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清在小厮的搀扶下,顺利的走进了厅堂。
然后就是我父亲的谄媚环节,他哈着腰将周凌清迎到了主位上,而后让婢子沏了新茶过来,自己站在一旁嘘寒问暖,全然不顾一旁怔住的我们三。
周凌清把圣上赐的正妻凭一己之力降为侍妾之后,理所当然的省了许多环节,连迎亲都是旁人代劳的,在今日之前,父亲与他也是素未谋面——很是纳闷,此时此刻父亲是如何精准投放热情的?
毕竟传说中的瞎眼王爷凶神恶煞,脸上五个刀疤,皮肤黝黑,且嗓音粗狂。如今站在眼前的人却彬彬有礼,衣着高贵,脸面雅致,连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一条也对不上。
“他……便是凌亲王?”姐姐指着那人腰间的配饰,呆呆的问道。
我望过去,甚好甚好!一块雕琢精致的玉佩上,赫然写着“凌王”的字样,这厮是把身份户籍挂身上了。
“靖王不必客气,茶水很好!”仿佛为了迎合自己的夸赞,他又进了口茶,顿了顿又说道,“我原是要陪乐明一起过府的,只是乐明心疼我昨日操劳辛苦,看我睡着便未惊起我,因此才来迟了,失礼失礼——”
“王爷说的什么话!王爷一来,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小女若有什么不周到的,王爷请多包涵!”父亲言语间很是狗腿。
瞎眼王爷嘴角突然浮上一丝笑意,“乐明自然是好的!”
这话,大约只有我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父亲继续努力的烘托着气氛,甚至将我推到周凌清身侧,说人家眼疾多有不便,让我好生伺候着,紧接着又让母亲去请万宝楼的厨子来备午膳。
母亲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此时抓住机会就要溜,谁知刚转身便碰上瞎眼王爷的属下抬着三五个箱子过来。
“东西齐全了王爷!”有个满脸碴子,浑身肌肉的大汉上前回道。
瞎眼王爷一边挥着手让他们退下,一边瞪着空洞的双眼出言拦住了母亲,“午膳不急于一时,夫人先瞧瞧箱子里的东西,能否入眼?”
母亲讪笑着命人开了箱。
不开则已,开了就让人移不开眼——什么北海夜明珠,安香枕,紫玉壶,金丝衫……
全…全是宝贝儿啊。
不仅父亲母亲看直了眼,就连见惯了好东西的阿姐也有几分瞠目结舌。
这一番开箱,直接导致母亲请了万宝楼七八个厨子来捣鼓午膳,原是苦大仇深的回门宴成了满汉全席。
可惜,瞎眼王爷看不到眼前的盛况,撇退小厮之后,简直就是我的另一张嘴,接过我的投食,他竟十分礼貌的道谢,嘴里还念叨着楚淮不到,我们就开席不太好吧的说词,实际上吃起来一口也没少吃。
真不知道一天到晚的人在家中坐,是如何知尽天下事的——瞎眼王爷不止了解靖王府一日出阁了两个千金,连另外一位姑爷名唤楚淮,任御史大夫都一清二楚。
方才还在知晓人家也要来此赴宴的情况下,偏偏又说“出门匆忙,未入早膳,现下有几分饿了”这样的话,不是催着开席是什么?终于开席了,又开始挂念人家楚淮了。
心口不一,狡猾虚伪,周凌清是也。
又因为开席后父亲忙着“招待”瞎眼王爷,竟没有发现直到开始用膳楚淮都未现身,阿姐终于没了好脾气,连带着对我都有了几分脸色。母亲见状将我二人拉到了一旁的隐蔽处想要劝和。
谁知阿姐出口就捅人肺管子,“乐明如今可是个有招数的,不过是个侍妾,父亲竟都以你为荣了!哄的王爷这样宠爱,怕是不日就要立妃了——”
“胡说!乐平还不闭嘴!你如今是全然忘了妹妹是替你去受苦的!她才刚好了一分,你便说些丧良心的话!这才几日?能看出那王爷是好是坏?你妹妹后头受着的,你哪里晓得?!”
母亲果然火眼金睛,我几乎要为她竖起大拇指。
只听她又对阿姐说道,“如今你要做的,是抓住自己夫君的心!我知道楚淮未赶来,你心里不舒爽,但你无须为此等事拿脸色出来,一家主母,要抓大放小!”
话毕又拉住我的手,说道,“明儿,此事让你受苦了,母亲也是黔驴技穷,只当是欠你的了!可有一句,母亲不得不忠告于你,虽是区区妾室,但也不要气馁,他如今有眼疾,却是你的时机!能有一儿半女最好,即便没有也要抓住机会让他把你放在心里,这样日后他的眼亮堂了,也不会只看那些个虚的外貌!”
母亲说话真婉转。
随后母亲又唠唠叨叨说了许多,阿姐许是想通了,比方才要低眉顺眼些,主动同我示了好。
我欣然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橄榄枝——我确实不必同她计较,她虽偶尔任性,但在我活过的十七年光阴里处处都有她的照拂。
等我三人再回去,宴席已近尾声,只见周凌清端坐在红木凳上,父亲讨好的说着话,“犬子乐泽今年便要参加科举,此刻在师傅家加紧读书一刻也不敢松懈,往后也是要入仕途的人了,到时要仰仗王爷多多关照!”
“是我应当做的,靖王客气了!”
许是听到我站在了他的身后,他侧过身又道,“你去哪里了?去了这么许久。”
“如厕!王爷也要去吗?”
“……”
吃罢宴席,母亲拉着我跟阿姐的手当着瞎眼王爷的面又嘱咐许多,都是些什么常回家看看,平日里要唯夫君是从,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之类的话——好一个母亲拉手训话,意在讨好瞎王爷。
等这“温情”时刻一过,我便在周凌清的邀请下同他乘了一辆马车打道回府了。
自然,姐姐的脸色一如往前的沉闷——因为楚淮,终究没来。
马车颠簸,王爷稳如泰山,而我如坐针毡,真是恨死了这该死的沉寂。
“王爷的伤口可好些了?”我试图发动关心技能。
“好多了——多亏你昨日的照料——否则我今日都该能骑马上朝了……”
“……”
呵阴阳怪气!
“我受伤的事——可还有第二个知晓?”他问道。
当我傻!眼瞎知道请御医下结论诊出假性失明,有伤口就不知道请专业的大夫瞧瞧?咋的?图府上的人包扎的不结实?图疼起来刺激?
自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连御医都不敢请!我还能巴巴的满世界宣传?
“王爷眼盲众所周知,莫非身上哪里还有不妥?”
“……”
“孺子可教也——”
拉呱一时爽,生命最可贵!我自是知晓!
一路无话,到凌王府的时候,太阳余温散尽已近黄昏,我与瞎眼王爷下了马车便分道扬镳了。
这次“分道扬镳”,瞎眼王爷如同消失了一般,再也不曾出现了——连同我带进府的药箱!不要小看它啊!小小的药箱里都是我多年研制的止痛的,止咳的,退烧的,去疤的,消炎的灵丹妙药啊!不问自取便是偷啊,华服之下,竟都是鸡鸣狗盗之辈!呸!
我没气的背过气去,全亏了徐老嬷嬷惦记着我的温饱,安抚我的情绪,并三番两次让下面的小丫鬟不要在我身边嚼舌头!但,我的亲嬷嬷,她们不在我身边嚼,跑到院子里嚼了啊,您耳聋听不见,但我是听的一清二楚啊。
“虽让我们称作夫人,但也不过是个皇上赐的姬妾,回门的规格也不过才一辆马车…”
“说起那日回门,王爷那么急赤白脸的追上去,原以为是个得宠的主儿,谁知回来就被打入‘冷宫’了…”
人家那是着急去追自己的“小辫子”,怕我大嘴巴散布人家受伤的事实!
“样貌也不像传说中的仙女儿样,怕不是打量咱们王爷如今是个瞎的,随便抓了个人来充数吧…”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听到这里,我再也无心翻阅手里的古书医典——王爷是个瞎的,身边的人倒个个像人精!
我也知道我是个假的,但日日被这么耳提面命,钟馗也会被吓破胆的呀。
“许是这里的活不忙了,都有功夫聊天晒太阳了——”突然一记清丽的嗓音传来,我打窗眼里瞧见一位身着淡蓝色衣衫,只用玉簪子绾住头发的女子款款走来。
院子里三俩成堆的丫头这才窸窸窣窣的跑开,我紧忙起了身,想着不论哪里的神仙先迎进屋才是,谁知嬷嬷比我动作还快,一溜小跑到门口,远远的说道,“子枫姑娘,如何劳动你过来了?”
子枫?那晚瞎眼王爷血流成河的时候可不就是喊的这位的闺名?
“嬷嬷从今便歇下吧,夫人要搬去馨苑了——”
徐老嬷嬷听到这话,竟有几分欣喜,两眼发光的确认,“当真?”
“自然是真的,”那子枫姑娘说着向我走了过来,“夫人东西收拾妥当了,我便领夫人过去——”
“这里就很好了,为何…”
“好什么好!馨苑才好!”嬷嬷矫健的走到我跟前,眼里泛着泪光,“馨苑是王爷的住所,夫人去了自然是好的!我这几日与夫人相处下来,自觉夫人是个好姑娘,王爷有幸得了夫人的看顾,也是个有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