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眼前一黑, 什么都看不见。
心中一慌,下意识轻呼一声。
“怎么了?”周潇潇关切地问。
“没什么。”小圆睁大眼睛, 但看不清妈妈的样子。她十分恐惧, 怕自己再也看不见了,不能再画画给猫猫老师看,不能把画得最好的画带回来给爸爸妈妈看。
“我去做饭,你给猫准备住的地方。”
“家里有快递盒, 再垫一件旧衣服。”
周潇潇语气僵硬, 低头看着女儿, 她眼睛上蒙着一层浅浅的白翳,看什么东西都有些模糊。
“好。”小圆点头, 心中仍然惶恐, 直到黑猫从她身边经过, 尾巴不经意间从她手背上扫过。蓬松柔软,像棉花糖, 心里的不安瞬间被安抚下来。
“我去换衣服。”周潇潇现在还穿着睡衣。
等她回主卧, 季凌微才关掉眼前一黑技能。
只要今晚平安度过, 就只剩三天了。
周潇潇换了一身简单得体的衣服, 照了照镜子,发现上面用口红写着两个醒目的字——化妆。
用来书写的, 是她用的最少的那支芭比粉。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即使她想不起来, 仍然觉得这是非常有用的提醒,或许是她自己写下来的, 现在又忘了。
她今天戴上了美瞳, 将眼球的异样遮住, 然后再开始化妆, 以前使用频率很低的粉底液,现在少了1/3,不仅要遮脸,还要遮住手臂、脖颈。要遮的地方太多,以至于这个妆很费时间。
在周潇潇回卧室之后,小圆的视力也恢复了正常,她如释重负,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看起来吓得不轻。
季凌微也不愿吓小孩,但两权相害取其轻,比起暂时失明,看到已经死去的妈妈,对小圆来说是更不能接受的事情。
“猫猫,把我的小毯子给你。”小圆找到一个快递盒子,放进自己房间,再将带着粉色小草莓图案的毯子铺在盒子里。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如果不想在这里睡觉,可以到床上来,上来之前要要是纸巾擦一下爪爪。”
“喵——”季凌微看了她一眼,暂时瘫在专属小窝里。
“猫猫每天都要梳毛的,我帮你梳好不好?”小圆凑近。
季凌微立刻弹开,不是太乐意的样子。
小圆有些失望,看着黑猫蓬松柔软、懒洋洋摇动的尾巴,挪不开眼。
季凌微还没安逸多久,就感到一阵难以抗拒的力量,想将赵汶生带走。
他费尽心思买冰箱、把赵汶生装进来是为什么?就是为了这一刻,怎么可能让赵汶生被轻易带走。
燕浮生赠予的技能让他对空间的感知十分敏锐,有一股力量拖拽着赵汶生,想将他带到另一个地方。
那股力量难以抗拒,就像太阳每天东升西落,月亮每晚有盈有亏,是天地之间的固定规则,该发生的时候自然发生,无可抵挡。
整个世界的运转有固定的规则,按住蚂蚁不需要动用大型武器,带走赵汶生的力量只是规则之中的冰山一角。
季凌微不用和整个世界抗衡,只要能抵抗住这股拖拽的力量,就能把赵汶生留在这里。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汶生被带走,但现在他已经使用过空间合并,繁花城堡与他融为一体。
当他将赵汶生往繁花城堡里面拖,那股力量再想带走赵汶生,就要连着带走整个繁花城堡。同为副本,繁花城堡在本质上并不比这个世界差多少。
拖一个小石子和拖一整座大山需要的力度是不同的,那股力量无法带走,尝试过后最终消退,像一阵突然涌来又消失的潮汐。
赵汶生也察觉到了这两股力量的拉扯,更令他惊喜的是,他留下来了。
大多数时候,他意识清醒,保留着的思维能力,也发觉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一切只会越来越糟糕,总有一天,这种短暂的、虚伪的假象会像脆弱的泡沫一样炸碎。
但他希望这天来的尽量晚一些。
他的力量一天不如一天,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无法从山石中爬出来,无法回家。
好在他留下来了,能听到女儿耐心和猫说话,童言稚语,可爱至极,让他心生暖意。
他已经无法感知冷热,在冰箱里不觉得冷,被太阳照着也不觉得热,但此时心中却升起一种真切的温暖,像一缕日光。有了这一线光明,即使发生再恶劣的事,他也能撑下去。
【电冰箱】:成功了
【洗衣机】:奈斯!
【花洒】:猫猫大佬超棒!!!
【水龙头】:太好了,不过白天要把他放出来吗?
【水龙头】:明天猫猫老师还要送小圆去辅导机构呢
【电冰箱】:明天再放出来
【电冰箱】:水哥,麻烦你今晚和小圆妈妈一起出门,她现在的状态不好,去工作可能会出问题
【水龙头】:好的,我还是装在她包里吗?
【电冰箱】:如果有别的方法跟去,你也可以试试
【水龙头】:嗨,才从小圆包里出来,又要进小圆妈妈的包,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水哥也想不到合适的出行办法,毕竟一个水龙头在路上走真的很怪。
周潇潇化完妆之后已经六点多了,她匆匆做了晚饭,叮嘱女儿几句才离开。
她用头发遮住后脑上已经开始腐烂的伤口,要在自己所有露出来的皮肤上涂了粉底液,扫了一层浅浅的腮红,只要不细看,就发现不了她的异常。
夜班有很多病人都在睡觉,除了急诊科、住院部,其他地方都很安静,她只需要像往常一样,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撑到下班就能回家了。
她的嗅觉也变得十分迟钝,隐约好像闻到了一点香水味,又给自己喷了一点。
“妈妈再见!”小圆送到门口。
“早点睡觉,不要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回自己房间去。”周潇潇已经将类似的话说了无数遍,希望女儿改掉睡在客厅的习惯。
“好。”小圆点头。
等周潇潇出门,电视机就开始自动播放动画片,仍然是有猫的,这次放的是罗小黑。
“哇——”小圆不时发出惊叹声,盯着电视屏幕,眼睛都不眨。季凌微悄悄溜到书房,重新变成电冰箱,继续充电,补充消耗。
【水龙头】:我来医院了,她没发现我
【水龙头】:小圆妈妈工作的时候很认真,大概已经是她的本能了,全都完成得不错
【水龙头】:有病人说闻到了一股臭味,应该没发现是小圆妈妈身上传出来的
【水龙头】:我觉得明天还能让她上一天班,后天就真的不行了
【洗衣机】:嗯,明天小圆妈妈再上一天班,后天我用她的手机打电话请假?
【电冰箱】:我觉得可行
小圆又像之前一样,看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她的小毯子已经贡献给了猫窝,季凌微又从衣柜里面翻出一床干净的,拿出来给她盖上。
“猫猫老师——”小圆睁开眼睛,呢喃一声。
季凌微有些僵硬,难道被她发现了?
小圆揉揉眼睛,看清之后才笑道:“是猫猫啊——”
季凌微顿时又放松了,看来她在说梦话,或者之前看错了。
“喵——”季凌微示意小圆跟过来,去卧室睡,不管怎么样,睡在卧室都比睡在客厅,看到周潇潇一身血回来要好。
“我马上就来——”小圆抱着小毯子从沙发上下来,回自己的卧室睡觉。
猫猫睡的纸箱子也在她房间里,这是她的一点小私心,希望猫猫和她一起睡觉。
赵汶生听到的音量至少被削弱了三分之一,即使这样也听得很认真。只要听到女儿的声音,就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只要她们幸福安宁,他可以付出一切。
季凌微看小圆闭上眼睛,又在猫窝呆了一会,才回书房充电。把赵汶生留下来,他的精神耗损速度很快,只要不充电,就会飞速流失。
为了避免赵汶生出来就融化,尸体变得更奇怪,季凌微没有将温度调得太低,不至于把赵汶生冰得邦邦硬。
明天一早,等小圆出去上学,他又要把赵汶生放出来。
赵汶生要做什么、会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只能尽可能阻挡外界的侵扰,让他们一家三口能尽可能维持现在的状态,尽可能晚一点知道真相。
他们以彼此作为支柱,假如知道最爱的人已经死了,不一定能承受住这种打击。
今夜分外宁静,一切有条不紊。
周潇潇凌晨两点多回来,这次不像之前那样狼狈,至少走进来的时候,没有带来滴滴答答的血。
水哥有控水技能,血液主体都是水,让周潇潇回来的时候维持干爽再容易不过。
上班的时候,周潇潇也不是完全清醒的。
她在工作中,会忘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
大问题没有,小风险不断。
水哥抢救了几次,为此前的疏忽而心惊。还好小圆妈妈之前在医院没有出岔子,不然他们的任务在这里就失败了。
周潇潇进门之后站在玄关处,神色呆滞,即使化过妆,也透着难掩的疲惫和憔悴。
她开始重新思考自己要做什么,眼神从客厅扫过,在沙发上停了一下,发现小圆今天不在沙发上,于是去开小圆的门。
才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小圆就睁开了眼睛:“妈妈,你下班啦——”
小圆卧室里并没有留灯,周潇潇背光站着,脸上的妆有些浮粉,美丽却诡异,毫无生命力。
尤其是那双戴着美瞳的眼睛,只要与她对视,就心生寒意。
小圆没有发现这一点,她睡在床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只露出一个脑袋,甚至没有向门口看过去。才刚睡醒,她的思维也十分呆滞。
“睡吧,我去——”周潇潇略一停顿,几乎想不起来自己要去做什么。浴室的门开着,花洒好像没关严实,漏了几滴水下来。
“我去洗澡……”周潇潇终于想到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关上小圆卧室的房门,拿着衣服走向浴室,步态僵硬,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的四肢有些不协调。
赵汶生一直听着家里的动静,只要有一点声响,他就开始猜测她们在做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家里总是宁静祥和的,听着声音他就能想象出画面,想象出妻子女儿的表情。
他脸上浮现出笑容,心中从未如此安定过,但想到未来,又一片晦暗。
周潇潇洗完澡出来,照例给小圆做早餐。
小朋友吃得不多,早餐很好准备,蒸几个饺子,再加一个煎蛋,一盒牛奶就足够了。
她把早餐热着,忽然想起了一直放在客厅阳台上的那只鸡,要不要炖了给小圆吃?
今晚就可以把鸡杀了,炖一锅鸡汤,明天小圆放学后回来喝。
她提着菜刀,去客厅找鸡。本来老神在在的老母鸡受了惊,忽然开始狂叫:
“咯咯哒——”
“咯咯哒——”
周潇潇正要把鸡捉了,一刀抹脖子,但一个鸡蛋从鸡肚子下面滚出来。
她突然就不想杀了,没有比鸡现下的蛋更新鲜的鸡蛋了,正好做给小圆吃。
她把鸡蛋捡走,又把刀放回去。
老母鸡偃旗息鼓,继续瘫着。
它面前装着小米的碟子空了一半,周潇潇又给补满,还添了些水。
【花洒】:喂鸡也不错,总得有件事吸引注意力
【洗衣机】:今天晚上真是难得的平静
【水龙头】:明天就周三了,打起精神来啊,兄弟们!
【电视机】:真是搬着手指头数日子,周五快点来吧
【电冰箱】:已经是周三了
季凌微回复一句,玩家们顿时士气大振。
等早晨七点,小圆背着水龙头去幼儿园,季凌微也要放出赵汶生了,不过要等小圆掉进下水道才能放。
【水龙头】:打卡成功
【电冰箱】:辛苦
【水龙头】:我辛苦什么,猫猫大佬才是最辛苦的
【洗衣机】:都辛苦
【水龙头】:猫猫大佬记得来接小圆,还是老地方
【电冰箱】:OK
季凌微终于打开电冰箱的门,赵汶生从里面轻松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
等他回头,看着彻底被清空的电冰箱内部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他又去看厨房里的冰箱,这应该是一台新买的冰箱,款式是一样的,从细节部分能看出来差别。
等他从厨房出来,厨房里的冰箱已经不见了,他像小圆一样,在家里到处找猫,什么都没找到,不过在小园的卧室里找到了一个用快递箱子搭出来的猫窝。
世界上真的存在猫妖吗?他变成尸体了都能照常行动,猫妖的存在也变得合理起来。
“谢谢你。”赵汶生轻声道。
季凌微终于把赵汶生倒出来,感觉一身轻松,又去外面转了一圈,在隐蔽处变回人形。
【洗衣机】:小圆爸爸开始打扫卫生了
【电视机】:顺便把家里的东西整理了一遍
【花洒】:别让他进主卧啊,小圆妈妈那个样子一看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电冰箱】:扫地机器人,去主卧抵一下门
【扫地机器人】:主卧反锁了
一时间,众人都松了口气。周潇潇在睡前应该恢复了一些意识,主动把房门从里向外给锁住了。
很快,赵汶生也发现这一点。进不去主卧,他也没气馁,又回书房,打开电脑,处理债务,立遗嘱。
与此同时,季凌微也变成了人形,在偏僻的公园一角和小圆碰面。
“猫猫老师,能先去我家里一趟吗?”小圆坐在公园的石凳上,一直在想远处张望,看到季凌微时眼睛一亮。
“我拿个东西,很快就出来。”
“可以。”季凌微思考两秒,还是答应下来。
大不了让电视机控尸,把赵汶生关在书房里,这种关人、蒙眼的事做多了,他已经轻车熟路。
“为什么想回家?”季凌微问。
“这是一个秘密,暂时不能告诉猫猫老师。”小圆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甜甜的。
【电冰箱】:小圆要回家了,现在小圆爸爸在哪里?
【电视机】:没事,可以回,他在书房
【水龙头】:小圆早上出门上学,小圆爸爸一定以为她感冒好了,现在回去,他会不会觉得奇怪?
【花洒】:要是能隔绝声音就好了
【洗衣机】:头秃,如果小圆爸爸奇怪,去联系幼儿园老师怎么办?
【电视机】:我试试暂时封闭赵汶生的听觉
【电视机】:正常尸体没有听觉,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电冰箱】:试试吧,不行的话,就只能让小圆下次再拿东西了
【电视机】:希望能一次成功!
很快,电视机再度发起控尸技能,强行让尸体沉睡,虽然书房门关着,大家都强化过体质,听力超群,能听到赵汶生在用电脑。
当电视机发动技能的时候,赵汶生敲键盘的动作停滞,很快伏在电脑桌上,碰出一点声响。
【电视机】:成了,三分钟
【电冰箱】:辛苦了
【电视机】:别客气,大家目的一致,不止是为了任务,也希望他们的遗憾能少一些
【水龙头】:是啊,不知道我们的任务完成之后他们会怎么样,希望是个好结局
“可以了,我们走吧。”季凌微看向小圆,又给她戴上那顶大大的遮阳帽。
“猫猫老师,我家在那里……”小圆指了个方向。
“好。”季凌微和她一起过去。
“老师在门口等你。”
【电视机】:已经把小圆爸爸放倒了
【洗衣机】:小圆妈妈在睡觉,应该不会醒
“我很快的!”小圆进门之后,又很快出来,抱着小猪储钱罐,分外小心,像抱着一个宝贝。
“真的很快。”季凌微夸了一声,小圆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月牙儿,将储钱罐放在季凌微手里,再去锁门。
“猫猫老师帮我拿一下。”
季凌微接过,掂量掂量,有些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