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风向来是很大的,呼啸着吹过去,地皮上因为死去而干黄的草都要拔起来一节。
已经是第一场雨下过去,草原深处青草疯长,边沿靠近成国营垒的地方却迟迟没有长出多高的草来。
小世子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武阳王回京的马车摆动着车顶的穗子和飘摇的旗,领着一个新打的棺材,渐渐远去。
“你不是最喜欢风嘛,你问我风的形状。”
小世子半倚在城墙边上,手中攥着什么自言自语。
“你看啊,就是那穗子和车上挂着的旗一样的形状。”
他放开握着的手,一根并不精致的红色绳结挂在他的手指上,底端的穗子在凛冽的风里摆动着。
“你终究是走了,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守这座城,图什么?”
他的眼圈是红的,嘴唇颤抖着,眼角的泪将将挂在眼眶里头,随着一声叹息消失了个干净。
……
“今年赤蛮的收成虽然比前一年多些,但还是不充足,春日又没别的什么,怕是……”
谈砚坐在军帐里,手指把玩着红绳,听着下头的老军师分析境况。
“怕什么?打……来了,就打就好了。”态度轻慢,玩世不恭,比他之前纵情山水的时候,看起来还不靠谱。
老军师分析到一半,微垂着的手就那样挂着身子两侧,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话,哑声顿首,气愤地拂手而去。
“尚从英!进来!”
一个虎背熊腰的兵士翻身冲进来,带着一阵烟沙,活像是一只秤砣落了地,声音也厚重极了,听着就像个老实人。
“世子。”
“最近的兵都由你带,赤蛮骚扰,就上,不必赢,回来时,不管怎样兵士都会有些损失,控制好,别死光了。”
尚从英眼睛一亮,下巴上的胡子兴奋的翘了翘。
“遵命!”
谈砚的手扬了扬,那人就掀开帐子离去了,和来时一样,若是他在高大些,估计会地动山摇。
“世子,王爷刚走,之前好不容易打了一场打胜仗,刚消停了一个月,这赤蛮来骚扰,怎么还,不必赢啊?”
宋回跪坐在谈砚一边,不解地问道。
帐前的帘子被风吹起一丝细缝,门外站着值守的兵,甲胄的一角露在那个缝隙里。
“王爷走了,京城里边风云诡谲,比起行军打仗,不遑多让,沔城之后,不论内外,都和筛子一样。”
谈砚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话里窝囊得理直气壮。
“我们不能直接上,赢不了,不过是损失些兵士,抵挡住就好,父亲,早晚会回来的。”
说完将手里的红绳揣进怀里放的熨帖,然后沾着茶水,在案上写下一个字。
“吃。”
宋回想不明白,但却知道不能叫人看了去,抬手把水痕擦去了。跟在谈砚身后,出了帐子。
帐子外头的兵士眼珠转了一转,跟在谈砚的身上,直到那人策马而去才回正了眼睛。
夜里,一只鸽子飞出了北地军帐,一直飞到内宫之中落在玉竹的手里。
“夫人,是北地的信。”
李夫人的茶喝的安稳,皇帝今日不会来,她也乐得清闲。
“武阳王明日就到,宫宴上,我那儿子该选王妃了。”
她擎着一个搔头,磨了磨额角,思索良久,“大世子的未婚妻我记得今日就在京城,好像是平阳郡守的小女儿。”
“那位小姐的祖父是少府卿,近日是来散心的。”
“啊,那做个侧妃还是足够的。”做王妃也不是不行,但是……
李夫人手上的搔头递给玉竹,倚在窗框上看着外面娇娇明月,“这天,压下来,看着就烦。”
一片云彩遮住了月亮的一角,光线还是落的下来,即使是在皇家庭院,终究也是人间。
“旧庵这两日传信回来了吗?”
“传了,前日我去送东西,瞧那孩子还是老样子,只是话更少了,呆得像木头。”
这间房子里面太安静了,安静的,只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昨日皇帝宿在西边那个会唱曲儿的美人那,还是有几分声响的。
皇帝今日在梅夫人那,离得远,还有一个孩子,没什么声音也是正常。
“那女人,是个很妙的人,比我在这宫里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妙。”
玉竹听见李夫人望着月亮说些什么,她听得清,但听不懂。
“我有些想她,只是做的事情,却有些对不起她,但很快,就好了。”
内宫的声音传不到旧庵,宫里人的悲喜和庵里的也不相通。
“见微认字好快,比我大皇兄还厉害。”
慧敏公主手里提着毛笔,像是提着一个小小的匕首,看着见微在纸上写出一串字来,不由得惊叹道。
“我大皇兄可比你那狗屎爹爹文采好上许多,文章写得也是妙极,若不是身体不好,早早去了,现在应该有四十五岁。”
她提着笔好像在想什么,手指虚虚地捋在下巴边上,“他脾气极好,一定会是个神仙风骨的阿伯。”
嘉尚公主坐在一边给见微的衣服绣上图样,她的衣服送来时总是素样子,嘉尚公主手巧,年岁大了无非是做的慢些,改出来的衣裳却很是好看。
“你见谁不是神仙风骨,哪个和你比起来都文雅许多。”
“别这样说,我幼时和武阳王家的谈墨是好友,他家有一个叫尚从英的小伴读,一点也不通文墨,站在谈墨边上,就像座小山一样。”
慧敏公主放下毛笔,说起事情来激动极了。
“别看他这样,他坏的很,长得老实,甚至说看起来像个蠢的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多的我都怕打结。”
“小时候我们一起偷吃点心,谈墨最后吃剩了些,差点被发现,那时谈砚刚满周岁,什么也没干,硬是被他塞了满嘴的糕,他装傻装的可像,没人怀疑一星半点。”
嘉尚公主稍微抬头看她一眼,“亏那是孩子不大,估计要是三四岁,可是要记仇的。”
“谈砚也坏,但看起来是个好小孩,他长得那样好看,不需要装傻。”
慧敏公主掏出来新送来的蜜饯,美美地丢进嘴里。
“好久没看见长得那样好看的人了,终日看着这庵,还有时不时来倒人胃口的东西,真是需要洗洗眼睛。”
见微还在写,她探头去看。
“啊,见微,你怎么写了满纸的谈砚。”
见微停下手,将笔放在一边,抬眼看着闵姑姑。
“闵姑姑,他长得有多好看?”
“我上次见他,还是我没有被丢进这里的时候,年纪太小,但长成那样的一个灵秀的娃娃,多半长不丑。”
“嗯。”
见微继续写着,墨水在纸上写着,不知不觉写了好多。
嘉尚公主在教她礼仪讲一些成国的事情,但都是常识,她大概是个痴儿,不应该知道很多事情,所以听的很认真,但有时候,她并不这么觉得,尤其是在睡觉之后。
……
似乎是在谁家门前,她见有个朦胧的人影近身,自己问了话。
“你叫什么?”
“我叫宋回,我家公子叫我给你送信,前日你的玉佩叫我家公子捡了去,还在那家酒肆,明日差不多的时候。”
“你既然来我家找我,自然也只有我是谁,我不问多,只想问你家公子怎么称呼。”
那个朦朦胧胧的一个人影渐渐远了,话音却没断。
“我家公子猜到你可能会问,谈砚,砚台的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