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按照契约……”
在这艘原本满载乘客的远航船甲板上,唯一的幸存者的下巴被一柄十足海盗风装饰的银色细剑的剑尖挑起。
“你就是我的战利品了。”剑的主人用一种奇异的语调宣布道:“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人类。”
年轻的黑发绅士在冰冷的细剑的胁迫下抬起头,他有着一双似乎时刻都在凝神深思的灰色眼睛。而此时,这双眼睛倒映着些许金色,那是来自剑的主人的发色,在他面前被夜风吹动,如同提香的油画。
这抹暖光与冷色调的瞳色结合,恰如人类引以为傲的理智所造就厚重冰层下再也无法抑制的来自情感衍生的怒火。同船的人类皆被眼前少女的手下推入大海,被嬉笑着的鱼尾女子们拉入水面以下。
年轻的黑发绅士深深地呼吸一口气,然后露出一个让伦敦城里最严厉的戏剧评论家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真诚笑容。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他的语气满是尊敬与仰慕。
“很荣幸为您效劳,我尊敬的船长阁下。”
“我不认为选择今日出行是一个好主意。”
八个小时前,英国南安普敦的码头上,一个黑发男孩用着嘲讽的语气,向他身边站着的青年这样说道,引来旁边正要登船一个乘客的古怪一瞥。
“至少不应该选择坐这艘船。”男孩的目光划过了忙着搬运货物的码头工人,一群男女老少都有明显的家族出行的人,然后从一对依依惜别中的小情侣的脸上飞快掠过,最终停留到了不远处一个保姆与出行不便的老人的组合上。
“啊哈,看呐,可疑的货物。”男孩冲工人正小心翼翼运输着的蒙着中间绘制着一个奇怪圆形几何图案的数个大件,努努嘴。
“复杂的家族内部关系,虚假的爱情,年轻的老人。”他一一指点过去,然后抬头看向站着自己身边的兄长:“要打个赌吗?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
“如果我的推理对了,你就要带礼物给我。”
哦,我亲爱的夏洛克。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笑了起来,那双与弟弟相似清澈灰色眼睛中充满了纵容与赞赏:“很可惜我不能与你做这个约定,因为我的想法和你完全一样。至于礼物,你知道的,我肯定不会忘记给你带的,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蹲了下来,此时这位格外高挑的先生与自己的年纪相差七岁的弟弟保持了平视:“说吧,你又看上了什么危险且麻烦的东西。”
夏洛克·福尔摩斯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老规矩,只要不是……”迈克罗夫特笑道,他一向对自己这年龄相差七岁的幼弟有着一种介乎与父亲和兄长之间的宽容。
“只要不是梅林的胡子或者美人鱼的鳞片之类的东西对吧。”这位年纪小的福尔摩斯先生打断了自己兄长的话,语气中带着些无奈:“迈克罗夫特,我已经过了那个分不清童话和现实的年纪了,别再拿我小时候说的话打趣我了。”
“扑哧。”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响起。
大小两个福尔摩斯同时转向一侧。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的,这位先生有以及小先生。”
被两双相似的眼睛盯住的男人莫名感觉到了一些压力,赶紧小心地放下两个箱子到脚边,然后脱帽致歉。
说实在的,他是下意识做出了这样谦虚的姿态,出于某种常年与那些被人类划为“危险”线那端的海洋生物打交道养成的直觉。
这位先生那明显带有法兰西风情的口音,让两兄弟同时挑了下眉毛,年纪小的脸上还露出了一种了然的神情。
“我只是听到了美人鱼这个词,所以……”男人明显误解了对面这对年轻人的表情,这让他一时不知道该这么组织语言:“怎么说呢,我对这个词比较敏感。”
“这是我的名片。”他想了一会,突然一拍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
“康拉德·法拉,目前任职于巴黎博物馆,主攻海洋生物学。”
“先生们,请问你们是否听说过摄政街那场人鱼展。”
“哈!”年纪小的那位福尔摩斯表情奇怪了起来:“法拉教授,我觉得我需要为自己声明一句,就像刚刚我给我兄长说的那样,我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了。”
“鱼皮和木雕拼接的哗众取宠之物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您该不会认为那是一条真人鱼吧?”今年刚满七岁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已经早一步迈入质疑年长的人和权威的阶段,此时他对自己对这位教授先生的推断产生了些许怀疑。
“不,小先生,你误会了,那个展览的人鱼无疑是一个简尼·翰易韦(jenny haniver,指人造神话怪物)。”法拉教授笑着摇头,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喜欢孩子的人,而且擅长和孩子打交道。
他弯下腰,用一种温和的语调向夏洛克解释道:“我想说的是这艘船上正好也有一条人鱼,从未展出过的,它的主人声称这绝对不是什么简尼·翰易韦,而是真正从海里捕获的神奇生物。”
“而我正好是被对方请来证明真假的专家,人鱼的主人承诺我可以带走一些组织作为研究,所以……”
这位来自法国的教授爽朗地笑了起来:“也许你的哥哥真可以为你带回美人鱼的鳞片呢。”
夏洛克·福尔摩斯刷地扭头看向了一直在抱着胳膊看戏的迈克罗夫特。
“也许……我真的应该换个时间出行。”顶着自己亲爱的弟弟“我很好奇!”的目光,原本打定主意一上船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谁也不打交道的迈克罗夫特捂住了脸。
少顷,这位刚刚成年的福尔摩斯先生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法拉教授,很遗憾您的英国学生兼助手詹姆斯·维翰因为家事的原因临时离开,让您不得不独自赴约。”
“啊?”法拉教授愣住了:“啊,是这样没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点点观察。”迈克罗夫特指了指他脚边的两个材质和颜色都风格迥异的手提箱,法拉教授下意识随着这个年轻人的动作低头看去。
只见那个看起来较新的箱子的金属配件上赫然上篆刻着詹姆斯·维翰的花体字。
可这只是一个名字,他张了张嘴,惊讶地看向面前的个子高挑的年轻人。
“所以,您需要一个新助手吗?上剑津大学的那种。”这个有着一双灰色眼睛的英国年轻人微微一笑:“他有着无与伦比的观察力,不会让任何细节从您眼前被掩藏,报酬是满足一个小男孩渴望了解世界真相的好奇心。”
“我的荣幸,先生。”法拉教授看了一眼那个与面前自推的年轻人长相相似的男孩明亮的眼睛,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箱子,很快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就麻烦您了。”他向面前的年轻人伸出左手。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乐意为您效劳,教授。”
“所以,达成共识?”夏洛克看着在他眼前握手的两个人笑起来。“我改主意了,今日出行可能也不错?预祝你们好运了,迈克罗夫特,教授。”
“是该上船了,几个月后见了,夏洛克。”迈克罗夫特看了看嘴上祝福,但是脸上表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的弟弟,无奈地笑了。
夜幕降临,这艘被夏洛克“祝福”过的轮船行驶上了公海,一轮巨大的白色圆月挂在了夜空中,向海面撒下冰冷的光。使得海上旅行的第一夜格外明亮,吸引了不少对于夜晚的大海充满好奇的旅客来到夹板上观望。
不过这份明亮只停留了不到半刻,带着咸腥的海风骤起,将好奇的人们驱散进了船舱,但同时也将那些游离的薄云聚集,降低了夜晚天空与大海的可见度,在这一片人类视线无法看清的黑暗笼罩下,没有人会再去关注天空。
迈克洛夫特按住自己在突然急躁的岌岌可危的帽子,在水手们的大声招呼声下,他一脚迈进船舱后,然后忍不住向外又看了一眼那浓郁的灰黑色云层。
“天气和光暗的变化速度,简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他想,这种想法在看到前方催他赶紧进来的法拉教授后,就变得诡异地合理起来:“也许真的是魔法也说不定呢?毕竟这个船上可有着一只神话里传说可以召唤暴风雨的‘人鱼’呢~”
“已经到达目标上方了吗?”
有着长而浓密的浅金色头发的少女对着镜子正了一下自己的彰显身份的上好黑色绸缎制的大檐帽。
“是的,船长。”一个长着翅膀和鹰足的少年以一种敬重态度地回答道:“我的同族已经就位,她们保证一定不会漏掉任何一个人类。”
“很好。”少女又调整了一下佩剑的角度,一双如夏日阳光浸透的林海一般的绿眼睛被漂浮在空中的幽蓝火焰点亮,流转着奇异的光晕。
她大步走向船头,凭栏直视着高空之下翻滚扭曲着,如一头邪恶的巨龙一样酝酿着摧毁一切风暴的深灰色云层,脸上无一丝面对这种宏大的自然灾害现象的畏惧。
明明面对着这副可怖的场景,少女说话的语气却轻快极了,倒像是一个正常人类女孩在看到了自己豢养的小猫在扑毛线团一样。
“多么可爱的元素啊。”她笑起来:“那么接下来,也让我们干点配得上今天身份的事情吧,比如……”
“占领这艘已经被谎言填满的邮轮,以永无宁息的梦魇,滋扰他们宁息的时刻。”
“这听起来可不怎么正派,亲爱的船长。”一个刻意站在船上漂浮着的蓝色灯火照不到的地方,面目一片的模糊水手调侃道。
“嘘,你叫错称呼了,蜜兰达。”少女竖起食指,故意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我会是蜜兰达!”面目模糊的水手发出不满的抗议。
“因为你刚好现在和我搭话,按照剧本你就得是蜜兰达。”少女摆摆手,直接无视了水手的反抗,继续着自己的剧本:“今天的我可是福星正在临近命运顶点的普洛斯彼罗呢。”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我所做的事儿,无一不是为了你。’” 水手呲了龇牙,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蓝色的灯火突然暗了下来,被一些可疑的黑色影丝缠绕。
被称为船长的少女放任逐渐围绕到她脚下的黑影蔓延着,不仅仅将一个个灯火吞没,更是将她包裹起来,直到这艘空中之船的灯火完全熄灭,她才慢吞吞地回复道:“当然不是了,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
“比如~从那些狡诈的人类手里夺回我被偷走的命运,我亲爱的朋友,你不能对一个面临着生命危险的人如此苛刻,剥夺她那么一点点的小乐趣不是吗?”
云层之上的月光恰好从船帆的间隙洒下,照亮了少女的漆黑的发色,与和之前完全迥异的面容,她向前一步,走上船头架起的长木板。
准确地说,是一块跳板,它可是那些传奇海盗故事里的固定嘉宾,故事中的海盗们总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敌人与俘虏们自力更生地跳入大海中喂鲨鱼。
少女顶着自己水手一言难尽的眼神,摇摇晃晃地走到尽头,然后做出了一个标准的跳水动作。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
她在即将要跃起的瞬间,突然停下来了。
“你这次的给我做的脸,我超满意哦~"
哈?“水手不解地看向自己船长顶着的,在他看来完全是为了低调而打造的鸦羽般的黑发和深灰的瞳色,一点也不闪闪发光,完全违背了妖精的审美。
“我好像是确实是没给你提过呢~”
“我啊,最喜欢黑发灰眸的搭配了。这种颜色组合难道不像是此刻的夜空和月光吗?”
说完,少女纵身一跃,迎着银色的月光,自云海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