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01
“——所以说, 你根本就没有考过驾驶证？”陈雪一副难以置信地样子，叉着腰盯着贺川。
贺川：“……对、对啊，我当时懒得去学就没有考——喂喂, 你这家伙有什么意见吗！”
陈雪：“哪里哪里，怎么敢有意见呢。”
贺川：“……”
曲月坐在后车座对着手中的食物笑嘻嘻地说：“按照这种欢喜公路文的配置来说, 我们应该会有一个武力值担当、脸黑还喜欢随便飙车的司机吧, 哦呵呵呵呵……”
“啊……这样就麻烦了啊。”陈雪一副无奈的样子，“虽然好不容易得到了驾驶工具——”她指的是那辆亨瑞留下来的白色全包式游览车, “不过秋生要看地图指路, 拉尼娅又不会开车, 我也只在考证的时候开过那么几次而已……”她将视线挪向了曲月。
达达利亚兴致勃勃地举手：“嘿伙伴，我可不可以试试这个——”
曲月斩钉截铁：“不行。我可不想没死在那些怪物手里，反而因为你糟糕的开车技术沉车湖底。”
达达利亚：“……”伙伴，你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呃……那个？”就在这时, 后车座上响起了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或许我可以试试？”
众人：“……欸？”
少有这种被所有人一起看着、沐浴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下，方何知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因为……呃……我家给我买车比较早，所以开得次数……还蛮多的。”
贺川：“……哈？！你怎么能——”
陈雪一把将贺川推开，认真地盯着方何知：“驾龄呢？”
方何知：“呃……呃……大概也有两年了吧。”
陈雪闻言后一锤定音：“就你了。”
“……我们其实很少去木偶剧院。”开车上路后, 拉尼娅一边喝着曲月递来的水, 一边细心详细地和他们分享着她所了解的情报, “在我的印象里, 原本是没有「木偶剧院」这个地方的。不过，每个季度——有的时候是每个月, 木偶戏剧团「月光奏鸣曲」就会到小镇里举办巡回演出。演出举办后, 戏剧团会提前公布下一次要来小镇的时间；然后就是在小镇内广泛收集各种各样的童话故事, 大家一起投票选出几个人气最高的童话故事, 戏剧团就会把它们翻拍成戏剧，在下一次巡回演出的时候上演。”
“尤其是到……”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微微黯淡了一点——不过她很快又调整回来了，“尤其是到「梦幻日」附近。在木偶戏剧团还会来小镇里巡回演出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小镇还没有发展旅游业；所以那时，其实我们的生活中是没有太多可供娱乐的元素的。每季度或是偶尔每月的巡回演出是我们最大的快乐，人们熟悉戏剧团上演的每一出戏剧，对每一个情节都津津乐道；而且，我们还会定期评选出最好的戏剧演出，在「梦幻日」到来的那一天，还会请木偶戏剧团来到小镇演出这些好评度最高的戏剧。”
曲月聚精会神地听着：“现在呢？他们还是每个梦幻日都来吗？”
拉尼娅摇了摇头：“不了。说实话，自从我们这里开始发展旅游业、变成类似于度假小镇一类的形式之后，原本以「巡回演出」形式的木偶戏剧团就在森林的另一边也搭建了剧院；所以，除非是那种由卡伦易亲自联系戏剧团的大型活动，他们基本上是不会过来的。”
陈雪有些好奇地问：“那你们还去看吗？”
拉尼娅笑了笑：“开始向度假小镇发展之后，每个人都变得忙碌了许多。经营事业、接待游客、建设小镇……我们的生活中出现了许多新的事情要做。”说到这里，她的眼神中似乎迸发出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怀念的光芒——虽然知道真相后，过去的那些事情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虚假的、讽刺的谎言，但是对于她来说，那毕竟是她出生至今的全部回忆，“……总之，那个时候新鲜有趣的事情就多得多了。虽然我小时候吵着嚷着让我妈妈带我去过一次，不过从小镇到剧院的路程实在太远了。”
李秋生比对着地图：“拉尼娅，大概需要多长的时间？我看看我规划的路线对不对。”
拉尼娅认真地回忆了片刻：“嗯……我们当时也是坐游览车过去的，我记得好像一大早就出发了，下午到了之后在外面吃饭啊集合啊之类的，耽搁了一段时间，天就已经有点像黄昏靠拢了。”
众人：“……那是挺久的。”
“不过那个时候和现在的游览车技术也有所区别啦，路上偶尔我们会停停歇歇的。”拉尼娅安慰众人，“我们如果一直赶路的话，应该要不了多久的。”
方何知搭话：“没问题，就交给我吧。”
似乎自己在这支队伍中终于派上用场让方何知很是高兴，整个人也没有之前总是缩在队伍末尾时那样萎靡了。
为了避免一直让方何知开车导致他过度疲劳，大家决定轮流开，顺序依次是方何知、曲月、李秋生——当然，达达利亚坚持要坐在副驾驶，说自己肯定看着看着就看会了。
曲月：“……”虽然你确实是愚人众执行官，不过看着开车就能看会的话，我也就不用去苦哈哈地学车考证了……
虽然看上去已经接受了事实，但毕竟小镇的真相对拉尼娅来说实在太过颠覆了。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她又追问了曲月好几个问题。得到曲月一一详细的回答后，她最后靠在座椅上，低着头，沉默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一言不发。
曲月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坐在一边正在查看地图的李秋生却放下了手里的活，认真地看着拉尼娅：“拉尼娅，虽然这么说有点怪……但我觉得你很勇敢。我……我很敬佩你。”迎着拉尼娅有些惊讶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就是……嗯，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情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拉尼娅闻言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个真挚的笑容：“我没有什么值得你敬佩的……说实话，我到现在其实也并没有完全接受这件事呢。”她低下头，用左手的指甲轻轻摩擦着右手，“不过……就算理论上我之前的生活都是人造的、虚假的，我也不打算否认这一切。”
李秋生怔了一下：“……欸？”
拉尼娅抬起头，向她笑了笑：“就好像是在游乐园一样吧？虽然那些东西都是人造的，陪我们一起玩的那些角色也都是工作人员假扮的……但那些在游乐园里经历的快乐和记忆，却是独属于我自己的、真实的东西嘛。”
“话也不能这么说啦……”李秋生抓了抓脸，总感觉拉尼娅的比喻好像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什么详细具体的内容来。
“对了，”拉尼娅看向曲月，“你们到底是谁，经历了什么，想要去做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毕竟大家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一致，拉尼娅如今也算是一个可靠的同伴，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认为没必要再刻意瞒着她了——于是，众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如同闲聊一般地将他们的经历告诉了拉尼娅。
拉尼娅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天啊……居然还有这种事……”她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突然之间知道自己原来是游戏里的游戏世界……要不是之前有点心理准备，总感觉我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曲月：“……”说实话，如果在现实世界中有人突然告诉我这种事情，我会立马一个电话把对方送到精神病院……
在和拉尼娅讲述的过程中，对于已经憋屈了太久的玩家来说也是一个向他人诉苦、辱骂万恶之源的好机会——尤其诉说对象拉尼娅是一个相当合格的听众。在这一情况下吐完苦水并言语激烈地辱骂了这个造孽游戏之后，一整车的人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如同得到新生一般。
而经过这件事之后，众人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原本关系虽然算不上是剑拔弩张但也有些过于僵硬的临时小队总算心态相对轻松地坐在了一起，交流着彼此在游戏外原本的生活。
这么一交流，众人都对彼此的身份有些惊讶——例如曲月竟然是所有人中最小的一个；看上去唯唯诺诺、一直萎靡不振的方何知在原来世界竟然是相当富裕有钱的房地产公司老总的独子；达达利亚则在曲月的指示下称自己正读着军校……
而令曲月惊讶的是贺川和陈雪在安全区的身份——他们两人居然都是三大著名组织中「号角」的中高层成员。
在上一次副本后，她曾在副本与副本之间的间隙，来到过「安全区」。通过情报组织「巢笼」中的高层成员鸱鸮，她得知游戏玩家们组建了大大小小众多的组织；而在这些组织中，以坚持要攻略游戏回到现实世界的「号角」、认为可以在游戏世界存活下去的「失乐园」，以及“故人”雪雀一手建立、始终保持着相对中立、贩卖情报的「巢笼」，这三个组织最为庞大。
除了救下一直在寻找失踪的雪雀的鸱鸮之外，她曾经用自己对「沃土」的了解作为知识资源与「失乐园」的成员进行过交换；也就是说，在上一次安全区的经历中，唯一一个和她目前还没有关系、她也无从了解的，就只有那个和她目标最一致、坚持要攻略游戏回归现实的组织「号角」了。她对这个组织的了解仅限于他们也知道那五个BOSS的事情，并且曾经花重金请「巢笼」去查过这件事。
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在攻略副本的过程中和「号角」的成员见面了……
虽然曲月很好奇自己投放给「失乐园」的那些信息在安全区传开会怎么样，但她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毕竟面前这两人明显就是和她同期进入游戏的，自然不可能知道安全区目前的情况了。
不过，其他的情报倒是可以交流一二……
“欸？！！”陈雪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曲月，你知道那五个BOSS吗？！”
知道这支队伍里还有两个倒霉蛋也和自己一样知道那五个大麻烦的存在，曲月不禁有些欣慰：“对。”
贺川也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你你你……你从哪里知道的？！”
心里清楚同伴现在讨论的话题自己原本是不应该知道的，李秋生和方何知认真地交流前面的这几个拐道应该怎么绕开淤泥地，一副“我听不见”的样子，也没有加入几人的对话中。
曲月咳嗽了一下：“……之前「号角」调查他们的时候，我也间接地出了一份力呢。”
这当然……
这当然是假的啦！
别说出一份力了，说不定「号角」发布任务的时候，她还在天台楼顶和第一个副本的BOSS梅如云对着打呢。
不过这到底是不是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前这两人相不相信她——不过看陈雪和贺川两人对视后交换眼神时的复杂神情，曲月就知道——他们相信她了，认为曲月就算不是「巢笼」中的成员，也一定和那个情报组织有着什么渊源。
曲月：和对方原组长是仇人也算是很深的渊源了对吧！
不过，即使是相信了曲月的“身份”，陈雪仍旧咳嗽了一声，有些礼貌地回绝了这个话题：“既然你知道当时我们曾经调查过这件事，那也应该知道最后的结果应该是不了了之了吧——”
曲月不卑不亢：“但是在这之间的过程中，应该也查到了点什么，对吧？”
陈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而一边本就黑着脸一副不爽的样子的贺川则毫不客气地瞪着曲月：“喂！就算你不是「巢笼」的人也稍微懂点规矩好不好？！这种情报你让我们说，我们就乖乖说给你听啊？”
曲月也不恼，反而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贺川：“这倒不是。只不过，我们彼此互通一下信息对我们活下来比较有利哦。”
“你什么——”说出几个字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贺川的气势猛然垮了下去，愤怒已经消失不见——却而代之的是一种甚至遮掩不住的绝望与恐惧。
陈雪抿了抿嘴，紧紧地盯着曲月：“……曲月，你的意思难道是……这个副本涉及到了那五个存在……？”
曲月点了点头。
陈雪努力维持的表情也出现了裂痕，跌坐在座位上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曲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挑选的钥匙居然又把她带进了这么大的一个麻烦里：“还记得那个安妮曾经说过，原本能够由她调控的「梦幻日」——以及这个世界，已经移交到他人手里了吗？”
陈雪点了点头。
“按照原本的剧情安排，安妮——也就是「爱丽丝」，应该是整个副本的最终BOSS……不过，现在代理权被移交给了她的父亲。”曲月顿了顿，“你们知道卡伦博士这个人吗？”
贺川一副“你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但陈雪的脸色却又变了变，缓慢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是那个疯狂的科学家？”似乎注意到曲月打量贺川有些疑惑的眼神，她解释了一句以作补充，“贺川和我隶属的部门不一样。他更偏向攻略战斗，我更偏向情报分析。”此外，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曲月也并不是太在意这个，而是把话题又带回了卡伦博士身上：“安妮的父亲就是卡伦博士，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很可能就是他建造出来的。”
陈雪的表情并不好看：“目前为止，我们组织里没有关于卡伦博士的情报——也就是说，没有人……或者说，没有人活着从直接与卡伦博士互动的副本中走出来。”
曲月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些许可挖掘的点：“直接？有人曾经经历过有关的副本吗？”
陈雪犹豫了一下，随后说道：“你知道第三实验室吧？这个名字经常出现在道具的介绍文案中。食物、营养剂、攻击道具……这么算起来，相当一部分的道具其实都出自这个名叫卡伦博士的人之手。而他进行实验——或者说，出品这些道具时，标记的出处就是「第三实验室」。与其说那是一个实验室，不如说那是一个类似于「企业」一类的，下设有各种各样的原料制造工厂，例如专门提取某种物质之类的。其中，相关食品制造链下设就有几个牧场。”
曲月想起了当时在第一个副本的安保室中看到的午餐肉。似乎确实是这样，说那种能够快速恢复体力的肉是在第三实验室下的牧场采集的。
陈雪继续说：“曾经有人去过牧场、矿场，都是第三实验室下设的产业，直接为实验室提取各种各样的原料；还有一个在海下进行的副本，内容似乎是有关寻宝的。虽然如此，实际好像是下海去寻找一种极为特殊罕见的鱼，然后从上面提取某一种物质原料。虽然说整个任务流程没怎么提到第三实验室，不过到最后情报显示，这些物质原料就是第三实验室发布的需求，要被运过去进行某项研发实验。”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达达利亚这时有些若有所思地开口道：“听上去，这个世界似乎彼此之间也并不是割裂的。”注意到曲月有些惊讶的目光，他耸了耸肩，“不觉得那五个人——唔，姑且称之为「人」吧，有点像我们吗？”
曲月意识到他说的是愚人众与执行官。
这么一想，两者之间确实有一定联系……
冰之女皇高高在上，而她的十一席执行官则代为执行她的意志；十一席执行官彼此之间相互独立，甚至某种意义上某些人可以说是有一定敌对情绪的。他们的总任务就是执行冰之女皇的意志——而具体要怎么做、向更下方的愚人众士兵传达什么样的命令，执行官自身实际上是有相当大的空余地的。
如果说冰之女皇、执行官与愚人众的关系，与沃土、五位存在以及下设无数小型副本世界以及副本BOSS的关系一致的话……
……那么就能对得上了。
但好像还差了一点什么……
陈雪并不知道曲月和达达利亚在谈论的内容。就在她想要追问的时候，坐在最前面开车的方何知突然惨白着脸大声发出警报：“……起雾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坐在靠窗位置的曲月毫不犹豫地将窗户打开，无数的精神丝线便随着她的动作飞快地顺着缝隙滑落，四面八方地在空气中捕捉着异常的声响。
“怎么会这样？”贺川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那群怪物不是小镇里的人变的吗？我们都已经开了这么久了，怎么在这里还有？”
没有人回答贺川——连他自己其实也清楚问题的答案。画中世界——也就是那些怪物第一次出现，到他们现在所在的时间点已经不知过去多久了。怪物已经完全占据了湖区，污染不断蔓延；到最后，原本污染不太严重、并未出现过多异常的森林步行道也无法依靠鱼饲料保证基本的安全了。
而且，随着「梦幻日」一次又一次的进行，镇民被污染成怪物的比例越来越高，剩下的人也基本是行尸走肉；这个世界逐渐从「玩具」的定位转变为「实验品」，之前那些用来欺骗镇民的游客也不过来了。久而久之，用于饲养那些怪物的食物也就越来越少。在进食欲的驱动下，这些怪物很可能已经扩散到整个森林了。
“……还没有噪音。”曲月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拉尼娅，“拉尼娅，雾中怪物来的时候能躲在车里吗？”
拉尼娅如梦初醒，闻言后赶紧摇了摇头：“……不可以！以前也有人认为封闭的车内是密闭空间……但是雾会流动进来！”她急切地抬起头，在附近的森林拼命地寻找起来，“大树……大树……有了！”她抓住曲月的胳膊，指向路边的森林的某个方向，“那棵树下应该有树洞，我们躲进去！”
怪物在外面游荡，不躲在相对封闭的车里却躲在莫名其妙的树洞中……如果是平时坚持常识的人恐怕都会对这个选择嗤之以鼻；但是，经历了几次被雾中怪物追杀、又得知这种怪物本身就是拉尼娅这样的镇民所化，此时此刻没有人犹豫或是怀疑，都在拉尼娅的要求下推开车门，跟着她向她指向的森林中的那个方向拼命地奔跑而去。
雾越来越浓了，周围的空气也开始不断下降。曲月感觉四肢变得愈发冰冷，连大脑也开始变得迟钝——达达利亚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带着几分担忧地看向她。
曲月笑着向他摇了摇头。
“……到了。”
拉尼娅带他们来到了这棵看似并不起眼的树下。就在几人正有些疑惑的时候，只见她已经熟练地俯下身，将树根附近茂密丛生的野草翻开——一个树洞竟就这样显现了出来。
还没等曲月几人反应过来，拉尼娅便急匆匆地催促他们：“别愣着了！快躲进去啊！”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接一个俯着身子尝试往里钻。方何知、李秋生、贺川先进去，依照拉尼娅的嘱托将被扒开的野草恢复原状；而后拉尼娅迅速带曲月几人找到了第二棵树根附近长满野草的树，娴熟地将草用力地掀开，露出其中的树洞。
“快，”她的嗓子似乎已经因为恐惧而有些发不出声音，“快进去。”
陈雪打头，曲月跟在她的后面俯下身爬了进去。湿润而粗糙的泥土触觉让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在她将身体的重量压上去的瞬间，身下的泥土也随之凹陷，有一种古怪奇异的“柔软感”。
紧接着是达达利亚。他敏捷地钻了进来，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某种危险的光芒。他是在兴奋吗？她想起很久之前，另一位执行官「公鸡」，曾笑眯眯地如此评价道：
「你大可信任他，但不必钟情于他。」
「他向往的那种战斗并非常人所想，而是极致又高危的体验。」
拉尼娅的动作打断了曲月纷杂胡乱的思绪。她最后一个进了树洞，进去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被掀开的野草向中间合拢。
不需要她再做多余的解释——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出声。
在黑暗中失去了视觉后，思维就变得格外敏感——或者说，涣散。曲月下意识地开始思考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这是一个树洞，但简直就像是有人特意做出的，是人造的避难所；因为它对于这棵看上去分明是寻常大小的树而言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一定要按照实际大小计算的话，应该已经占了整个树桩的四分之三了；此外，他们身下的土地还格外柔软，向下压一压还能够下陷。
正是因为这些条件，他们才能躲进来。
不能说话。树洞中，所有人的气息都陷入了安定。曲月的手掌贴着里面，几条精神丝线悄无声息地如同种子生长时的根系一般像大地深处蔓延。无数的声音通过根系传递到她的耳畔。水流声、风声、树叶翕动……
“叩，叩，叩。”
毫无疑问，「它」已经开始这附近徘徊、寻觅猎物了。
……在黑暗里也没有什么能干的事情，总之，总结一下目前为止的情报吧。
首先是这个副本……
显而易见，副本已经发生异变了。没有功夫去计较现在算第几个副本或者说系统是不是应该多给他们一个副本的补偿款——说到底，人类本身就不应该去依赖所谓的系统。人类玩家和这片土地是敌对关系。
这个世界的管理权随着「梦幻日」的控制权一并被移交了。安妮的父亲——如今这个世界的真正控制人卡伦博士，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观测着事态的发展。他在梦幻小镇有过一个理应不会被发现的据点，那就是他为自己女儿建造的那座湖下城堡的三层。
湖下城堡或许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第三层。那是建立在「意识」中的楼层——而他在那里做自己的科学研究。
科学研究……
在这个「礼物」中，如果一定要说存在着哪些技术，应该就是：
①人偶，可塑的容器。（如今被发现可以转化成拥有强大力量的怪物）
②湖下怪物，可以制作/改造（？）人偶，具有一定攻击性。
③意识控制。
④世界逻辑。
其中的第二条，湖下怪物确实就是在城堡三层进行研究的。从胚胎到成年体，那些湖下怪物不仅已经拥有了熟练的改造人偶技能，同时其自身也已经演变出了一定的战斗力、独特的生态系统、基础的神智，甚至有了自己的信仰（似乎是「沃土」，或是类似的图腾标志？）。可以说，湖下怪物已经是一个相当成熟的物种了。
第三条或许就是通过观测被植入或是加强、暗示、轻微扭曲意识的人偶回归「族群」后的表现。这一项应该也相对完整，相关技术应该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梦幻日」后不断完善。
第四条，世界逻辑。这实际上是安妮被用画笔赋予的权能的体现——如何通过逻辑表现，控制这个世界的发展？安妮不断尝试的画作给出了答案：世界上所有的存在彼此之间都有着某种「隐约」的联系，最重要的事情是要用同一条线将它们连接起来。顺序、因果……那样如今只存在于画中世界的道具应该还会更多他们没有挖掘出来的作用。例如，那一整套油画棒每一根笔都代表了什么？深蓝色代表湖水、浅蓝色代表天空吗？但是，这种「规定」又是为什么呢？
如果能完整掌握那件道具的话，应该就能轻而易举地掌控整个世界吧。
……既然在那个画中世界——或者说，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被操控，那么，他们所在的、更大的世界——乃至整个「沃土」，是不是也存在同样的道具，在被如同一架大型机器一般地操作着呢？
……再之后，就是第一条。
这是目前唯一一个没有被提到的问题——这些灵巧的、具有自我成长意识的人偶，到底来自哪里？
答案应该就在他们即将抵达的木偶戏剧院……
……说到底，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那份「违和感」出自哪里。
从陈雪的情报中也表现出来了，卡伦博士是有相当大的产业的，有诸多研究链。他应该平时都很忙，不会随意出现在副本小世界中，这也正是为什么「号角」的成员曾多次进入过与第三实验室相关的副本，却一次也没有见过卡伦博士本人的原因。
而现在，卡伦博士不仅按照自己的形态捏造了一个人偶放在这个小镇里，甚至还亲自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梦幻日」中；这也就罢了，或许还勉强可以用关心自己的小女儿安妮解释。
可是如今他直接把这个原本只是作为一个小女孩众多玩具之一的世界，直接挪到了自己手下亲自管理。
这就足够不自然了吧！？
虽然说人偶在恶意的趋势下变成攻击力相当恐怖的怪物这件事确实很诡异，但是要是放在「沃土」世界里……类似的将人类人为部分丧尸化这种研究都只是被安排到「太阳」手下一个AI手里，为什么这件事情就会被直接移交到博士手里亲自管控处理呢？
不合理……
就是这里，怎么想都太不合理了。
当一直在乱窜的思绪被疑惑堵塞，思维也就随之停滞下来了。意识在黑暗中逐渐变得模糊，在外面怪物仍旧游荡的情况下，曲月竟感觉到了一丝困意。
毕竟，这里柔软、温暖，而且身边都是同伴——
——虽然外面有不知道几只、正在蓄势待发想要吃掉自己的蜘蛛怪物。
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曲月甚至有些幽默地如此想到。
“滋滋……滋滋滋……滋滋……”
……欸？
什么……声音？
是外面的怪物对她进行的幻觉攻击吗？
……不是。
是昨天她从画中世界中出来的时候就曾经听见过的声音。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断断续续的电流声。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有人在世界之外，尝试在联系她一样。
曲月的瞳孔微微缩小。
怪物已经越来越近了。那种独属于「它」的噪音声和“滋滋”的电流声混合在一起，有一种格外诡异的共鸣交错感。
……电流声……
……噪声。
「世界之外」……
安妮那个时候，称达达利亚是「外来之人」，明显是将达达利亚和自己区分开来的；这么说起来，更早更早的第一个副本，和假扮成老师的BOSS梅如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看到胡桃也愣了一下；第二个副本时，那个AI也看出来钟离实际上并不属于玩家范畴，称之为「远道而来的客人」……
对于沃土而言，什么是「世界之外」呢？
……那么，对于现在她所处的这个世界而言，什么又是所谓的「世界之外」呢？
“滋滋滋……滋滋……滋……”
……不行，头好痛。思考的每一步都好困难，简直就像是在强迫自己去理解本应是认知之外才会出现的存在一般……
“……参数……不对……”
“位置……这个地方，稍微向上调……好的……”
“滋滋滋……滋滋……滋……”
就在这原本断断续续的电流突然提高到一个程度，声音刺耳得曲月下意识捂住自己耳朵的时候，一道清澈、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听得到我吗？”
曲月愣在了原地。
这个声音是……
“旅行者——啊，忘记了。你在这段旅途中，所使用的名字是「曲月」，对吧？”
那道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尾调微微上扬。它在黑暗中响起，却让人想起在雨林中，晨曦的阳光透过厚厚的、深绿色的叶片，照射在从岩石表层潺潺流淌而过的溪水。
“初次见面……呵呵，虽然在那个世界，我们已经一起经历过很多次冒险了。不过，以这样的方式得以通话，还是第一次吧？”
意识到自己没有得到回应，那边的声音轻微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
“唔……还是不行吗？但是这个参数——”
“你——”
曲月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中响起。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哽咽。
“……你是……纳西妲吗？”
对面愣了一下，随后响起了一阵轻快的笑声：
“初次见面，曲月，我的名字是纳西妲。以后的日子里，就请多多指教了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