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一颗医者仁心,涂山月还是不顾二弟死死拽住她衣角的阻拦,上前费力将尸体拖上岸来。
这一拖她竟发现眼前的人身体尚有余温。或许还有救!
涂山月不敢怠慢,赶紧将人翻过身来,这才瞧清楚,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所幸是刚落水不久,他的手指还未泡出褶皱。且恰巧被天池里的浪头冲了上半个身子到岸边上,才不至于溺死。
涂山月调整呼吸,将手搭在少年的脉搏上,脉象微弱紊乱;再探呼吸,亦是气若游丝。
若是再晚些,怕是华佗转世也束手无策了。
她当即手握成拳,以指关节用力点按少年身体的几处穴位,先将多处伤口的血止住了。
少年始终双眼紧闭,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伤势看上去也十分严重。
要想进一步救治,还是得先将他弄下山才行。
涂山月让二弟收拾好渔具放进竹篓,帮忙将人扶到她的背上。
走出数十步,她累得支撑不住,只好将人放下来,歇息一会儿,然后再次背起他,往山下走去。
本就崎岖难行的山路,现在多出个比她还重许多的重量,免不了三步一踉跄五步一趔趄。
她这副身子本就瘦弱,加之连日来过度的劳累和营养不良,这样大负荷下来,浑身衣衫被虚汗湿透一次又一次,像水里拧出来似的。
待能隐约瞧见自家石屋的一隅时,涂山月已不知摔过多少次跤,双膝被尖利的石子擦蹭,竟隐隐渗出不少血来。
及至家门前,涂山月顾不得释去迎上前来的母亲和三妹惊诧的目光,径直将人放躺在床榻上,又央二弟为他擦洗身体换了衣服。
好在家里还攒了不少药材,都是她上山时顺手采摘下来晾晒加工而成。
一连几日,家里都弥漫着中药的苦香。
涂山月守着灶上文火煎着的药,抱膝坐在灶火前,偏过头去瞧母亲坐在一方矮木桌前,缝补那被三妹浆洗过的少年的衣裳。
那是身月白色的暗纹窄袖圆领袍,看料子便价格不菲,胸前绣有织金的兽纹图案。
想来这人该是出身于富贵人家。
涂山玉手中针指不停,眉头却微微蹙起,“我瞧这破口横平竖直的,这样齐整倒像是刀剑所为。怕别扯上什么麻烦才好。”
早些时候涂山月为他上药的时候就发现了,那少年身上有好几处深创都是利刃所刺,深可触骨。
寻仇?绑架?涂山月也暗暗寻思过,嘴上却半点不露,
“阿娘别担心,我们这是做了好事,老天爷不会教我们遭灾的。到时他醒了,问清楚再叫他走就是了。”
药煎好了,涂山月滗出来放至半温,再一口一口地喂进去。喝过药,她又喂了些鲜鱼汤给他。
眼瞧着过了许多时日,少年的伤口渐渐愈合,脸色也不再那般苍白,可就是不见醒来。
涂山月只得每日按压他几处穴位,刺激血液循环。
要是有副银针就好了。中医里头有句俗话,一针二灸三用药。
若是能为他施针,或许他便能早些醒过来。
涂山月打量着床榻上那张白净、轮廓分明的脸,有些走了神。
若是放到她原先所处的时代来比,也不逊色一票儿明星大腕。
尤其那一对浓墨点染微微出锋的眉毛,像极了颜真卿的书法之作,外拓张力、内涵筋腱,尽现端严庄重神态。
由于要照顾病人,涂山月同二弟去天池打鱼的次数也有所减少。
日间偶有闲暇时,她便带着弟弟妹妹,进山里更深一些的地方去砍竹笋、摘野菜、采药材。
三妹聪颖,同她讲过的药草野菜,她看一遍就能记住。
由是涂山月很乐于教她一些基本的药理知识,在制药配药时也一一细心讲解。
易水村一带麻竹丛生,路边隔上十数步便有一两丛,有些甚至生得参天样高。
村人却不大吃它的笋,哪怕用水焯过两三遍,吃起来依旧有股淡淡的苦味挥之不去。
涂山月砍了许多来,并不直接煮吃,而是加盐同红辣椒,放进坛罐里,腌成酸笋。
酸辣之味掩过苦辛,也不再有剌嗓子之感,与鲜鱼同煮尤其美味。
酸笋一开始卖不出去,此处一带人不曾吃过这样东西。
涂山月便搭在所卖的鱼上免费送出去,教他们同鱼和在一起炖。
到了下一次,主动找她买酸笋的人便多了起来。
渐渐地,涂山月靠着卖鱼干和一些五花八门的腌菜酱菜积蓄了不少银钱。
她心思活泛,勤俭持家,却并不吝啬,若是有人向她讨教一些食谱或是腌鱼腌菜的秘方,她也乐得与人分享。
白日里的一个早晨,涂山月刚喂少年服过汤药,便发现他眼皮微动,似有欲醒之意,便起身走了出去,想要端些热茶水进来。
少年睁开眼,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同着草药的气息。
他皱了皱眉,想要起身,四肢却仿佛不是自己所有似的,浑身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这是在哪儿?他环顾四周,斑驳剥落的石墙、墙角堆放着的柴草农具和一些坛坛罐罐,只能明确一点,这是个农户人家的屋子里。
他仰躺着,望见茅草屋顶一个漏雨的孔洞,有阳光从中直射下来,打在略有些坑洼的地面。
挣扎许久,少年还是没能从床榻上起来,头痛欲裂之感却越来越盛。
“哎你先别起身呀,躺久了是这样的,你缓一缓再活动。”涂山月端着一只黑色粗陶碗,见他徒废气力,急忙出言阻止。
她将茶水递到少年唇边,待他抿着唇喝罢,便端了张小凳往床前一坐。
涂山月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事情得分个轻重缓急,于是便挑了两个至关重要的来问。
你是谁?
你从哪儿来?
她坐的地方正好被那束阳光打在她的前额,绒绒的碎发在浅黄的光晕里看起来十分柔软,衬得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更显清亮。
少年望着眼前这个托着腮等待他回答的少女,一时竟怔愣住了。
他猛地发现,他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