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彼岸的心里再次浮现宋岩刚才对她说过的话:
你若回答了我,我们便恩怨两清,我宋岩在此发誓,从此以后,绝不会再纠缠你半分。
纵然,我们生而为敌,纵然,我们立场不同,但,要不要跟他恩怨两清,从此再无瓜葛,你说的不算。
固执的抬起头,彼岸迎上宋岩疏离的目光,心道,眼中是沉痛到刻骨的坚毅。
“在柳城的抢粮案发生之前,赤尾帮是否与赵南柯有过合作。”宋岩道,一字一句,面色严肃。
闻言,彼岸心上一紧,下意识的看向宋岩。
在这抢粮一案中,她可以说是半个主谋,因为那时她受雇于刘元,刘元没有赵南柯这么霸道狠毒,几乎所有的决策,都是他们共同决定的结果。
比如,派人将计就计,杀了那些乔装成官兵去抢粮的农民的家人,将此事嫁祸给官兵,就是她临时决定的。
莫非,这个案子里的什么人,和宋岩有着很深的交情,而且在这个案子中,受到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伤害,所以都过去了那么久,宋岩还在死死追查,不肯放手?
是了,一定是这个原因——那个人与宋岩的交情,已经到了宋岩愿意为他付出性命的程度,否则当初宋岩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万喜楼的禁区,偷赤尾帮的资料。
那她,与宋岩之间,是不是又多了一道让他们的关系,雪上加霜的鸿沟?
有些担心的望向宋岩,彼岸丹唇轻咬,不想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不过,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的她,理智终究压倒了自己的一时迷乱,过了片刻,放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缓缓开口:
“之前这些人,并不是受命于赵南柯。所以你要查的这件案子,应该与赵南柯无关。”
她深爱他,不忍让他空手而归,即使冒着违背赵南柯定下的,府内护卫不得与任何人透露内部消息,否则杀无赦的危险,不过……
“其它的,我不是赤尾帮人,不知道。”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彼岸理直气壮的开口,神情像说真话一样的镇定自若:
不过,她不能让宋岩知道,她就是他正在竭尽全力、不死不休的追查着的,赤尾帮的人的头领。
即使他不爱她,哪怕能见他一面,对她这个无依无靠、一辈子只能成为别人争权夺利的、不能有感情的工具来说,也是莫大的救赎。
所以,她不要宋岩恨她,更不想让自己再也见不到他,哪怕是,骗他。
“知道了,谢谢你,后会……”见她言语诚恳,神色认真,不像是在骗自己,宋岩抱拳道,然而,不等他说完,彼岸已不容置喙的打断道:
“以后,如果有不涉及到我们利益冲突的,你还可以来问我。”说罢,又怕被宋岩拒绝的她,争分夺秒的,快步进了府。
这种主动示好的事,她彼岸这辈子,就没有做过,可是,她怕他后面说出的两个字是,“无期”,她不想无期,她不想连见他一面的愿望,都变成奢望。
她承认,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让她悄然无声地,卑微到了比尘埃还低的更低处,可是,像抓住人生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她就这样不顾一切飞蛾扑火的,爱了,不会后悔。
??乾坤宫。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轻抿了一口茶,刘芳缓缓开口,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狠毒和霸气。
狠毒是因为,她要出手了,霸气是因为,她要对那个人出手,就一定要具备,无所畏惧,舍我其谁的霸气。
否则,这件事她也做不成功。
“回主子,准备好了。这些忘忧竹,可是奴婢亲自到公立的花草司挑选的,十分新鲜。”闻言,小锦端着一盆绿油油的植物,走了过来。
“好,”刘芳并不像往日一样,只大概的瞥一眼,便匆匆下定论,而是一反常态的伸手去抱小锦手中的花盆。
“主子,需要做什么您吩咐奴婢就是,这花盆中全是泥土,别脏了主子的身子。”见状,小锦忙退后一步,躲开刘芳向自己伸过来的双手。
“没事儿,本宫就是看这忘忧竹绿油油的,招人喜欢,想抱过来把玩一番罢了。”愣了一下后,刘芳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明显的怒意。
从小锦开始跟着自己,到现在,她还曾为佛逆过自己的意思,这是第一次,所以她很生气。
要不是今天有特殊任务,她早就赏她几十大板了,即使她知道,小锦这次拂逆她是为了她好,但她是个唯我独尊的主子,虽然因为曾经杖杀了婢女,被刘元教训了一顿后,有所收敛,但她霸道狠辣的本性,是没有任何改变的。
对她来说,自己的奴才,必须要对自己的卑贱身份有正确的认知,知道自己对主子,要唯命是从、肝脑涂地,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拂逆她,拂逆她,就是犯罪。
“喏。”小锦跟了刘芳这么久,自然是十分了解自己的这个主子的,何况,小雨又比较机灵,否则,也不可能在这个这么难伺候的主子跟前,活到现在,见状,小锦不敢再拒绝,立即乖巧应道,并认错似的,跪在地上,通过把花盆用双手高举过头顶的方式,将花盆呈给刘芳,“奴婢错了,还请主子责罚!”
见她终于对自己的“奴才”身份,有了正确的认知,刘芳刚涌上心头的火气,消去了许多,想到接下来还有事要让她去做,便摆了摆手,道:“罢了,今天先饶你一回吧。”
不过,到底是狠主,即使嘴里说着“饶”,也并非心甘情愿,而是要补充一句,以震慑,以威胁,以表达自己的愤怒:“若敢再犯,本宫就杀了你。”
?刘芳的性子可不像琉璃,她是斤斤计较,睚眦必报。所以,他会对一个惹自己不高兴的奴才,动辄打骂,甚至要他性命,对挡了自己路的琉璃,她要倾尽全力、不择手段的,置她于死地。
与其说她阴险卑鄙,工于心计,不如说她无容人之量,见不得别人给自己带来一点不快,对自己有一点不好。当然,她在这个特点,也是宠她的嫡母,和父亲,把她从小捧在手心里,惯出来的。
接过花盆,刘芳将这忘忧草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遍,放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将花盆重新递给小雨:
“去吧,”刘芳道,脸上露出认真而关切的神情,“皇上大病未愈,为了让皇上早日康复,本宫特意请教太医,在众多花卉中选了这具有清神醒脑,散寒去湿功能的忘忧草。”
说着,刘芳把目光移上小锦的脸,提醒道:“一会儿你把这草给皇上送去的时候,一定要跟李公公说明这草的功效,让皇上知道,本宫一直惦记着他。”
“喏。”闻言,小锦行了个屈膝礼,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将娘娘的心意,尽数传达给李公公。娘娘如此关心记挂皇上,皇上一定会记住娘娘的好,病愈后,对娘娘恩爱有加的。”
“好了,”对小锦的话,刘芳不置可否,只是有些不耐烦的冲她摆了摆手,道,“你去吧。把你该做的事做好,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大概是进了皇宫,成为她的首席大宫女的缘故,这个小姐说话做事,越来越胆大了,不仅敢扶逆她,还敢对她的行为评头论足。等她回来,她一定要狠狠地责罚她,让她清楚自己的身份。
“恩爱倒是不必,那点本宫卑躬屈膝、委曲求全求来的恩爱,本宫也不稀罕。”小锦走后,思及往日,赵风对自己的冷淡和疏离,刘芳冷冷开口。
她算什么呢?她不过是这个皇上后宫的三千佳丽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一个他可以冷落、可以责罚、可以打入冷宫甚至杀掉的存在,而一个女人此生最想要的,不过是男人的宠爱和性命的无忧,可是,他既给不了自己男人的宠爱,也无法保证自己性命无忧,而为了得到这些,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像个哈巴狗一样,对他摇尾乞怜。
可她也是人,她也需要尊严。在没嫁给他之前,她可是被自己的父亲母亲视若心肝的嫡女,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有别人对她唯命是从,百般讨好的份儿,她何曾对谁卑微讨好至如此过?
赵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要做的这一切,都是你逼的,怪不得我。
思及此,刘芳的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冷笑,三日前的一幕,浮现上脑海:
“本宫现在,不仅头晕乏力,吃不下饭,腰酸背痛,小腹胀痛,还尿频、便秘、腿抽筋!你一定要给本宫开个方子出来,把本宫的病给治好了!”刘芳躺在床榻上,拽着太医的袖子,有气无力的对着前来诊治的太医开口。
“这个……”太医缓缓开口,欲言又止。
他诊过了刘芳的脉,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只是这位娘娘执意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而且一定要他给她开药,他实在是太为难了:
听她的的吧,违反自己的职业道德,没病你给人家乱开药,万一吃坏了,他的下场会很惨;不听她的吧,人们都知道,这后宫的这位娘娘脾气各色,不好惹,万一她一个气儿不顺,给自己找个什么罪名处置了,那他的下场会更惨。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医,虽然名字听上去高大上尚,一副医术精湛,能拯救天下苍生的模样,但是,其实按朝中官员的等级算,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官,比整个大豊朝最低的九品,高那么一丢丢而已。
这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凭实力进来的,而且没有实力,在这每天都要接触皇家人,你也活不长久。不过有的人很幸运,在这宫里或者朝廷上,有可以抱大腿的靠山,即使犯了错,只要不是很大,几乎都能全身而退。而他就不一样了。
他本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乡野郎中,没有什么依靠,也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靠着自己的祖传医术养活自己,因有次先皇出巡,不小心染上了重病,随行的太医不能治,巧的是,他祖传的独门医术,正好治这种病,于是在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之后,他妙手回春,一鸣惊人,被先皇誉为神医,提升到太医院任职。
被由乡野郎中,直接提升为太医,他受宠若惊,以为自己飞上了枝头变凤凰,却不想,只是飞下了枝头,变囚徒。
到了太医院,他发现,里面全是医术精湛的人,和他们一比,只以一门医术打天下的自己,反而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一个。而且,他擅长的那个病,宫里也没有人生,他压根就没有脱颖而出的机会,于是,他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太医。
不过,只平平无奇,至少还算安逸,但偏偏,连这种安逸,对他而言都望尘莫及。
太医,虽然背着“皇家医生”的名头,但因为是“整个大豊医术最高”的医生代表,所以除了宫里的人,大豊的其它官员权贵,皇亲国戚,也找他们治病。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除了大豊最低的九品官,谁想找他麻烦,甚至想找个理由弄死他,都不费力气。所以,几乎所有请他们出面诊治的朝廷大员,皇亲权贵,他们都要不辞劳苦、兢兢业业地前去诊治,不敢拒绝。
而单单是被人像个奴才一样呼来喝去,也就罢了,行医做事,还要小心翼翼,谨言慎行,随时担心自己一句话说错,一个行为做错,一个病诊错,一味药材开错,就被挨罚入狱,甚至砍头灭门。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权位为尊,无论你多么厉害,没有足够高的地位,就是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要你死,你不敢生,要你活,你不敢死,战战兢兢,如屡薄冰。
???“大概是,天气转凉,受了寒吧……”憋了半晌,憋得面红耳赤的太医,艰难开口。
“什么?大概?!”一声陡然拔高声音的怒吼,把本就惶恐的太医吓得和突然抽了风似的,身体一跳三尺。
只见刚刚还“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刘芳,突然“回光返照”一般,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用瞪得圆溜溜的、威严摄人的柳眸,怒气冲冲地将太医盯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命人把他拖出去砍了。
她本来不想撕破伪装的,可是她费劲拔力地装了那么半天,用言语来来回回地暗示了他那么久,都快把自己累死了,他竟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个管太医,是只没有眼力见的、蠢到极点的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