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导,别不给我董某人面子啊,你刚刚都说了,咱们能坐到一张桌子上就是缘分,那为了这份缘分,咱们也该干一杯不是……”
包厢里,许凉面带酡红,被董川挤在角落里。
他手上端着一杯酒,径直朝着她脸上递过来,满溢的酒液淌出来,将她身前的衣服都洇出一团团水渍。
许凉脑袋有些发晕,看着眼前这人丑陋的嘴脸,更是想吐。
她伸手挡住对方的接近,想离开这个地方,却被对方笨重的身体彻底挡住去路。
“董经理,请你不要这样!我真的喝不下了。”
她的酒量是极差的,刚刚被他逼着只浅啜了一口,现在就已然有了醉意。
董川却不放过她,他瞟了眼她那两个被他的手下缠住的助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再次将自己的身体往她坐的角落移了移,“许导,什么喝不下了,你才喝了一口啊!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要不这样……你把这杯酒喝完,咱们就签约,怎么样?!”
说话时,董川越靠越近,最后,他的手都快伸到她脸上来了!
听到这里,许凉哪里还不清楚他想做什么?!
她一时气急,“腾”地一下站起来,“董经理!”
分不清是因为酒意上头还怒急攻心,站起来的瞬间她的眼前突然黑了一瞬,晕乎乎的感觉让她像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头重脚轻的状态。
好在这种感觉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间,她的眼前又重新回复明亮。
“许导,怎么啦,你没事儿吧?”见状,董川也跟着站起来,假惺惺地伸出手要来扶她。
眼看他的手已经快要抓住她的肩膀,许凉心中一紧,急忙推拒道,“不用了!”
可对方却像没听到似的,整个人都几乎朝她扑过来,“别客气啊,许导……”
对方庞大的身影,像是一堵墙似的将许凉的路堵得严严实实,这一次,可能再也躲不过去了!
许凉眼睛一闭,心中顿时浮现出一丝绝望……
下一秒,意料之中的触感并未如期到来,取而代之,却是一声惊恐的叫声,“你……”
接着,又是一声吃痛的闷哼。
听到这个声音,许凉眼皮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没想到,一睁开眼就会看见鄢陵。
他甚至就站在距许凉不到一米远的地方,距离近到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味。
他背对着她,一只手攥着董川的领带将他拎在半空,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向他的侧脸!
“哼……”董川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求……求求……别打了……”他的脖子被领带紧紧勒着,整个头因为缺氧,被活生生憋成了猪肝色,他笨重的身子在空中用力挣扎着,却始终不得其法。
最后,他看着鄢陵,眼中竟挤出了两滴泪来。
“鄢陵,”许凉看着他逐渐迟缓的动作,心中一紧,连忙制住鄢陵的手,“你快把他放开,他要死了!”
鄢陵手中动作一顿,他下意识回过头看着许凉。
那一刻,他的眼神冷得如同一块寒冰,看过来时,仿佛能将人冻伤。
许凉被他的眼神吓得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随后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放轻语气重复道,“鄢陵,你先放开他,你看,他真的要不行了……”
听到她的这句话,鄢陵才终于恢复一丝理智,他冷冷地看了眼手中已经快要看不出人样的董川,终于,松开了手。
董川顿时如同一滩烂泥,滚在了地上。
身旁的桌椅被他撞开,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许凉急忙低头看了眼董川,见他虽然衣衫不整浑身狼狈,却已然逐渐恢复呼吸,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浑身忽然脱力,身子一软,跌坐回椅子上。
她看着头顶的灯光,眼神发直,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片刻后,她头上投下一片阴影,鄢陵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中隐约滚动着暗潮,可再一细看,却又毫无异样。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艰涩,说话时,语声显得格外低沉。
许凉睁大眼睛看着他。
灯光笼罩在鄢陵头顶,隐隐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的眼皮轻轻搭着,半遮半掩地包住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因为背光,他的下半张脸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一清楚的,是他紧绷着的极薄的唇。
不知为何,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唇显得格外的红,配上他挺拔锋利的鼻梁,忽然有些像她从前在漫画中看到的吸血鬼的模样。
她就那样失神地看着他的脸,半晌后,才低声回道,“我没事。”
这几个字,让鄢陵身上骇人的寒意终于逐渐消退。
他攥成拳头的双手原本垂在身侧,闻言忽而一松,僵硬的关节缓缓舒展开来,许久后才再次恢复如常。
他用手虚虚在半空中一拢,直到确信自己的双手真的完全看不出异样后,才朝她伸过去,“起来。”他说。
“我送你回家。”
许凉看着自己眼前那双修长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触动,她静默片刻,然后最终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一大一小,两双手轻轻地交握着。
a市的秋天,清凉如水。
入秋之后的景色,似乎一日几变,昨日还脆嫩鲜活的树叶,今日再看,便已掉落满地。
车轮从枯叶上缓缓碾压过去,留下一阵清脆的“咔嚓”声。
旁边有几片被车轮驶过的风带着,刮上半空,飘到许凉开着的窗前,被她伸手抓住了一片。
那片落叶,其实极好看的,轮廓是标准的心形,叶片脉络清晰完整,正中心还是绿色,只是边缘微微勾勒出一道金边,像风韵犹存的妇人,美得正当时。
她举着这片树叶呆呆地看了许久,然后突然开口,“今天,谢谢你。”
鄢陵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目光似乎仍旧落在树叶上,唇抿着,脸色有些苍白。
可再仔细看去,又发现,她那眼神是空洞而无神的。
往日里那永远意气风发、坚韧不屈的光彩仿佛突然间就被人打散了,透出一种苍白脆弱的破碎感。
这种眼神,让鄢陵心疼得心尖都仿佛在抽痛着。
他的眼神一暗,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地攥紧,喉间几滚,最终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或许他该说些什么。
在这一刻,在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她的无助时,可是,理智却不断地告诉他,不能,不可以,你必须忍耐。
不能拥抱、不能安慰,不能让她察觉到一丝他内心深处的那可怕的欲望。
他想要她,可绝不是这片刻的欢愉,而是长久的、永恒的、无法断绝的东西。
所以为此,唯有忍耐。
而他,已经这样忍耐了十多年。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傻?”良久后,许凉忽然开口,她捏着那片树叶,转过头看向他。
她的目光,无意识透出了一丝茫然无错,看着他时,好像迷路的小孩找不到回家的路。
鄢陵眼中倏地闪过一抹动摇,他感受着自己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身体紧绷着、奋力抑制住自己转头的欲望。
这一刻,他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他怕只要一看到她,他眼里的东西忍不住自己跑出来。
“我、没觉得。”他低声道。
“可我觉得我很傻。”她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一瞬,便又转开,自顾自道,“明明已经吃过很多次亏,可依然不长记性。”
“你昨晚也看到了我和陈白欢的采访了吧?”她淡淡的笑了下,表情有些苦涩,“其实,我曾经真的很喜爱我这个师姐。我以为我们关系很好,即使算不上挚友,但至少可以算是友好的同门师姐妹。”
“可我没想到,她给我挖坑时,会那么狠那么不留情面。”
“成年人的关系本就如此,谁更心狠谁便赢。她早就摸透了这个圈子的规则,你玩不过她。”鄢陵冷声说。
“是吧。”许凉闻言闭着眼,苦笑了一下,“可是……我还是不甘心。为什么偏偏是她?”
陈白欢的存在曾是她心中梦想般的存在,她就像一座标杆,给了无数她这样的年轻人努力的方向。
她一直朝着她的方向努力,不管再难都坚持了下去,可当她抵达了终点,却发现,没有什么所谓的标杆,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以为是罢了。
陈白欢从来没有多善良,她只是一个过于擅长隐藏的人,就等着她放心将后背交给她,然后狠狠地背刺她一刀。
这个事实,比董川给她的心理伤害重百倍。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看起来好的人不一定善良,看起来坏的人,也不一定可恶。你遇人不淑,跌了跟头,不怪你,再站起来就好了。”
鄢陵眼皮垂着,低声说,“有人一心要害你,也会有人全心支持你。只要你自己不放弃,那你就一定会走到更高的位置上的。”
许凉许久没说话。
她听着他的声音,第一次觉得原来语言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明明他的话并不温和并不亲切,可偏偏充满激励、包容的力量,就像是一盏明灯,划破茫茫风雨海雾,为她这艘漂泊的小船,指出了一条正确的路。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他好像自己认识的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