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毕竟是女的,何其敏感啊,看到宋岩脸上的嫌弃,又扫了眼在做的所有狐朋狗友,啊呸,是纨绔兄弟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像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堵在了心口,上不下来,咽不下去,憋得有些难受。
过了片刻,赵雪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却一字一句,带着显而易见的不高兴:“宋岩,你给我坐下!”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顺着宋岩,让着宋岩,因为她觉得他是个顶天立地,刚正不阿的大丈夫,值得她所有顺其心意的对待,可现在她发现,他竟会像其他人一样,带着偏见看自己的那些兄弟,她很不高兴。
从未见过她面色如此严肃,声音如此阴沉,宋岩也不敢继续任性,毕竟这是他必须要宠着的人,通过这段时间和她的相处,他发现,男人所谓的一些面子、原则之类的东西,在一个需要哄着的小朋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看了她一眼,宋岩有些诧异地坐回座位上,一脸疑惑的望向她,等着她说原因。
“因为什么啊?难道就因为,我们是人们口中碌碌无为、不务正业的败家子吗?!”见宋岩坐下了,赵雪终于将堵在心口的那口气,用力地吐了出来。
她也是碌碌无为,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他讨厌这些纨绔子弟,那就是讨厌她。
“不,我没有说你。”闻言,还以为赵雪多想了,宋岩急忙解释。
“我也是!”说着,像要证明什么似的,赵雪从座位上站起来,手从头顶一直比划到大腿,“论身份,我就是这群人里头,最大的那个纨绔!你看看我,一身锦衣,光鲜亮丽,实际却什么也不会,每天除了会朋友,就是跟在你身后烦你,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我更纨绔的人吗?!他们,虽然纨绔,”说着,赵雪转过身,又用手扫过在座的这些兄弟,继续道,“但至少不会像我,天天像个泼皮无赖一样,天天缠着你,给你盖房子,还和你住在一起!”
赵雪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不甘,很委屈,所以声音很大,口气也有些冲。见状,宋岩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抬起双眸,看向面前这个自称最大纨绔的赵雪。
像有什么东西,抽丝剥茧般,从自己以前的固定认知里,一点点抽离,让他的心里麻麻的,痒痒的,有一些被强行改变的不舒服,虽然同时心里放下了什么似的,逐渐变得轻快起来。
平时赵雪在这帮兄弟们面前,总是笑呵呵的,没什么脾气,今天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把在座的众人都吓到了,忙出言化解:
“赵兄不要生气,这其中一定是存在什么误会,你看你都说了,又千方百计的找宋大人,又花钱给他盖房子,还和他一起生活,你俩的关系多好啊,宋大人怎么会这么看你呢,他要是这么看我们,我们或许还会相信,毕竟初次见面,了解不多。”
“是啊是啊,你对宋大人这么好,而且宋大人为官刚正,两袖清风,是京城出了名的父母官,在我们中的名声,也是响当当的,兄弟们中有好几个都想拜会宋大人,但豊人人平日太忙,又治下严谨,若没有什么案子,还真的见不到他本人。以宋大人的品德,是断不会以偏概全,误会赵兄的为人的。”
“没关系,即使是有误会,把话说开了,误会也就解开了,大家还是朋友。”最后,刘林总结式的开口,脸色也不复之前的轻松随意,凝重了许多。
虽然见赵雪跟宋岩发火,出于兄弟义气,他们都在努力开解,但刚才赵雪说的那番话,他们也都听进去了,知道宋岩一反常态的原因,是因为对他们有偏见,所以心里也有一些不好受。
虽然他们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兄弟的朋友,未来也可能是他们的朋友,他们当然不想让他心里对自己存着什么误解,要想办法把这个误会解开了。
“既然刘兄都这么说了,那宋某就跟大家坦诚我的想法,如果哪里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家赐教。”因为平时经常惹赵雪生气,知道一旦出现了问题只有认真面对,坦诚自己的想法,才是解决问题最有利的渠道,宋岩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对在座的人坦诚相告。
哪怕,因此惹他们生气,让他们把自己当成与之水火不容的敌人,永远也不会接受他这个朋友。
而且,现在对这些人偏见深种的他,也不害怕失去这些人,之所以会努力摆出一副解决问题的态度,只是怕失去赵雪:
若不是今天赵雪说出这些话,他压根就不会意识到,从某种程度上说,赵雪,也是这些纨绔中的那一个。
“说吧,我等洗耳恭听。”刘林带头道。
因为自己的家世身份,在赵雪没出现之前,他一直是这些纨绔中的老大,这些人也十分听他的话。所以现在赵雪生气了,他完全可以代表此时与宋岩对立的,整个纨绔阵营。
“宋某从小生活在贫民区,见过很多为富不仁、仗势欺人的高官权贵,也见过很多,秉持父业,为非作歹的少年公子,因此,对跟权贵有关的人,十分痛恨。所以一见到大家,想到大家家境富裕的原因,有一大部分都是通过自己的父辈或自己本人,盘剥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而来,就感觉十分不耻,所以在下实在无法与各位,友好相待。”
“原来如此,看来宋大人对我们,确实有很大的误会哪。”知道了真正原因,刘林暗松了一口气,他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会因为宋岩对他有偏见就憎恶宋岩,甚至打击报复,听他说完,只觉得既然只是一个误会,解决起来会很简单,所以脸上的凝重一扫而光。
其他人闻言,无不和他一样,脸上出现了轻松而释怀的神色,好像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一般。
“宋大人,纨绔和纨绔也是不一样的,就像宋大人在朝为官,想必也见过处事方式各不相同的官员吧?”刘林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有像宋大人这样公正廉洁的官员,就有像我……咳,像柴俊杰那样,假公济私的官员。这世上的人,本就各不相同,不可一概而论。”
“是啊!”
“对,我们真不是大人遇见过的,或者想象中的那种,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的小混混啊。”其中一人十分认真的开口,因为心中有些委屈,口气中甚至带了一点撒娇讨好的味道。
这委屈巴巴的声音一出来,立即把其他人逗笑了:
“你以为小混混好当啊,就你这娇滴滴的样子,凶起来也没人怕你啊!哈哈哈……”
“喂,你说谁娇滴滴的呢?以为我读书少,就当不知道你再埋汰我!本少爷好歹也见多识广。”
“对对对,你知道,你啥都知道!”
众人调笑了一会儿,又将话题拉回正轨:
“宋大人,你对我们,是真的误会了。我们虽然没有什么大能耐,但钱和东西什么的,都多的是,完全不用通过仗势欺人,或者盘剥百姓之类的手段,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你说的那种人,应该是那些喜欢哗众取宠的小家子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平时靠占些小便宜,来维持自己的富有体面,而且,我们父辈做的事情,也是我们这些为人子女的,控制不了的,关于我们父辈的事,你可以问刘林,他是最有感受的。”
话落,这些人都把目光齐刷刷的望向此刻正坐在桌子中间的刘林,闻言,已经被他们坦诚的回答解开了心中偏见的宋岩,也带着好奇宝宝似的专注目光,望向刘林。
“呵呵,”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瞬间变成话题中心的刘林,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本来不想提及自己的事,但既然能帮赵兄解决问题,便再提及一下吧,“因为我父亲做的那些事,我已经打算不继承他的家业了,等我正式成了亲,就离开刘家,靠自己的能力做点小生意,算将我父亲那一辈只造的业障,在我这一代彻底终结。”
说在这里,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表情很是沉重和无奈。
毕竟一个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任何苦的大公子,能做出抛弃祖宗留下的巨大家业,白手起家的决定,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他虽然只是一个在别人眼中不务正业的纨绔公子,但他能以自己父亲的不法行为为耻,并决定和他彻底划清界限的所作所为,真的让宋岩肃然起敬。
“你能这样想,真的难能可贵。就是不知道您的父亲,是哪一位?”宋岩道。
“是当朝左丞相,刘元。”
“竟然是他?”闻言,宋岩大吃一惊。
刘元可是他查的案子中,最有料的幕后黑手,也是他查案的最大阻碍。他一直在努力找刘元贪赃枉法的证据,想方设法将这个参与了多起案件的大boss,彻底扳倒。
没想到,刘元那样心狠手辣,老奸巨滑的人,还会培养出这么出淤泥而不染的儿子。
古言有云,有子,不类于父,果然不虚。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最不像刘元的儿子,反而会成为外人眼里,最不务正业的那一个。
“宋某向来一根筋,对事情的认知,过于片面,今日与诸位一会,如醍醐灌顶,获益匪浅。对于宋某之前对于诸位的偏见,宋某向各位道歉了。”沉思片刻,宋岩郑重其事地开口,说罢,起身向各位纨绔行了一礼。
“无妨无妨,我们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何况宋大人美名在外,我等一直对大人敬佩不已,今日有幸认识大人,心情十分欢畅。”见状,纨绔们纷纷起身回礼,不约而同地道。
“既然宋大人今天能来这里,便是默认与我等结交了,正好今天既有美酒佳肴,还有戏子助兴,我们一起喝个痛快!”刘林道。
“喝呢,是自然要喝的。”见状,赵雪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笑了笑,对大家道,“但是呢,这次我带宋大人来,除了和大家交个朋友外,还有一件事,想请诸位帮个忙。”
“既然已经是朋友了,宋大人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们能帮得上,一定竭尽所能。”
“你们看看这个图案,有没有人见过,如果见过的话,谁知道他们曾经给哪个达官贵人手下做过事?”赵雪道,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纸,铺在桌子上,指着上面画着的,一只蝎子尾巴图案——正是按照宋岩的描述找画师提前画好的,赤尾帮图案。
见状,众纨绔立即围了上来,一声不吭的仔细细观看,过了半晌,确定了什么似的,陆续摇了摇头:“这个图案看上去像是一个帮派的,不过我们不认识。”
“我认识,”刘林若有所思地开了口,“我知道这个组织,他们是一个江湖帮派,曾经给我的父亲当过打手。这个江湖帮派挺讲规矩,一次只受命于一人,受命于这一人时,其他人皆是敌人,只要主顾有令,无论对付谁,他们都不会心慈手软。”
“你父亲是什么时候雇佣的这些人,你能确定吗?”宋岩问道。
“大概是半年前吧!”思索了一下,刘林不太确定的开口,“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看到他们了,现在应该不在我父亲手下做事了。”
闻言,宋岩和赵雪一愣,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宋岩的眼神里是欢喜,而赵雪的眼神中,除了欢喜,还有些同情。
来之前他们已经确认,只要找出赤尾帮在王爷之前效忠的那个人,就找到了抢粮一案的幕后真凶。所以,在刘林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时,他们便确定那个幕后真凶,正是刘林的父亲,刘元。
只是这个结果,对于刘林来说,有些残忍,身为刘林的好兄弟的赵雪,自然会感到一丝同情。
当然,如果刘林知道他一句话就把自己的老爹给卖了,不知心中是是何滋味。
京城,城郊。
马吉穿着一身便衣,一脸阴郁的从城郊往回走,身后跟着几个同样便衣打扮的护卫。
虽然成为丞相之后,每天要处理很多政事,但他心系民生,一有时间,就会出来看一看,解决一些自己能看到的,老百姓正面临着的问题。
而现在他的脸色之所以会这么难看,是因为刚从宋岩那里,得知抢粮案的幕后黑手,正是他的死对头,刘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