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王妃是个讨巧的,不怪王爷总心疼护着,”贵妃掩面笑了起来。
与如烟不同,这位贵妃五官动起来,更有灵性,音色又十分轻柔,动听如空谷幽兰——我想巧笑盼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自此有了出处。
“太后缠绵病榻多年的身子,听说是你调理好的?”贵妃消息灵通的很。
不过这时提起来,是要为我请功还是咋的?
“哦?宫里传的凌王府出了个‘神医女大夫’原来就是你?”皇上也来凑热闹了。
这可不就传的邪乎了?咋还上升到神医女大夫了?
“是太后贵体底子还在,妾只……只略做调养而已。”我十分谦虚。
“只略做调养就治好了太后的病?如此看来,是太医院没用了——”
慧贵妃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气质也算上乘,可找起茬来,实属没够。她话音才落,皇上就变了脸色,啥叫耳旁风?啥叫伴君如伴虎?我今日长足了见识……
“太医院皆是世代行医之人,治得大病,却未必诊得小疾或未疾,就如太后身子不畅,是因心绪不顺,这也算不得什么病,排了郁结,自然神清气爽,妾只不过逗太后开心罢了。”
是我没用,可不是你的御医们没用!
“凌王妃是个能说会道之人,”慧贵妃看向我,依旧笑的像朵花,“臣妾近来,也时常胸闷体乏,不如,由凌王妃来给臣妾把把脉?”
她说着伸出纤纤玉指按压起了太阳穴——这病真是说来就来?可皇上见此,立下就准了我上前搭脉——也是吃这一套!这还推辞个鬼?好好一个宴席,如今成了诊病医馆了!
我左右开弓,抚着他的手腕,良久才得了结论——做作!没病!根本没病!
“从脉象上看,并无不妥,只是——”我故弄玄虚的顿了顿,脸色凝重道,“只是,贵妃的症状像是心肺问题,说起来,心腑疾病的确也最不好从脉象上探知一二,既身子有了不适,更要注重多休息才是,否则此疾加重,会要了人命的!”
随意打听,到哪也是这个说法,御医更保守,指不定说的更严重!
“那依凌王妃的见解,贵妃该如何调养?”皇上的眉毛凝在了一起。
“这个…”我支吾着。
“但说无妨——”皇上倒敞亮。
“譬如……侍寝什么的停了才好,心腑疾病是大病,太医院最是拿手,托他们给几服调养的药方,相信贵妃年轻,不日即可痊愈——”
听我下了诊断结言,贵妃娘娘的脸色微不可见的沉了沉,不过片刻,却又扬起了笑,“皇上,凌王妃心细如针,若能让她照料臣妾的身子……”
“贵妃娘娘说笑了,她一日正经大夫都不曾当过,承不起如此大任,还请皇兄明鉴——”周凌清终于不再装聋作哑,他上前替我推脱着,“况且,她方才亦饮了几杯酒,谁知此时说的是不是醉话,不如让臣弟带她出去醒醒酒再来回话?”
皇上如释重负的对着我与周凌清摆摆手,转过头又对着贵妃说道,“明日朕还是得再召了御医去你的宫里会诊一番才放心——”
周凌清此时已拖着我的手出了太和殿很远。
“不必如此着急忙慌吧王爷——”这一身繁重的王妃宫装可是不装扮在他身上。
“她让你做什么,你推脱掉就是了,何必争个长短?”
不愧是从小长在深宫大院里的人,什么把戏都逃脱不掉他的眼睛。
“这是什么马后炮?我如何推脱?说我的手断了,把不得脉?”我突然怒从心生,脱口而出,“我知晓了!王爷是觉得我欺负了她?明言同你说,你想对了——她脸色红润,嘴唇色泽饱满,是不可能有脏腑疾病的,我就是在胡言乱语,可你也瞧见了,是她先发难的,我迎头接上罢了——”
他愕然了,半晌才嗤笑道,“瞧不出来,你平日里原谅这个,理解那个,原也是个厉害的,善自我防卫,又能主动攻击—”
“反正明日往后也不会再见到她,有仇自然要当场报!”我得理不饶人。
“当场报仇爽一时罢了,明日把你召进宫里,你就知晓什么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这样操作一番,他不仅没有勃然大怒,反而还在出言调侃?枉我早就做好了看他皱着眉头,气急败坏的准备。
我在心底嘀咕。
但又忍不住疏了一口气——事实上,只有我知晓,以上都不是实话。忍耐而已,后退而已,低眉顺眼而已,这都是我轻车熟路做了十七年的事,又怎么会有纰漏呢?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罢了——是我在看到徐盈盈那一瞬间,突然慌了头脑,失了魂魄,从没有过的,自卑,愁绪,失望,萎靡,一起,不分先后顺序的涌了出来。
我的身体里瞬间盛了另外一个人,她浑身充斥着攻击、不满与愤怒,她甚至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摩贵妃的心意。她告诉我,她打心底里嫉妒着那个巧笑嫣然,身在高位的“白月光”——我想,我是完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周凌清就这样不打招呼的闯进了我的心里。
他言语刻薄,却不对我寻求“自由”的愿想嗤之以鼻;他征战沙场多年,勋章无数,却从不与人炫耀卖弄;所有的新伤旧疤,就那样一道道的在他前胸后背,重叠着,排列着。他仿佛从来不会疼痛。
可一直以来,明明是我,是我一次次拯救他,是我为他提供着便捷的,周到的,随叫随到的医护照拂——怎么能,是他先左右了我的心绪呢?
我正胡乱想着,他突然停了脚步,我望向他坚毅而俊朗的侧脸,不由的呆滞着。
只见他目视前方,沉着嗓子说道,“这儿就是了——我母妃生前的住所。”
看着他的薄唇轻启,我陡然茅塞顿开——果然人长的好看,是有巨大优势的,随随便便就能“惑人心志”。
“在想什么?”他突然抬手在我眼前晃了又晃,眉头紧锁,“身处皇宫,这样心不在焉,死都死的不明不白——”
“……”
就是不怎么会说人话,可惜了这张脸。
“凌王爷安——”此时门口两个守宫侍卫瞧见了远处伫立的我们,许是认了出来,就上前行了礼。
“王妃想来瞧瞧本王儿时长大的地方,你们二人,开了宫门,远远守着便是——”
好吧,你说我想看,我就想看吧。
“这……”二人面面相觑,面生异色。
“难不成需要本王禀告皇上才能如愿?”周凌清冷沉着脸发问。
“不不不…永宁殿封了之后,再不准人进,只怕禀告皇上,也未必……”
“现在,给本王开门,所有后果,本王自己承担。”
周凌清手握拳头,变了脸色。
这两位最终耳语了几句还是开了宫门,并请求道,“请王爷不要为难小的,速进速出才好。”
于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周凌清就这样闯进了“禁殿”,真不怪他皇兄疑心他,针对他,这厮过于嚣张了。
永宁殿并不大,一眼望过去却显得十分精致,院子一侧挂着一架秋千,廊间两旁皆是开得鲜艳的当季花簇,廊柱不起眼,也雕刻了腾飞的龙凤,整个院落并不因三五年不住人而荒废。
周凌清环视着周遭,板着脸自嘲道,“早知青天白日里能这样光明正大的进来,又何必做了夜行侠,三番两次被抓?”
那谁知道是您脑子里的哪碗浆糊发力了呢?
“殿内我已经搜寻过了,空无一物,想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许就在院子的某个地方?”
听了这话,我才想起俩人有“任务”在身,也开始仿着他的样子在院子里来回摸索。
“自从我十五岁在宫外立了府,就极少回来,即便进了殿,也总是匆匆来去,”他贴着墙根,摸索着每一块石头,眼神黯然,“从前母妃也是这样,绕着墙根,来回踱步,不累,也不停歇——”
但今日也不是来忆苦思甜的呀,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王爷,找密函要紧——”
他的背影一抖,抚摸宫墙摸手放了下来,冷哼一声,“我这是在,试图让你与我共情吗?果然痴人说梦。”
“……”
我撇撇嘴,只觉得这人真矫情——感慨起来不分昼夜,不看时机。
正无语间,突然,万年青旁一滩不怎么显眼的暗红色,引了我的目光,我走上前去,不由的出了声,“血迹!”
周凌清听了即刻瞬移过来,他上下观察一番后,一脸鄙视的看着我,“大惊小怪,我的!”
“?”
“上次就是在这里,”他指着栽种万年青的角落,情景再现着,“就是这样,被人捅了一剑……”
这么说来,上次的剑伤不是为了相会白月光留下的,是会完白月光后,又来了永宁殿才被逮住的?
非得挂彩了才不虚皇宫夜游?
“血…流的挺多,石头缝里渗了不少下去……”我用手扒拉着砖石一旁的缝隙“夸赞”着。
“渗下去?”他惊异道,“不过站了一刻就翻了出去,不至于能渗透下去——”
“除非……”
“下面是空的!”我俩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