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光城果真和传说中的一样。”容穆感叹道。
商辞昼替他带上帷帽, “还有一点太阳,遮一遮吧。”
容穆叹道:“怜玉在后面照顾碧绛雪,不知道要被晒成什么样了。”
商辞昼问:“他怕什么晒?皮糙肉厚的又不是见不得太阳。”
容穆:“……”可怜孩子, 一会放他去汉口河游一会吧。
“此行前来, 南代王必定得知了消息,他要是知道你亲自来了, 会不会也从王都出来。”
商辞昼带着他走过一众跪地迎驾的奴仆, 进了凉快屋子才道:“孤已经将带着碧绛雪的消息传出去了,他若是真的在乎, 必定会亲自前来。”
容穆有些忧心:“你们俩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商辞昼笑了一声:“孤怎么不省油了,放在以前, 没有亭枝压着孤的时候,这会早已经打的头破血流了,孤这次专程叫李伦收着点, 别真闹的南代王怒不可遏给孤使绊子。”
容穆:“怎么, 你现在知道怕他了?”
商辞昼眼眸深深:“孤不怕他, 只是在想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硬要说怕, 孤只怕你啊。”
容穆:“……?”你在狗叫什么东西。
容穆:“一路舟车劳顿, 今晚就早点洗洗睡吧,我一会要去看看怜玉。”
商辞昼点头:“好, 孤也要找李伦聊聊。”
两人对视一眼。
容穆:“我的意思是我们就先不要一起睡了。”
商辞昼:“孤觉得睡一起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
“……”
容穆撸起袖子:“不是, 你离了我就睡不着觉这个臭毛病能不能治好了?”
商辞昼认真道:“治不好, 也不想治, 亭枝香, 孤爱闻的紧, 不和亭枝一起睡觉, 这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找悯空当和尚。”
容穆:“……悯空真是谢谢您。”
商辞昼见好就收:“那孤就先出去了。”
容穆恨不得揣在这粘人鬼的屁股上叫他出去,心底默念了三遍这是皇帝才硬生生忍了下来。
离开府邸,商辞昼果真拐进了李伦的议事房。
大大小小的将领方才吼声震天,一见了皇帝就全都蔫吧了下来。
有一副将站出来惭愧道:“末将无能,此战竟还惊动了您亲自前来。”
商辞昼施施然坐在上首,面前摆着金光城的地形图。
“无事,孤也是一时兴起,李伦呢?”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一人推门进来,正是姗姗来迟的李伦。
“陛下恕罪,臣方才顺路去城墙上又转了一圈。”
商辞昼点了点头,“那边如何?”
李伦:“安静的诡异,那原绰今日还在城墙上,现下已经不见了。”
商辞昼眼眸在金光城的地形图上走了一圈,须臾抬眼道:“这几日,有问出来什么要紧东西吗?”
李伦面皮一动:“回陛下,并无,那原狗嘴巴紧的厉害,臣想破了天都觉得只是为了一朵花,这南代王怎么就会想要开战了,看起来像是有脑疾。”
商辞昼沉思:“你说得对,所以孤在思考,到底是南代的花重要,还是‘南代的人’重要……”
若无容穆说长相相似,他也不会联想到这上面来,那日晚宴,南代王女的态度也非常微妙。
李伦:“……陛下的意思是?”
商辞昼却打了个幌子不说了:“孤在金光城屯兵总共三十万,加上带过来的十万人,统共四十万兵马,这四十万兵马不可能一直耗在金光城,否则就是干吃粮不干活,此次与南代对峙,等南代王亲自出来之后,此事便要速战速决——这次打仗不是重点,是孤要弄清楚一件事情,若是有谁在其中搅了孤的好事,孤就要谁狠狠的长一个记性,都知道了?”
李伦低头:“是。”
众将领也都低头抱拳。
商辞昼表情换了换道:“西越如何?”
李伦抬头:“回陛下,西越暂时并无动静,但臣担心,这只是对方在暗自蛰伏。”
商辞昼冷笑了一声。
金光城靠近南代,自然就远离西越,他走的远了,西越定然觉得松了一口气,这头记吃不记打的东西从来学不会乖乖听话,静悄悄的时候必定是在作妖,况且,这个时候厄尔驽应该已经发现那片莲花是假的了。
商辞昼手指敲了敲:“之前传信叫你找熟悉地形的海边渔民,找了几个了?”
李伦心道果然如此,他恭敬回道:“找了有六七个老手,但水上风雨波动,谁也不能保证航船能一直找对方向,他们也说,遇上迷雾走岔路不是没有可能。”
商辞昼眉头微皱:“再找,务必要精通水性,必要时需潜入海中探明暗礁。”
他语气微凉道:“厄尔驽要是敢在背后坏孤的好事,孤这次便要将他西越的脊梁骨都给敲折了。”
李伦眼中闪过凶狠:“陛下英明。”
他上前指了指地形图道:“陛下,有关南代这头,南代王都云城距离边城只有两日的路程,而且南代边城与我金光城距离极近,先帝时期,我大商就是在此处吃了一个闷亏,边城地势较高,金光城较低,极其利于南代射手进攻。”
商辞昼幽幽道:“南代神射手较之十年前已经减少了不少了。”
李伦疑惑的啊了一声。
商辞昼道:“南代潮湿,百姓多得一种呕血之症,此病唯有以莲子佐以秘方入药方可治愈,南代王却一直禁止使莲……我大商前十年养不活莲花,南代国也好不到哪里去,若真的莲花莲子充足,怎会死抠住这一点不放?”
李伦震惊道:“陛下是说……这些年来,南代的莲花长势也不太好?”
商辞昼点了点头:“是,此事有些奇诡,孤叫人暗中调查过。”
李伦喃喃:“十年,征兵绝大多数都是从寻常百姓家征起,若南代人多得呕血之症,那这十年,已经足够减少一大轮人口了,这剩下的青壮年……又有多少能被培养成军中的神射手呢?”
商辞昼看向他:“孤正是想到了此处,南代这整个国家,都好像与莲花有什么关联,尤其王族更是代代重视此花,孤在想,他们的花究竟在整个国度当中担当着什么角色……南代国建国三百余年,都没有发生过这么大规模的呕血病,为何这十年间就死了一大波人,莲花越长越少,那这风云变幻的三百年间,都是谁在催生莲花,专门为南代扼制此类惨状发生呢?”
李伦时常觉得天子厉害,有的人生来就是要在权谋中倾轧,就算敏锐如他,活了半辈子也只能望到陛下的脚底板。
走一步算十步,令人恐惧的天赋帝王能力。
李伦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像是有人,背地里一直护着这个国家,若没有这个人,南代恐怕早已经因为人口锐减灭国了。”
商辞昼垂眸,眼神扫过南代国的国土,这个国家盘踞在大商以南,国土分为了四十八个城池,王都云城最为庞大,牢牢的占据在一处巨大的湖泊边缘。
“这些事情是大商史官几百年都没弄清楚的秘密,孤也不指望一次挖出南代国所有的秘辛,此次便只专注一件事情,那就是南代王究竟是不是为了碧绛雪开战……待他到来那日,孤便亲自将碧绛雪搬上城墙,叫他好好看一看自己曾经的爱花在大商长的如何珠圆玉润。”
有副将面色微妙的闷下笑意,李伦也摇了摇头。
陛下就算智商奇高,但说到底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此番竟像是有些赌气,可见这件事让他困惑郁闷至极。
说完事情,商辞昼又留下李伦暗中嘱咐许多,这才踏着夜色走回了住处。
只是一河之隔,两边的风土人情就相差了许多,大商的建筑偏宏伟稳重,不像南代一样精美华丽,当真是漂亮的和一朵花一样。
商辞昼心中算计着事情,走过一道廊角,看见那主屋中亮着一盏灯火,有一个影子在用小棍逗着那灯苗玩儿。
脑海中所有的纷繁算计都好像远去,只剩下了一股令商辞昼陌生又舒服的柔和。
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容穆都有这个习惯,喜欢在夜色里等他,再顺手逗着火苗玩。
从来没有人会专程这样对他,当年孤立无援如幼狼喋血时,也是这样一双温柔的眸子看着自己,好像被那双灵动的眼睛注视,这世间所有悲哀绝望都能远离了一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商辞昼想,他像是生来拯救苦难,容穆这样的人若从小长在南代,那一定也是受万民追捧……没有人不喜欢他的。
没有人。
他站到容穆的门前,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眸的阴沉与神色的算计已经全部消失不见,换上了一种不会惊动猎物的温和。
商辞昼抬手,笃笃敲了几下:“亭枝,开门,是孤回来了。”
又敲了几下,房子里的灯突然熄灭了,商辞昼听见有谁连滚带爬的上了床,隔着一扇木门,他都能想象到对方乱七八糟的姿态。
如同被抓了包的孩童。
“亭枝,开门。”
几息过后,有声音闷闷的从被窝里传出来:“你、你回来就去隔壁睡!”
商辞昼语气不解:“亭枝?”
容穆踹了踹被子:“哎呀我让你走啦!走走走,别粘我!天气越来越热了,和你睡像是抱着一个大火炉!”
商辞昼:“……”
他转身,去隔壁夹了一个头枕出来,“好,那孤便不进去了,就睡在这院中石凳上,等什么时候凉了,再什么时候找亭枝睡觉。”
商辞昼说完转身,果真离开了。
他脚下挪了五个步子,正在数第六个的时候,身后的房门就被一把拉开了。
转身,有一个柔软的东西被扔了过来,商辞昼一手接住,发现那是另一个枕头。
容穆气的叉腰站在门口:“别卖惨了别卖惨了!”
商辞昼表情无辜:“孤说的是实话。”
容穆:“你凉了,这大商也就凉了!”
皇帝垂下眼眸,看着左右手抱着的枕头:“那……”
容穆掐了掐鼻梁骨,“你就吃透我见不得人受苦。”
商辞昼眼眸微微发亮,是一种看见喜欢的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专属表情。
他看着少年一脚踹开半扇门:“还愣着干什么?皇帝陛下,进来给我这南代小奴压被子!”
商辞昼嘴角勾了一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