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赵风不禁感慨。
这就是,朝堂之争的残酷啊。
一桩是非未断的抢粮案,在马吉一堆政敌的推波助澜下,所有与他相关的至亲好友,竟无人能独善其身。
马吉的“抢粮”事件,如今已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无论他最后试探出的结果如何,若坚持下她这一步棋,会让自己失去大部分民心,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随便选个人来冲个数,以做权宜之计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参选之人那么多,但因为童年在后宫那些嫔妃的争斗中,多少次命悬一线的遭遇,让赵风深切地体会到了,女人的阴险和狠毒。
如今,他根基未稳,前朝的暗流汹涌已经让他捉襟见肘,他可不想再因为娶了太多的女人,再让自己后院起火。
选妃之事,必须谨慎。
“在刚才的交手中,我看他们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我,而是阿爹你,”回忆片刻,琉璃放下心底的顾虑,开口道,让马吉一惊,觉得那个幕后主使来头不小。
“嗯……还有什么线索?”马吉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对琉璃的分析深信不疑。
“而且凭我习武多年的经验,他们每个人的武功都不在我之下,但却招招点到即止,与我周旋了半日,显然他们的目的也并不是行刺。”
用异样的眼神看了某人一眼,琉璃续道。
“对!继续!”马吉道,回应得不假思索,一副“你说的就是真理”的模样,气得琉璃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还说什么需要分析的再还原给你听,合着您就是挂羊头卖狗肉,负责对我的分析拍板钉钉的啊?!
您老“需要分析”的原则和底线哪里去了?
想到这儿,琉璃气得小脸儿都红了,那积压在心底不知名的情绪,被这怒火一引,一股脑全爆发了出来: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琉璃竖起眉头,大声道,“阿爹!您能不能有点儿主见啊?!”
“你这样,就是想等以后一旦哪里出了错,担上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骂名,让我这个女儿替你背锅,然后……然后自己一死来跟全天下人谢罪!”
吼罢,琉璃甩袖而去,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在林中回荡。
“璃儿……”
“小姐!”二人不约而同地冲那迅速远去的背影唤道,不同的是前者愣在原地,后者追了上去。
“小姐,你怎么了?以前虽然你也和老爷斗嘴,但从来没有说过这么生分的话。”气喘吁吁地追上琉璃,小雨道,饶是迟钝如她,也看出了琉璃今日的不同寻常。
“好了,你别说了!”陡然停下脚步,琉璃道,让发足狂追的小雨一个停躲不及,整个人像板砖一样撞向了琉璃,而且还是块“巨”砖。
“还有,不要跟……啊!”话未说完,一声尖叫,琉璃被“兜身而至”的小雨撞了个狗啃泥。
虽然小雨是撞人的一方,但毕竟没啥底子,身体弱不禁风,而挨撞的人就不一样了,虽然也是身量苗条,但人家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全是精肉的,可以胸口碎大石的体格可不是盖的,所以撞的最疼的还是小雨。
但懂事的总是委屈求全的那个,顾不得身上撕裂般的痛,小雨连一口气都没敢喘,立即踉跄着爬起,一边爬一边不无担忧地道:“小……小姐……你……你没事吧?”
但她并没有一下子就爬起来。
因为身体孱弱,被相对于她而言堪称铜墙铁壁的琉璃这么一“撞”,力气散失了一大半,她不试图爬起来还好,这一爬,刚把身体从琉璃身上撑起一寸,便体力不支地跌了回去。
而她又担心小姐被自己撞出个好歹,迫不及待之下,反而被激发出了“百折不挠”的意志,于是,某人便开始了爬起、跌倒,爬起、再跌倒……的无限循环模式,全然不知,此时被压在身下的主子,是个什么心情。
在第n次起身失败后,不等小雨整顿士气从头再来,琉璃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响彻云霄:
“身、下、留、命、啊!大、姐!”
闻言,小雨方如梦初醒,忙一个原地翻滚从琉璃身上移开。
“你说说,你这一根筋的脑袋像谁呢?幸亏本小姐身子骨结实……”无奈开口,琉璃叹了一口气,跟在小雨之后翻身坐起。
闻言,小雨脸一热,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不过,转念一想,有个武功高强的主子还真是自己的福分,首先,主子受伤被刺的意外,就不用担心了,仅此一点,她这身为贴身侍婢的就少担了不少罪责。
见琉璃一脸怨气,小雨讨好一笑,忙转移话题:
“小姐,那个……你刚才为什么那样说老爷啊?”
这不转移还好,一转移,琉璃一下子跳了起来,一双满是惊恐的凤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小雨: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错了行吧?求您大发慈悲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子行不?”
一边说,一边连连后退,唯恐某人又“一板砖”砸过来——
这“一砸”,她倒是受得住,主要是受不住那一砸后,百折不挠的“拍”啊!
“……”
而另一边,如遭雷击的马吉仍一动不定地站在原地。
错怪的话,虽然说者无心,但听者,尤其是视你如命,一直在背后默默为你付出的至亲,那种冲击和伤害无疑是很大的。
何况,还是一直对女儿心存歉疚的马吉。
这份歉疚的起因,准确地说,是在琉璃回府之后。
之前,他一直以为,不强迫女儿学习女工,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是爱;他一直以为,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根据女儿的特长选择适合她的武学,是爱;他一直以为,让女儿一个人出门历练,增长阅历经验,是爱。
直到女儿回来后,他不止一次地在深夜,看到那抹独自坐在屋顶发呆的,孤独落寞的身影才发觉,或许有些做法,并不能够算是爱。
很多事情,虽然她不说,但作为父亲的他也察觉到了,比如,闲暇时,琉璃不是出府鬼混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少以亲生女儿的身份,主动与他夫妻套近乎;
和他夫妻二人说话,琉璃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的真实想法,不知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还是不敢让他们知道;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第一个想到的,都不是可以作为她最大依靠的他们,而是自己,只有当自己实在抗不下去了,再告诉他们……
想到这里,思及女儿方才说的那句振聋发聩的话:
“你这样,就是想等以后一旦哪里出了错,担上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骂名,让我这个女儿替你背锅,然后……然后自己一死来跟全天下人谢罪!”
思前想后,马吉陡然惊觉,原来,女儿从未真真切切地把自己当过这个家的一份子。
伴随着一次又一次地离家,她与他夫妻二人的关系不知不觉地疏远了,而产生这层隔阂的原因,不言而喻,便是长时间的骨肉分离。
想到这儿,马吉喟叹了一声,不无后悔。
他总是以操控者的身份,居高临下地替女儿规划着一切,从未站在过她的位置,设身处地的考虑过她的感受,和他的决定可能带给她的,难以弥补的影响。
他以为,那些对自己而言微不足道的坎坷与困境,对琉璃而言,也同样的微不足道,却不知年少懵懂的她,会承受怎样与自己相比,翻了几倍的痛苦与折磨。
回想到屋顶那抹孤独无助的身影,马吉的心如利刃穿过,一阵刺痛。
双眸望向对面漆黑的夜幕,马吉的目光却穿过它,看到了一个纤瘦的身影:
“璃儿,对不起,为父错了,你可以原谅为父吗……”望着那个虚幻的身影,马吉喃喃道,而那个身影却恍若未闻,一个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如同方才琉璃离去时一样冰冷决绝。
心上一紧,马吉如梦初醒,忙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快步向柳州府衙的停尸房走去——
璃儿是因为那些枉死的抢粮人家属而痛苦自责的,所以,他要尽快找出和行凶者有关的蛛丝马迹,了却女儿的心事,为受害者讨回公道!
刚走进柳州衙门,还没穿过长廊,远远地便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在与停尸房门口的官兵们争执着什么,马吉立即加快了脚步。
而这边,宋岩已争论得面红耳赤,快要与那两个官兵打起来了:
“我都说了好几遍了,我是来找证据的,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
“上面有令,除了丞相大人和小姐,其余人等,一概不得入内。”官兵道,仍旧是一张无动于衷的冷漠脸。
“上面?哪个上面?!”宋岩气道,一副要刨根就往祖坟上刨的坚决模样。
“我!”一个低沉而充满威压的声音陡然从身后响起,闻言,守门官兵忙转身行礼:“丞相大人!”
因为宋岩是趁马吉不在,偷偷来此处验尸的,本想凭借官兵在一定程度上对自己的熟悉,浑水摸鱼,没想到马吉偏偏在此时去而复返,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所以在听到声音的刹那,宋岩身上一凛,下意识地拔足欲逃,不过强烈到近乎自虐的自尊心,还是让他打消了这个只有懦夫才会有的念头。
由于紧张加决绝,让他像一棵扎了根的老树,把自己牢牢的“钉”在了当地。
“你忘了本官说的话了是么?!”马吉沉声道,语气中满是疏离和不耐烦,“小姐已经有了意中人,这件案子也不用你再插手了,你还到这里来纠缠什么?!”
“大人,草民自幼命运多舛,常与死人为伍,在验尸上的经验,远远超过寻常仵作!”宋岩不再做无谓的反驳,而是据理力争道,目光由愤怒变成了恳求,“大人,难道您不想早日破案,还小姐和受害者家属一个公道吗?!”
“冥顽不灵!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眼底划过一抹狠厉,马吉一咬牙,一跺脚,对重新站好,比笔还直地守卫在门口的那两个官兵道,“水火棍伺候!”
“嗯……啊?”二人习惯性应了一声,旋即发现到不对劲儿,那法棍是升堂时用的,此时守卫在停尸房外的他们哪里有?只有一柄悬在腰间的配刀。
“大人,属下没带……”二人不约而同地道,看马吉的目光像看一位年过耄耋老眼昏花智力低下的糟老头子。
“……”马吉差点被这种看残废的目光气抽过去,恨铁不成钢地吼道,“你们脑袋是榆木疙瘩吗!?没有就去拿啊,没长脚啊你们!拿刀砍那叫伺候吗?那叫杀!杀他我用你们啊?!本官一刀下去省事不?!啊?”
“不……不省事儿……”刚刚还一脸诧异的二人被马吉这爆豆子似的一连串反问绕懵了,下意识地应和道。
“什么?!!!”闻言,马吉的肝差点被气炸,脸直接涨成了猪肝色——这是要骑本官脖子上拉屎的节奏啊!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上级了?!
“呃……不不不不不,”见状,后知后觉的二人忙改口,不迭地向马吉鞠躬认错,唯恐引火上身,吃不了兜着走,“丞相大人息怒!丞相大人恕罪!属下一时口误,说错了话,是省事儿,省事儿!一刀下去自然是省事儿的,省事儿的!”
而一旁的宋岩却听得一头雾水,心像被扔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忐上忐下。
只知道马吉先要拿水火棍揍他,然后那俩官兵说没带,再然后马吉骂了他们一顿,最后骂着骂着,马吉把自己绕懵了,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拿法棍揍他,还是拿刀砍他……总之,结论就是,马吉确实是有点儿老年痴呆。
那,最后的结果是……
思及此,宋岩心上一紧,身上又冒出了一层冷汗,耳朵却竖得比兔子耳朵还直,等待着最后决定自己生死的“宣判”。
“那还不快去!”马吉吼道,这突兀的吼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异常响亮,堪称响彻云霄,把身边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吓了一个哆嗦,尤其是刻意屏息凝神,唯恐听不到的宋岩,耳朵差点被震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