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轮在重新从云层里显露出身影的巨大圆月下孤独地航行着,唯一陪伴它的是船头激起雪白的浪花。
“约翰,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在海面上,像……像是女人的声音!”
借着月光巡视甲板的年轻船员突然停下脚步,有些惊惧地问自己的航行经验丰富的同伴。
“是海豚的叫声吧,那些狡猾的小家伙很喜欢追逐船只。”老水手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别一惊一乍的,伙计。这片海域方圆几千里都没有陆地,也没有其他船,不可能有人的。”
“……”年轻的船员没有回应。
“乔尼?”老水手疑惑地回头看自己的同伴,发现对方。
“嗒~嗒嗒~”
“乔尼!你昏了头吗!”
老水手大喊起来,一把抓住喃喃自语的同伴,此时他已经走到了甲板的边缘,试图翻越护栏。
“嗒~嗒嗒~”被拽下栏杆的乔尼嘴里依然念叨着,这是一种有规律的节奏,老水手在听了一会后变了脸色。
“……等舌头被割掉的那一天,我们将会休假离开……”(引自《the wellerman》)
船侧下方传来了大鱼的尾巴击打水面时候发出的水花声,空灵的女声伴着年轻船员自语的节拍吟唱着曾经在这片海域的捕鲸人的歌谣。
老水手颤抖的手按住栏杆,向下俯视,借着那一轮巨大的月亮,他看清楚了。
“人鱼?不,不!她是……她们是……”
扑通!
新的水花在银色月光晕染的水面绽放,荡起一片涟漪。
“……人鱼,不,教授。这个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我敢说哪怕你作为鉴定这类超自然生物的专家,也没见过如此奇特的”人鱼“。”
在诺林顿伯爵那被各种华丽的收集品填满的会客厅里,委托人在大谈他这次邀请法拉教授鉴定的标本。迈克罗夫特若有所感地向圆形的舷窗方向望了一眼,端起了茶杯,试图用红茶的香气驱散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萦绕在鼻尖的古怪海腥味,漫不经心地听着这位伯爵高谈阔论,他的大脑里多余的精力还是集中在那个奇怪的女孩上。
在他和教授确认除了自己,在场的两个人都是一样的记忆后,那个侍者后来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这一点迈克罗夫特并不在意,他关注的是在听完自己视角下他们被召唤过程的叙述后法拉教授的表情。
那是一种迈克罗夫特无法准确形容的复杂表情,有着恐惧、惊讶、困惑,可就是没有对他这番遭遇的怀疑。这种明显是知情人才有的反应让迈克罗夫特更加好奇。
可惜的是教授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保持了缄默,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暂时压下自己那快要溢出来的好奇心。
说实话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常见,大部分谜题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个被精准标明解法的数学题,他只需要通过那些他思维图书馆中存放的资料,就可以收获大量的已知数,得到显而易见的正确答案。
在码头时,他可以一眼分辨出弟弟口中的同船旅客间的暗潮涌动,正是出于这些被他分门别类规整的资料里关于人性的那个书架,父母与孩子,女人和男人,强者和弱者,太阳底下无新事,人类彼此的爱恨情仇引发的犯罪从不跳脱出自古以来恒定的框架。
“整件事最让人头疼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我应该为我的书架增加什么分类,超自然专题吗?”想到这里他把自己逗笑了:“再这样下去我的大脑就可以变成三流惊悚小说的出版社了。”
“……绝对的超自然生物,不是那些粗制滥造的简尼·翰易韦,我可不是那种沉迷童话故事,好糊弄的傻瓜。”伯爵还在吹嘘:“花了我好几百磅。”
“听您这么说,我真的是越来越期待了。”法拉教授很捧场,语调轻快,根本看不出来在几十分钟前经历过一场差点把自己憋死的噩梦。
伯爵看了教授一眼,突然哈哈一笑:“教授,我们还是真诚点好。我敢打赌你其实并没有相信我的话,心里正在嘀咕又是一个被安弗斯那些马戏团的骗子戏耍的有钱人”
“其实……”教授摇摇头打算说些什么,但是诺林顿伯爵显然不打算给他整个机会。
他拍了拍摆在桌子上的一个狮鹫的木头摆件:“实话给你说吧,教授。其实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读笛卡儿、霍布斯等人的书的人。”
听到这句话,迈克罗夫特抬了一下眼皮,克制住上扬的嘴角。
“我虽然收集这些迷人的小东西们,可那只是纯艺术性的,对人类的奇思表达敬意。”伯爵摊手:“不美的东西我是不会花哪怕一个便士的,你可别笑,教授。”
“抱歉,阁下,我笑是因为听到了好消息,有您这番话在,那个标本肯定保存相当完好,这对我的鉴定工作来说很有益。”
“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伯爵笑了,那笑容中含着一种小小的得意。
“啊?”
“我可没说过我花几百镑买的是一个干巴巴的标本哦,教授。”
伯爵抬了抬下巴,一直待命的侍者立刻拉开了房间一角的帷幕。
“来吧,教授,就像我保证的那样,你绝对不曾见过如此珍贵的人鱼。”
一个大约五英尺宽的玻璃鱼缸显露出来,里面漂浮着像是墨水晕染开一样的水藻。
法拉教授表情凝重地快步靠近了鱼缸,伸手按上玻璃,那浓密的水藻在他手接触到冰冷的玻璃鱼缸的那一刻,突然动了。
哗啦!
一条黑曜石色的巨大鱼尾从鱼缸顶落下,飘动的海藻散开,一张少女的脸从露了出来,苍白,但是有着生命感。
“她是活的。”
是啊,活着的,而且有着两条尾巴呢。迈克罗夫特想,而且更巧的是她的脸和只有自己见过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这真是太……
“糟了!”
迈克罗夫特抬起头,看向突然叫出声的教授。
“诺林顿伯爵,您应该提前告诉您的藏品是一个生物。”
“现在知道也不晚,而且更具有戏剧性不是吗?”伯爵一副恶作剧成功的表情。
“你是指带着塞壬出海那种戏剧性吗?”教授严厉地看向这个完全不明白事情严重性的大贵族:“如果您要是说您要鉴定的是一个活的塞壬,我肯定不会上船。”
“你说这个是塞壬?”伯爵惊讶地叫起来:“怎么可能,你仔细看看她的尾巴,教授。”
“是双尾的啊!她明明一个梅露辛。”
“梅露辛。您是这么想的吗?既然这样请您告诉我,今天是周几。”
伯爵愣了一下,扭头去看自己的男仆。
“星期一,今天是星期一,先生。”男仆飞快地回答。
“您是否记得梅露辛的传说提过的关于她会显露尾巴时间的段落。”
“关于她的传说版本有很多,非常多。”伯爵干巴巴地说:“有的说周六、也有说是周天的。”
“但是里面从来不包括星期一,是不是。”
“也许是我们孤陋寡闻呢。”伯爵看着鱼缸里欢快甩着两条鱼尾“梅露辛”试图逃避现实。
“伯爵大人,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您是从海上带回她的吗?”教授叹了口气。
“不是,卖家是在码头交易的,就是我们上船的那个码头,用蒙着黑布的木箱运上来的。”伯爵指了下鱼缸后面的那个黑色的背景墙:“就是那个。”
“如果不是从海上带来的,是不是就代表没有危险了。”伯爵感觉自己突然看到了些希望。
哦,那些可疑的货物。看到黑布上眼熟的图案的迈克罗夫特深呼吸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应该多和弟弟交流一下,夏洛克的有些话虽然尖刻,但是在帮助他避免卷入麻烦上还是具有前瞻性的,他得承认,这个小家伙从小就对那些危险黑暗的气息异常敏感。
“不,我们最好是立刻返航。”
“你在开玩笑吧,教授。”伯爵叫道:“报复我给你了一个这么大的惊吓?”
“恐怕不是,阁下。”迈克罗夫特开了口,这是他进了房间后第一次说话。
沉静的声音像是一盆冰水,给目前混乱的气氛降了温。
“教授是认真的,而且我这里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们。”年轻的黑发青年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玻璃鱼缸,引得水中的鱼尾少女贴近这面玻璃,对方银色的眼睛像一个镜面,倒影出一个小小的他。
“和您交易的卖家,可能不止做了一单生意。这个鱼缸大小的木箱,我在码头可是看到了不止一个,我猜,您应该没有买了十几条放在货舱吧。”
“你是?”伯爵总算注意到了这个存在感极低的助手。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而已。”迈克罗夫特和这位大贵族对视:“请您立刻通知船长吧,如果我所推测没错,现在我们的船舱里可是满载着航海之人的噩梦。”
伯爵陷入了沉默,可以看出他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嗒、嗒、嗒。”
“什么声音?”伯爵被一段极具节奏感的声响打断了思路。
“好像是歌声。”侍者颤颤巍巍地开口:“我以前当过水手,在捕鲸船上,这个是他们常喊的号子,我听见一句歌词了。”
“她们在唱,等,等舌头,被割掉的那一天……”侍者结结巴巴地说。
扑通!
扑通!
迈克罗夫特扑向那扇面向海面的舷窗,在那大到不真实,也明亮到像梦境的圆月的光辉下,这艘船上的人类,无论身份和性别,都像被是被泼洒的豆子,从船体跌落进大海。
“啾!啾!”轻快的鸟叫响起,迈克罗夫特回过头,屋角的自鸣钟吐出一只无脚的小鸟,向主人报时,
时钟指向了零点,在无数童话与传说中奇妙的午夜时分正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