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时辰还尚早。涂山月同阿池踱步来到梁州城里最大的布庄门前。
鸿禧布庄客来客往,好不热闹。二人见店铺内忙得不可开交,索性掉了头,在集市上游逛起来。
买了些日用品和点心吃食后,涂山月拉着阿池去了街角一个张着红色布幌的馄饨摊子上。
“还记得上次在马车里,陈仵作说梁州城的这家馄饨最好吃来着。”
涂山月一面看墙壁上红纸书的菜单,一面问阿池,“阿池,你想吃哪一种?”
阿池不去瞧菜单,反而是侧过脸来瞧涂山月。虽已入暮秋,正午的太阳还是暖意深重。
煦煦光影之下,涂山月的脸廓被勾勒得格外柔和,笑起来时那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都行,”阿池不觉勾起嘴角,“同你一样吧。”
“那,老板,来两碗鲜虾猪肉馄饨,不要香菜。”
付过钱,两人挑了张离炉火远些的桌子坐了。
馄饨很快被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端了上来。淡黄的骨汤里撒了虾米和紫菜,雪白的馄饨香气四溢。
两人吃得正过瘾,忽地听见一声脆响,随后便是一连串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原是那小孩手没端稳,将一碗馄饨打翻了。热汤烫了他的脚面,他条件反射向后一缩,撞在案桌上,那几摞碗碟便接连落了地。
摊主急得直跺脚,揪了那男孩便连声骂起来。
“你个丧门星,要你有个狗屁用!”
“你娘当初就不该生你个冤孽!”
“你克死你娘现在又让老子不得安生!”
……
涂山月看不过眼,正想出言劝解两句,一转头却发现阿池不知何时放了手中筷子,双手撑着头,额上正不停渗出冷汗。
“怎么了阿池?”
“头、疼……”
见他连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涂山月赶紧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摸出个瓷瓶,倒出两丸止痛药,让他服了。
“阿月,我们走了好不好?”
涂山月没说话,径直牵住阿池的手,离了喧闹的集市,在河边一处石椅上坐了下来,细细为他把脉。
见没什么大碍,涂山月放下心来,将背篓里装着丝绸布料的包袱拿出来,垫在自己腿上。
“阿池,你枕着歇一会儿吧。”
阿池顺从地躺靠下来,闭上眼,紧紧抓住了涂山月的手。
脑海里那不断翻涌而出的不知是何人的声音叫他莫名恐惧。
“你真是个扫帚星!若是没有你,朕的皇后后也不会死!”
“二哥,你知道吗,这宫中没有一个人不希望你去死!”
“不如将南中封给他,叫他离了京,也免得留在这宫中冲了国运。”
……
许久过后,阿池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短短睡了一阵。抬头去看涂山月,正一手支颐,紧闭双目,打着盹儿。
阿池将她摇醒。
“头还疼么?”
阿池摇摇头,抱起她腿上的包袱。
“该去卖东西了。”
“好。”
鸿禧布庄的伙计一见这对衣着朴素的少男少女,便皱起了眉。
“你们到别处去看,这儿卖的都是上等布料,不是给你们这种泥腿子裁衣服的!”
“我们不买布,我们找你们老板。”
“讨饭的?找我们老板也没东西施舍给你。走走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阿池见伙计动手推搡涂山月,便要动手。
鸿禧布庄的罗老板正从外面回来,见了门口这一幕,脸色一沉,走上前来,指着伙计便训。
“这大白天的,活儿不干,闹些什么!”
“不是的,东家!是这俩乡巴佬堵在门口非要找您,我正赶他们走呢!”
罗老板见店里头客人尚多,便也不好作色,于是捺下性子,朝两人挤出个笑脸。
“不知二位找罗某有何贵干?”
“罗老板,我们自家里新纺了些丝绸,想拿来让你看看货。”
罗老板见是来卖货的,便请二人进了店里后堂。
涂山月将装有料子的包袱放在桌上打开来,请罗老板过目。
罗老板捧起桌上各色各样的丝绸料子,反复搓摸比看,甚至每块剪下一绺儿用火点燃。
“质量倒算得上好,可是自家养的蚕?”
涂山月轻轻点头。
“只是不知你们能供多少货来?你们也知道,我鸿禧布庄向来只做大买卖。”
“你要多少我们便能供多少。”
“哦?那你们如何要价?”
涂山月举起一块料子,缓缓道,“想必罗老板你也能看出来,我这料子比如今市场上的丝绸都要好得多。
“我按市场上其他普通丝绸来要价,只是额外有一个条件,每月将这些丝绸售出的银钱,给我分两分的红利。”
罗老板有些为难,这些丝绸确是极其出众,若是错过了怕是难再寻着。
于是便试着讨价,“两分确实高了,这不成!我给你们一分利如何?”
涂山月摇头。
“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我给你们一点五分利,你看行不行?”
“那每月的货物,须由你们鸿禧布庄派马车去易水村接!”
“没问题!”
见涂山月没有回价,罗老板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双方细细地拟定了契约后,便拱手告别。
回了家,涂山月同阿池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全家人,又将背篓里买的零食一一拿出来递给小元和宁宁。
还未来得及将情况细说,便听见门外一阵喧闹,唧唧喳喳满是女儿家的欢声笑语。
邻居胡婶率先进了门,笑吟吟地开口,“阿月啊,你叫我去村里头招人,不出半天我便把人给你找来啦。我胡婶办事,保证错不了!”
涂山月赶紧将胡婶同其他人迎进了门,阿池见了便叫上小元同宁宁为大家倒茶水。
除去少数几个隔壁村的,大多数都是易水村里的女眷,有未出阁的小姑娘,也有年富力强的大娘。
涂山月招待这数十女子简单用过些茶水点心,便带她们参观了日后做工的地方。
这房子本来是张大牛一家同她们一起居住,现如今全判归她家,地方自然是空阔有余。
几个房间里分别摆放着缫丝机、纺织机和煮丝的火炉,还有一些其他器具。
在几日试工后,涂山月便同她们一一签订了契约。
由于月底要向鸿禧布庄交第一批货,现在已不足十天。
涂山月便同大家商量,每日天黑后再加三个时辰的工,到月底再多付一份加班费。
大伙一听能得更多的钱,便也都欣然同意了。
几日里,很快便出了第一批丝绸成品,待涂山月亲自检验过,便包装好放进库房封存。
很快便出了第二批、第三批成品,皆是毫无瑕疵。
月底,待鸿禧布庄的马车将货物装好,涂山月同阿池亲自押车,领回了银钱。
虽说是头月,并未有分红,但光是收购丝绸赚的银子也不少。
发了大家的工钱和加班费后,涂山月又额外赠给她们一人一匹丝绸。
一时间易水村炸开了锅,她们在涂山月家中做工不过十余日,竟比自家半年耕种所得还要多。
那些当初拒绝胡婶上门邀请出工的女子,纷纷后悔得直跺脚,光涂山月送的那匹丝绸,自己一年不吃不喝也买不起!
到了第二个月里,女工们手法娴熟起来,成品便出得更快了。
一日早晨,涂山月正在蚕房里帮忙喂蚕,忽地跑过来一个女子。
涂山月定睛一看,是负责织布的巧娘。
巧娘哭哭啼啼地晃着涂山月的胳膊,“不好了!不好了!阿月姑娘!”
“今天新煮晾好的蚕丝,一上机全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