的白玉八仙纹手镯,又处处彰显着尊贵,一身素色长袍裹在貂皮外衫里头,更是暖和又好看。
旁侧站立着的是“新任”的贵妃娘娘,她梳着朝云近香髻,只坠了个玲珑翡翠步摇,再没了别的粉饰,许是装扮过于朴素,那张脸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只见裸露在外的两颊肌肤细腻的吹弹可破,秀挺的鼻梁下,唇如樱花水光闪烁,一身琉仙裙配着清雅的淡粉内领,既高贵又神秘。
他们的到来,让人措手不及。
“不曾想再见之时,你已是凌王的王妃了——”太后紧紧的抱着手炉,话音里却还打着哆嗦。。
这大冷的天,在宫里待着不好吗?
“都是借太后吉言,乐明又何德何能?”不是谦虚,是真的自觉伺候不了府里这帮祖宗!
“凌王妃是自谦惯了的,”贵妃娘娘最喜欢接话了,她说完就半蹲了身子,俯到太后耳边,又低声道,“只是也不知多久没洗漱了,这般打扮,也着实狼狈了些…”
要低声就真的低声,您的低声,真是响彻厅堂的“低声”。
一旁站立的丫头小厮,憋笑险些憋出了内伤。只小九有点良心,不知从哪里拎出了小铜镜呈了过来。
我看着铜镜里黑一块,灰一块的我的脸,顿时在心里把周凌清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是他说贵宾到访前一定知会一声,让我早做准备!我就想问问知会给谁了?
人家来的这么出其不意,在这之前,我正在研磨美颜石玉膏,定是玉膏膏体通黑,研磨的过程,不小心沾到了脸上!这才在此出了大丑!
“太后不知,前些日子冷风吹着,府里许多小丫头的脸上都生了厚厚的皴,更有甚者,都出了冻疮,臣妾闲来无事研磨些膏药给大家伙儿分分,这不是巧了,正研磨着,外头就说您来了,臣妾急着接驾,也就没注意这么许多——”我如实上报。
“哀家来访突然,也不曾提前旁人知道,你没有准备着,自然不怪你,”太后十分体谅,转念又对我的美颜石玉膏有了兴趣,“研磨美颜膏?哀家还不曾听过这等稀奇的东西——罢了,今日既然来了,就往你苑子里瞧瞧,就由你来带哀家转转,你让人带贵妃先去安顿下来——”
这是要跟我单独遛弯?
“清逸园早就备下了,臣妾这就让人带贵妃娘娘住下——”
我连忙喊了子枫进来,想把差事托给她。
谁知她在门口早就石化了,我恍然——她似乎是第一次看到徐盈盈。
还好有靠谱的小九,她拽着子枫的衣袖,再三提醒着,子枫这才回神,上前领了命。
凌王府虽比不得皇宫,但从前门正堂厅走到馨苑也要一炷香的时间,于是我一边搀着太后一边提了意见,我说天冷且路远,不如咱们坐了软轿往馨苑去?
结果被太后一口拒绝了,她说你从前不是说要多走动,今日怎的又犯起了懒?
以我攻我?
我讪讪的点了点头,就这样,我们在冷风里走了一刻钟才走到馨苑——我自已个儿走一炷香妥妥的,有了太后的“加持”,时间自然久了些。
太后一屁股坐在我屋子里的小案桌后的椅子上起不来身了,但她手倒没闲着,不住的翻看着眼前惊奇的一切,嘴里称赞道,“你这小屋收拾的不错,从中间一分为二,一侧卧榻,一边还能为当小书房,中间放了堂椅,平时里有姐妹来了,也能坐着说说话——不过,你这样有本事的王妃,凌亲王竟都不舍得为你置办个书房?”
别提了,他只会说,本王书房放十个你都绰绰有余!
“哪里需要这般正经,臣妾不过闲来玩一玩——”我笑回着,奉上了热茶。
“即便如此,也算得个知心的‘大夫’在身边,清儿有福极了——”她伸手接过了茶杯,捏着茶盖轻浮着茶水说道。
我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清儿”是谁——事实上,我从未听见有人唤周凌清的小名儿。
我有些意外的抬起头,只见太后端坐在桌案后正不紧不慢的饮着茶,脸上的神色慈祥又温柔——她是这样的泰然自若,从容自如,周凌清口中那个“懦弱、无能、胆小”的姨妈跟她差了何止千万里。
只听太后叹口气,接着道“可哀家的皇儿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的皇后得了失心疯,被关在冷宫许多年了,可任哀家如何劝说,他都不想再立后——”
怪不得没人提起过皇后,就连徐盈盈封贵妃那日也不曾见皇后露个面儿。
“贵妃娘娘聪慧可人,有贵妃娘娘时时陪在皇上身边为皇上排忧解难,皇上自然也能心情愉悦——”
还有啥不满足的,这“贵妃”若是周凌清的“王妃”,他得乐得连蹦三个高。
“哼,尽是些个狐媚手段,哀家瞧不上她,就连封妃那日也不曾出席!你且看去,从古至今,哪里有进了宫便赐贵妃位份的先例?哀家曾与姐姐一同侍候先帝,姐姐受宠如斯,从小小昭仪走到贵妃之位也用了五年之久,”太后的话里全是不满,片刻却又转了性,脸上露出了类似宽慰的表情,“不过,这次皇上身体抱恙,哀家要出宫到国华寺斋戒几日,一来为皇上祈福,二来求个国泰民安,慧贵妃倒积极,连夜抄了经文,说要与哀家同去,哀家瞧她有些诚意就带了她来——国华寺离凌王府不过几里地,便想着来清儿的府上瞧一瞧,住上一天。”
“府里早就备了院子,等着太后大驾光临呢——”
周凌清可一个字也没透露您要来,也不知道这有啥要保密的。
“哀家不想兴师动众,只偷偷的出来了,怕是清儿不曾跟你说,你才这样没有准备——”
呵,这厮的确是听话。
太后眼神四处张望着,一个侧脸,余光停在了身后的那组立柜上,她似乎对那里面的药草颇有兴趣,就开口让我一一介绍了一番——虽然她,并记不住几个。
我主动为太后用牛纸袋装了些丸药与筋骨贴,老太太像拿住了什么宝贝,乐呵呵的揣到了怀里,而后在馨苑进了午膳,又闲聊许久才将她送回了清逸园睡午觉,我深呼一口气——终于功成身退了。
我刚迈出园子松散了些,就被子枫截了去。
她忽的从秃树后面窜了出来,脸色十分庄重,眼神里透露着不安,“你瞧见了没?那贵妃跟…跟如烟实在是像……”
我又不瞎。
“是……是有点像,但大千世界,总是…”
“不!我方才在园子里观察了她许久!如烟同她长得像也就罢了,爱喝的茶,爱点的茉莉香,爱吃的菜色,都一模一样!”
“许……许是王爷喜欢…如烟才仿着的……”
“不!王爷只喝龙井与庐山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