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沢田纲吉总觉得鼻子有点痒。
但是在初次见面的联络人先生面前嘛, 即使是他也更矜持些,努力忍了忍, 把这点痒意给忍了下去。
他突兀地想起更早些的时候, 自己刚和联络人先生取得联系的时候的事情。
彼时他已经跟着琴酒从日本一路流窜到俄国,又转向去了欧洲,一路上兜兜转转, 从一开始不知道琴酒是个什么情况,到大概知道对方处于某种“测验”中。
背上受了伤的琴酒姿势相当不羁地坐在窗框上他拿着绷带给对方包扎,抬头要说话的时候真巧对方看过来, 慢悠悠地吐了口烟。
沢田纲吉:……
原本的一腔抱怨尽数转换成对二手烟的抱怨, 他捏着鼻子挥了挥,给琴酒的绷带最后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
琴酒:……
银色长发的酒厂大哥捏着烟忧愁的叹了口气。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沢田纲吉和琴酒最接近的一段日子,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的琴酒走一路被人追杀一路, 还得干些组织Boss交给他的活计,连带着沢田纲吉也四处奔波,配合着琴酒的手段,逐渐展露了本性。
原本沢田纲吉还有些担心自己的变化会不会引得琴酒生疑的。
毕竟虽然他有着与家庭教师如出一辙的演技, 然而平日里似乎也没什么用到的机会, 因此还有些忐忑。
没想到有着银色长发的杀手先生不仅不对他的变化感到奇怪,反而觉得这是他精心“培养”的结果。
沢田纲吉:……
他回忆了一下奔波的这段时间,虽然身后有着不明势力的追杀, 但琴酒总是显得留有余裕的, 甚至能够抽出精神来对他进行“教导”。
亲自握着他的手向着任务的目标开枪, 第一次在无人的公路上跟穿了装甲的越野车中门对狙, 现在回想起来, 有些步骤同Reborn当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Reborn的目的不过是将他培养成合格的mafia首领, 手段虽然常常被吐槽说是斯巴达, 但归根究底都是为他好的。
但琴酒不同。
他就像是一只闲来无事的野狼,从野外叼了只兔子进自己的势力范围,并且试图尝试教会这只草食的动物自助捕猎。
——虽然他的方式可能是直接将这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兔子直接扔进野兽丛里。
不过问题不大。
毕竟兔子也不是真的兔子,而是披着白白嫩嫩兔子皮的狮。
摸清了对方的目的,沢田纲吉便回忆着当初在Reborn手下的成长轨迹,缓慢地“苏醒”,力图成长为琴酒所希望的模样。
但一味地顺着对方的想法也不是好事。
终于,在某次“教导”之后,呆呆笨笨的兔子终于发现当初自己就会进入狼窝其实是这头狼追在野兽们的身后,迫使着野兽们将他赶进自己的势力范围。
那是沢田纲吉第一次同琴酒冷战。
他甚至当着琴酒的面掏出了枪,神色冷漠地对准了对方。
彼时的琴酒几乎笑出了声。
“怎么,要将你的獠牙对准我吗?”强大的捕猎者微微前倾着身体,某种冷冽的、野性的光在他的眼瞳当中闪烁,相比起被驯养的兔子违逆的不悦,男人神情中更多的是冷静的疯狂。
沢田纲吉的表情也很冷漠。
比起名见町的他,现下的他已经成长了不少。甚至有些组织的代号成员,也没有他这样的灵气和天分,能够跟在被追杀的Top killer身边还迅速成长为了助力。
他已经见过了血,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身体甚至还在颤抖。
沢田纲吉不知道的事,彼时琴酒看着冷漠地举着枪的他,甚至有些愉悦地想起了对方第一次捕杀猎物时的事情。
……
那大概是琴酒难得的温情时刻——指为他的兔子选择了一个本就十恶不赦的家伙作为枪下亡徒。
可就算是这样,对方的身体依旧是在颤抖的。
琴酒等了许久,点燃了一根七星,告诉他的兔子如果在这根香烟燃尽之前没有开枪的话,那他就会将他留在这里——永远。
于是棕色皮毛的兔子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枪。
他倚靠在距离兔子和猎物不远处的水泥柱上凝视着对方,欣赏棕发青年犹豫而痛苦的表情。
但他没等到一整根烟燃尽的时刻。
猎物痛哭流涕地忏悔着以往的罪过,让他心软的兔子原本已经稳住的手重新开始颤抖,像是得了帕金森的患者。
就只有这种菜鸟,才会被这些满嘴每一句实话的恶徒给蒙骗。
琴酒当时就感到了烦躁。
他摁掉那还剩半只的七星,从身后绕过棕发青年,手指重叠在对方握在那只cz-75的指节。
“砰——”
随着一声枪响,琴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微微侧过头,正是能够观赏棕发青年痛苦而狠绝的表情的最佳角度。
是的,在他摁下对方的手指之前,兔子率先咧出钢牙,将猎物咬死在水泥钢筋的荒野之上。
“好孩子。”琴酒收回手,漫不经心地给予了夸奖。
……
总之,就是很奇异地,在那种时候,琴酒突兀地想起了这段往事。
——其实说是往事,实际上也没过去多久,甚至不到半年。
可是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个棕发青年,就算是不会记得重要之人面目的琴酒,也微妙地感觉到与当初相比,棕发青年的身上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他难得没有多想,将之归为自己的“培养”的结果。
沢田纲吉对他的想法微妙地知道一些,不如说,这也是有着他的刻意引导后得到的结论。
但是对于双方而言,当初将他带进组织的那段往事还是一段埋藏的地雷,如果不早日将这件事解决的话,他永远也无法获得琴酒真正的信任。
于是沢田纲吉在与迪拜的某个想挖自己的军火商交易结束后,借着对方的名义,向琴酒提出了对于这件事的疑义。
说来很奇怪,琴酒其实是个很不屑于说谎的家伙。
除了某些捉弄任务对象的时刻,在答应对方会饶他一命之后,在对方屁滚尿流地逃跑的时刻,黑衣的组织杀手便会从他的大口袋里掏出爱枪,对准那道凄惨的身影。
因此,面对他的问询,琴酒很直白地就承认了。
“那确实是我的计谋。”彼时,琴酒爽快地说道,“怎么,想干掉我吗?要将你的獠牙对准我吗?”
沢田纲吉露出了犹豫的模样。
虽然他早就知道了……或者说是自己故意为之了,但是“狱寺”是不知晓的。
棕发青年痛苦地闭了闭眼,明明早就能单手开枪,现下却不得不用双手握紧了cz-75,像是第一次面对那头十恶不赦的猎物的时候一样,向来温和的面容上浮现了痛苦的神色。
琴酒咧开了笑。
沢田纲吉开了枪。
“云雀……云雀老师?”
一只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带着担忧的嗓音将沢田纲吉从恍惚之中呼唤了回来。
他从回忆中抽离,抬起眼,对上联络人先生担忧的双眸。
“您身体不舒服吗?”对方很是关心地探过头来,好看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光彩。
沢田纲吉按了按眉心。
“抱歉,是我走神了。”
他准备继续交换情报,却被对方皱着眉阻止。
“既然您已经累了,那这一次的会面就到此为止吧。”大概是察觉到他的言语有些严肃,对方也在顿了顿之后露出一个笑容,“下一次我一定会让您同意我继续担任您的编辑的。”
黑发青年眨了眨眼,冲他wink了一下:“云雀老师~”
沢田纲吉叹了口气。
“我知道啦。”他伸出手,下意识像是对待安德里亚的时候一样揉了揉联络人先生的脑袋,“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说完这句话他就顿住了。
安德里亚就算了,那孩子总是喜欢撒娇……但是这是联络人先生诶!不是他养的孩子诶!
但萩原研二并没有觉得冒犯。
相比起感到冒犯……看着他的大前辈站起身准备离开,青年下意识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前、前辈……云雀前辈!”他握住拳,小声发出请求,眼睛闪亮让沢田纲吉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刚才那个,可以请您再来一次吗?!”
而沢田纲吉:……嘶。
不要叫他云雀前辈啊!!!
会做噩梦的!!!!
……
……
噩梦是没有做的。
相反,沢田纲吉很晚才入睡。
他觉得不太对劲。
上次睡不着还是在琴酒的安全屋,也就几天前。
若说那天还是情有可原,可是今天也没发生什么让他睡不着的事情。
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之后他的脑袋上亮起了一个小灯泡,腾地坐了起来。
教父先生扒拉着窗户,朝着外面一看,就敏锐地锁定了路灯下一个躲闪的身影。
对方没有探头的愿望,他也就不去追查,只是终于找到了上次为什么会睡不着的原因……原来不是联络人先生的怨念吗(不是)。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某个已经久未联系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似有若无的铃声从窗外传来,没过两声就被摁掉了。
沢田纲吉快要被这孩子给气笑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叛逆期吗?
他无奈又苦恼地想着,准备下楼给自己倒杯水。
没想到的是客厅的小灯是开着的。
探过头一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莱依站在冰箱前,正偷渡了一瓶冰冻的啤酒。
对方听见声响扭过头,看见他之后显然放松了警惕,迟疑一下挥了挥手里的啤酒。
“要来一杯吗?”
黑色长发的青年问。
沢田纲吉沉默了一下,觉得这样蹲着的莱依像是一只猫。
想起另一只就在门外游荡的、和面前这只同出一门的坏孩子,他捏捏眉心,点了点头。
“请给我一杯冰牛奶。”
莱依准备给尊尼获加拿啤酒的手顿了顿。
手指从菠萝啤酒挪到了凤梨牛奶,站起身递给了对方。
“给。”他回想起尊尼获加偶尔会强调的话,顿了顿发出鼓励的声音,“您还在生长期,多喝一点。”
沢田纲吉:……
虽然这是他常用的话……但是为什么从莱依的嘴里说出来,他就这么欠揍呢?
不过没事还是不要揍手下的威士忌比较好。
沢田纲吉咬着凤梨牛奶的吸管,踢着拖鞋和莱依一起去了阳台。
窗外已经听不见声响了,也不知道那只和黑暗融为一体的黑猫有没有回去暂居之地。
沢田纲吉占据了一个藤制的小秋千——这是他让苏格兰置办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上面晃荡。
最近没怎么见到莱依,所以沢田纲吉准备和对方谈谈心交流一下感情。
莱依当然也是和上司相处的时间越多越好,于公于私都是他的内心所愿。
于是两人一路乱七八糟地聊,直到沢田纲吉略有愧疚地说感觉最近好像有些忽视了他。
赤井秀一的动作一顿。
他垂下眼,在月色之下多了几分弱势。
“这不是您的错,是我在执行组织的其他任务,所以回到安全屋、回到您的身边的时间有所减少。”
沢田纲吉“嗳”了一声。
“要是为了任务的话。”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像是一个偷偷逃课的坏学生一样和下属分享自己的经验,“稍微摸摸鱼看起来差不多就可以了。”
毕竟是FBI不是组织成员……虽然他记得莱依的任务数和任务完成率比一般的组织成员要多和高多了。
赤井秀一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地收回目光。
“但是我原本就比波本和苏格兰要晚进入组织。”他说道,露出一些局促,“如果不是您的话,或许现在也还是一个普通的底层人员。所以我就想,要是能够提高自己在组织内的地位,能够更多地帮助您就好了。”
沢田纲吉:这也大可不必。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组织成员的话,他还会觉得对方是一个有上进心的好孩子,但是这是莱依、是诸星大,是他所不知道真名的FBI。
联想到安德里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莱依也是突然增加了任务量,沢田纲吉觉得某些地方就能够说通了。
所以是FBI即将有动作了吗?
脑内的某根神经被触动了一下。
他又听莱依欲言又止地说道:“而且……除了波本和苏格兰,组织内还有些关于我的流言……”
沢田纲吉保持着微笑,适时地递出台阶。
“流言?”
赤井秀一看了他一眼,控制在欲语还休的尺度。
“是关于马丁内斯……”他揣摩着尊尼获加的表情,确定这不是一个让对方感到反感的话题后继续下去,“Boss,马丁内斯和我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嗳?”沢田纲吉犹豫了一下,不是很明白对方的问题。
都是FBI算是相似之处吗?哦不对,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过赤井秀一其实也不怎么需要他的回复的。
只见沢田纲吉只是回了一个语气词,赤井秀一就顿了顿,自行说道。
“组织中的其他人……说我是马丁内斯的代替品。”他抬起头,向来冷静的绿瞳闪亮,似乎是带了几分醉意,“Boss,您是这样看我的么?”
……
降谷零没睡着。
睡前他正在工作,虽然不是武力性质的,但是收集整理情报需要更多的脑力,也就导致了虽然电脑关机了,但是他的脑子还没关机,还在一直持续运行之中。
因此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之后,降谷零下了楼,准备给自己热一杯热牛奶。
没想到的是安全屋里还有别的人没睡。
刚下楼他就看见阳台那边大晚上的坐了两个人,有些吓人,不过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稍微走近有些,就发现是尊尼获加和莱依……不对,他们两个这个点了在阳台上坐着干什么?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吗?
他不信。
于是降谷零放轻放缓了步伐,试图听听墙角。
和厨房不同,阳台这边是没有可以隔绝声音的窗户的,因此他虽然是站在靠近厨房的冰箱这边,但也能听见阳台的声音。
出乎意料的,外面的两个人是真的在谈人生。
降谷零:……
fine。
他觉得这种无聊的深夜故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只是在等待牛奶加热的时候,忍不住看向阳台那边。
棕发的青年蜷缩在藤条的秋千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团。
于是降谷零就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另一个尊尼获加。
是他在山火那天看到的尊尼获加。
和平日里的尊尼获加不同,山火那日的尊尼获加有着与现在这个黑夜里月光下的尊尼获加近似的气质,不是黑暗和邪恶的,而是闪闪发光,明亮如昼。
降谷零没法入睡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个。
只要一闭上眼,那天的尊尼获加就开着车撞进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让他不得安眠。
果然是邪恶的组织的一员,就算是在睡梦里都这么惹人生厌。
可是睡梦中的降谷零却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碰对方。
不,不是触碰尊尼获加,睡梦中的降谷零模糊地想。
不是这个组织的成员尊尼获加,他所要触碰的是……是……
“咦?波本?”
在他出神之际,一道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降谷零回过头,看见拿着一个透明杯子的苏格兰站在他的身后。
正巧的是,阳台上的两人也听见了声音,双双扭过头来。
苏格兰迷茫地眨了眨眼。
他看看阳台上的二人,又看看冰箱前的友人,抛出脑中再次出现的“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的奇怪想法,略带迟疑地举起了杯子。
“既然大家都没睡……不如一起喝一杯?”
……
……
“Gin,有空来陪我喝一杯怎么样?”
散会的时候,乌鸦突然对着琴酒说道。
一时间所有还没离开的人的眼刀都齐刷刷地插在了琴酒的身上,让组织的杀手先生很是费力阻遏了一番自己的本能反应。
面对着先生的“请求”,琴酒自然是只有垂下头,点头应是。
不过也不是真正的面对面对饮。
事实上,就算是琴酒,也很有一段时间没有与乌鸦面对面实地相处了。
上次亲自站在乌鸦面前还是两年多以前,是他通过了乌鸦的考核、也是尊尼获加宣称要当他的共犯干掉boss的时候。
在通过考核之后他就成了组织内掌握着行动组动向的成员,地位可以说是极高,也能趁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把尊尼获加塞去意大利开疆拓土。
一晃不到三年的时间就过去了,世事变迁,他也滋生出了三年前的自己所不曾有的野心。
不过在Boss面前,琴酒还是极收敛的。
乌鸦留下他的目的还是尊尼获加,毕竟这是一只多疑的老乌鸦,虽然尊尼获加在理论上勉强获得了高层的认可,但要真正接纳他的话,大概还有不少的步骤。其中之一,自然是从他这个尊尼获加的引导人来入手。
——原本是这样的。
琴酒冷着一张脸,用与往日无异的态度回复乌鸦。
可是Boss的一句话,差点就让他破了功。
只见乌鸦慢吞吞地喝着酒,还是那只乌鸦头,看着总有种惊悚的感觉。
等到酒过三巡,乌鸦听够了琴酒的评价,便开了口。
“看来你是满意他的。”乌鸦说道,“不过我要问的不是作为高层,尊尼获加的资质如何。”
一瞬间,那颗黑漆漆的乌鸦脑袋下金色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躯体,让琴酒全身下意识进入了戒备状态,只是凭着强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作出应激反应。
他微微侧了侧头,表示不明白首领的意思。
于是乌鸦就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作为首领——例如说我的继承人,你看尊尼获加如何?”
琴酒瞳孔地震。
他按住帽檐,掩盖了自己的情绪,却下意识地想起当初,自己握着尊尼获加的手、强迫他不得不夺去任务目标性命之后。
他记得当时自己是漫不经心地夸奖了尊尼获加一句的。
就像是夸奖一只小狗、一只小猫,或者一只兔子,随便什么的动物,不过兴致寥寥。
而尊尼获加垂着手,棕瞳瞪视着他,眼里像是闪烁着火焰。
温驯又野蛮。
但是,如果那家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