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时间确实是有些晚了, 尽管两人心中纵有不舍,但还是只得相互告别。
唯有在临上马车前, 谢姝月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拉住了殷玄铮的衣袖,斟酌片刻后问道∶“陆郎,如果哪天我骗了你, 你会怪我吗?”
殷玄铮闻言愣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谢姝月的头, 低笑道∶“或许会吧, 也或许不会。”
“那何时会,何时又不会呢?”谢姝月手上依旧没有松开, 像是今日非要问出个答案般追问着。
“除非你现在就要弃了我,去嫁你那未婚夫之外,我应该对你生不出什么气来, 但是矜矜应该不会如此狠心吧?”虽然不知谢姝月为何这般, 但见眼下气氛紧张, 殷玄铮随口便调笑了一句。
“……”
那倒未必。
被殷玄铮这么一说,谢姝月的心里更是心虚了不少,连忙走上了薛掌柜一早便备下的马车,匆匆告了声别后, 连忙便令伙计驾车。
依旧是按照从前的路子,马车在她一早便备下掩人耳目的小院前转了一圈,这才又再次掉头驶向侯府。
夜色沉沉, 东侧门依旧像走时一般开着一个小缝, 原本在门口看守的侍卫也都没了踪影, 估计也是一早便被绿芍支开了。
谢姝月松了口气, 轻手轻脚地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深夜时分的宣平侯府全然不似往日的喧嚣,只能听见穿过树叶的风声和池塘中若有若无的蛙鸣,谢姝月慢吞吞地踏上一旁的鹅卵石小路,那是通往她小院最近的道路。
咔嚓——-
树枝断裂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刚刚迈出步子的谢姝月骤然回过头去,只见一片桃粉色的衣角迅速闪过。
“什么人?”谢姝月面色一寒,冷声喝道。
“小姐?”
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提着灯笼的绿芍正站在谢姝月身后,一脸诧异地看着谢姝月,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谢姝月没有回答,只是冷着脸向一旁的树丛中走去,绿芍不明所以,连忙跟了过去,帮她用灯笼照着前面的路。
只见树丛的后面空空荡荡,唯有一条小路蜿蜒向前,似乎刚才的声音都只是谢姝月的错觉。
“绿芍。”谢姝月看着空无一人的小路眯了眯眼,问道∶“你刚刚过来的时候可有看到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人?”
“粉色衣衫?”绿芍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又看向不远处还亮着烛火的地方,猜测道∶“小姐刚刚看到的会不会是新来的舞姬?”
“新来的舞姬?”谢姝月轻轻皱了皱眉。
绿芍点点头,遥遥一指道∶“这不是临近宣平侯寿辰了,府上便又新请了个歌舞班子,这两日正在昼夜不息地练着,大晚上路过还能听到丝竹之声,烦人得很。”
尽管听了这话,谢姝月面上还是有些担心,绿芍见状也只得继续安慰道∶“小姐莫要担心,他们又不认识小姐的模样,就算是认识,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随便乱说。”
谢姝月依旧半信半疑,但这深更半夜地若是大动干戈地去查到底是何人,难免会惊动府上其他人,无奈之下,只得随着绿芍先回去,只待明天一早再派人去问上一问。
————
第二日清晨
晨光才刚刚泛起一丝熹微,宣平侯府的大门就被拍的震天响,轮值的侍卫睡眼惺忪地打开大门,见到来人,登时清醒了过来。
“长乐郡主?”
侍卫们面面相觑,见着眼前身着水红色流仙裙的少女,讷讷地行了个礼,这才犹豫道∶“不知长乐郡主是来……”
“我是来找谢姐姐的。”未等侍卫说完,长乐郡主便晃了晃手上的请帖不耐烦地打断道∶“我母亲给谢姐姐发了请帖,需要我当面转交,麻烦几位让个路吧。”
“这……郡主不如先去前厅稍等片刻,我们这就派人去通知侯爷。”
侍卫倒是还记得宣平侯之前的吩咐,生怕就这么把这个混世魔王放了进去,但被长乐郡主眼神一扫,瞬间讪讪地闭上了嘴。
“我只是去找一下谢姐姐,找个人给我带路过去就是了,总不会惹了你们阖府清净。”
长乐郡主冷哼一声,朝身旁的侍女勾了勾手,侍女连忙将手上的荷包塞进了两个侍卫的怀里。
“本郡主要等可以,不过那也是去谢姐姐的院里去等。”趁着两个侍卫愣神的功夫,长乐郡主直接大摇大摆地走进府门,这才冲他们嫌弃似地摆了摆手,“正好就趁这个时候去通知一下宣平侯吧,告诉他,本郡主来过了。”
谢姝月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情况,她昨夜本就因为那神秘之人的身份而思虑不已,对粉娥娇的调查也陷入了困境,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下,可一大早便又被迎冬叫醒了。
“小姐快醒醒。”迎冬拉开幔帐,推了推谢姝月,又补充道∶“长乐郡主已经过来了。”
听到长乐二字,谢姝月的神志才勉强有些清醒,迷糊道∶“长乐来了?”
“对,郡主现在正在院里等着呢。”
人都已经等在了外面,谢姝月自然不能不起,只得起来简单梳妆后,这才打着哈欠朝外面走去。
“你不是在行宫吗,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谢姝月还是有些昏昏沉沉,上下眼皮忍不住地打架,只得趴在桌子上一脸幽怨地问道。
长乐郡主笑眯眯地把手上的请柬推到了谢姝月的面前,这才解释道∶“本来是在行宫的,但是我母亲正巧今天举办赏荷宴,便让我送张请柬过来给你,受邀之人大部分是各大世家的贵女夫人,还有一些青年才俊。”
“不过听说这也是皇舅母的意思。”长乐郡主看了一眼谢姝月,补充道∶“毕竟谢姐姐之前久居在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露一露脸,熟悉一下宴会流程,皇舅舅的寿辰就在下月,总得提前准备着。”
谢姝月头埋在臂弯之中,闷闷地应了一声,自然知道这也是皇后的一番好意,而且自打她知晓了殷玄铮的身份后,对皇家反倒是没了之前的刻板印象,不过既然是长公主的赏荷宴,自然容不得怠慢,只得又唤迎冬过来帮她重新梳妆。
南阳王与镇国公同是武将出身,战功赫赫,深得皇帝宠信,夫人又是盛朝大长公主,其府邸的奢华程度更是上京翘楚,放眼望去,曲桥流水,花木簇映,扎着红缎带的珍奇物件如同流水般送了进来
宴席设在了湖畔的花厅,满池的荷花开的正盛,微风拂过,阵阵丝竹之声中都裹着荷香,来回穿梭的侍女将美酒佳肴摆放在贵人面前,又悄无声息地退在一旁等待吩咐。
倒是与寻常严肃周正的宴会不同,长公主的赏荷宴颇为自由,三三两两熟识的贵女公子们聚在一起,对着满园的荷花或是吟诗作对,或是闲话家常。
温婉端庄的大长公主坐在花厅上首,身边围着一圈世家夫人和名门贵女,看样子正聊在兴头之上。
“估计我娘这个时候是没空搭理我们了。”长乐郡主看了一眼里面的人,冲谢姝月摇了摇头。
席上认得谢姝月的人不多,但见谢姝月雪肤花貌,尽态极妍。又是与长乐郡主一同过来的,权当她也是哪位甚少出门的贵女,一时间倒真有不少惊艳和窥视的眼神投来。
谢姝月不动声色地侧过了身,背对着那些好奇的眼光,长乐郡主似是也察觉到谢姝月的不适,扫了一眼周围,低声建议道∶“谢姐姐若是嫌人多,不如我们先去那边的凉亭坐上一坐,等这边结束了我们再回来。”
谢姝月连忙点了点头,紧跟在长乐郡主的身后,出了侧门便是一处长廊,走到尽头才能见到一座精巧的亭子于湖心处矗立。
因着与花厅相距甚远,只有隐隐约约的丝竹乐声传来,又远离了众人的视线,谢姝月这才放松下来坐在石凳之上。
长廊里留值的侍女连忙端来糕点清茶,可还未等两人定下神来,着急的呼喊声便又从长廊传来。
“郡主……郡主……”
“郡主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当真是让奴婢好找。”侍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在长乐郡主面前站定,连忙解释道:“王爷让郡主赶紧去趟书房。”
“爹爹回来了?”长乐郡主皱了皱眉,嘟囔道:“怎么这么着急,我最近也没惹什么事啊。”
“郡主快些去吧,王爷今天看着脸色不太好……”侍女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长乐郡主听到南阳王已然生气了,自然不敢再怠慢,连忙站起身来对谢姝月歉意一笑,说道∶“谢姐姐,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便回,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尽管吩咐他们便好。”
谢姝月点点头,冲她宽慰一笑,“没事,你去吧,我在这等着就好。”
眼见着长乐郡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谢姝月也没了聊天说话的人,只得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景色,随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清茶。
因着今日事发突然,绿芍一早便去了薛氏药铺办事,迎冬也得在今天与庄子上的许管事对接账目,也都腾不开手脚,她又实在放心不下宣平侯府上的婢女,因此干脆独身前往。
现在得了空闲,又伴着这习习微风,谢姝月的困意又涌了上来,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只得让侍女去亭外帮忙守着,她则是支着头在石桌之上打着瞌睡。
意识模糊间,似乎有人坐在了她的对面,谢姝月迷迷糊糊地只当是长乐郡主回来了,直到一道低沉的轻笑声钻进了耳朵,她的意识顿时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睿王正摇着折扇坐在她的对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见谢姝月醒来,他的面上还略有遗憾。
“睿王殿下。”
谢姝月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更是冷了几分,侧头向亭外看去,原本守在那里的侍女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估计早就也被眼前之人支开了。
“本王原想祝贺皇嫂找回生母之喜,但见皇嫂睡的正好,便未曾打扰皇嫂美梦。”见谢姝月面色不虞,睿王摇了摇折扇解释道,“若是无意冒犯了皇嫂,还望皇嫂莫怪。”
琴姨娘偷换孩子一事乃是侯府秘闻,估计现在就连太子都还未曾知道此事,睿王倒是先人一步过来向她祝贺,摆明了是将自己在侯府中留有眼线大摇大摆地告诉谢姝月。
“睿王殿下若真是不想打扰,那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谢姝月冷笑道,“还是说殿下不知‘避嫌’二字应该怎么写?”
与睿王打交道在先,谢轻寒提醒在后,谢姝月不愿继续与睿王多言,起身便想要离开,却被睿王眼疾手快地用折扇拦住了脚步。
“谢小姐还请留步。”
谢姝月闻言嗤笑一声,这才看向睿王,反问道∶“怎么,现在突然不叫我皇嫂了?”
“皇嫂是皇嫂,谢小姐是谢小姐。”
睿王闻言也不恼,手握折扇笑道∶“到底谢小姐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心里也应该清楚一些才对。”
“笑话,睿王殿下的意思莫非是赐婚圣旨也算不作数了?”谢姝月面色一凛,厉声道。
“之前我便已经提醒过谢小姐了,皇兄心中另有属意的人选,只是碍于圣旨这才没有把人接回府。”睿王丝毫不介意谢姝月给自己扣上个藐视圣旨的罪名,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姝月。
“皇兄的性子本王再清楚不过了,若是让他知道谢小姐曾在暗中调查南疆之事……”
“睿王殿下这是在威胁我?”谢姝月不紧不慢地站在原地,桃花眸中依旧淡定如初,斜睨了睿王一眼,似乎是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何来威胁,本王只是善意提醒罢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睿王的眼底划过一丝讥笑,状似无意地提起道∶“谢小姐可知这次皇兄为何要亲自前往林州?”
谢姝月闻言皱了皱眉,殷玄铮虽告诉她要去林州一事,但并未说明缘由,她虽不问但到底还是有些好奇地竖起了耳朵,不知睿王狗嘴里还能说出什么门道来
“皇兄与他的心上人便是在上一次林州之行时相遇的。”见谢姝月在认真听,睿王嘴角含笑,复而又加了一把火。
“听说那女子美貌无双,皇兄为得美人一笑不惜千金,此次前往林州未尝不是打算先将人养在京城,他日再迎回府中。”
“……”
谢姝月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睿王,亏她刚刚还对睿王有所期待,果然这张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当初殷玄铮从林州回上京的途中偶遇刺客,他们这才因此相遇确实是不假。
但这一掷千金的传闻不知又是从哪穿出来的?
她和殷玄铮为了遮掩身份彼此装的一个比一个穷,还一掷千金,两人一块放的花灯都没掏一文钱。
“既然太子殿下真心喜欢那姑娘,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就祝他们长长久久,白头偕老吧。”
谢姝月只觉得自己又白白浪费了不少时间,真诚地对睿王道∶“只是这事以后就不劳殿下三番五次转告了,他们能在一起,我真心为他们感到开心。”
睿王闻言脸色一僵,寻常人若是听到这消息,哪怕不生气,也必然不会高兴到哪去,像谢姝月这般豁达大方的还当真少见,眼见着谢姝月又想要走,他连忙下意识地抓住了她。
“谢小姐应当明白本王的心意。”睿王目光晦暗地看着那张姝色绝丽的面容,又道∶“本王与皇兄不同,若得谢小姐真心,必然珍之重之,绝不背弃。”
“松手。”谢姝月听着睿王虚情假意的话语,内心厌恶无比,脸色冷的快要结冰了。
睿王低声哄道∶“其实从我见你第一面起……”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凉亭里响起,打断了之后的话,睿王下意识地松开手,捂着自己刺痛的脸颊,血腥味盈满整个口腔,让他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姝月。
谢姝月毫不畏惧睿王快要杀死人的眼神,看着长乐郡主正向这边走来,连忙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向长廊走去。
唯留睿王一人站在原地,脸色冷寒地吐出一口血沫,看着谢姝月的背影,手指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