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六指”身体并无大碍,但他却一直叫着“心痛”。“仁济医院”的医生就给他开了些药,叫他回家去静养。
这正是“任六指”需要的几天时间。
关于“达令洋服”、关于汪立和蒋婕,“任六指”绝对做得事不关己的样子。而其心里,则是牵绊如蛛网。最想知道的,还是他们会被葬在哪里?他要到他们的坟前去请罪。是他的自以为是,葬送了他们俩的生命。
两个从黎山特训所出来的人,却被当成“草字头”给处理了,这不仅是个悲剧,而且简直就是个笑话。它会是一个暗示吗?“任六指”不敢深想。
黎山特训所是大老板亲自筹办,并要进行教学指导的高级特务训练班。在军统内部被称为“亲兵营”。只要你能完成训练,活着从里面毕业出来,都是一方的站长,或有特殊任用的人才。
“任六指”参训的那一期是二期二班,入训的时候四十二人,毕业出训的时候就只还有三十一人了。其他十一人报了“战损”。因此,黎山特训所毕业之时有一个特殊的仪式,就可以理解:全体同学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都发誓,自此便是生死兄弟。
不错,汪立和蒋婕是夫妻。但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夫妻。他们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也没有拿过什么证明文件,他们在一起而已。由于从事的是危险的工作,两人商量终身不要小孩。
也许是互相成为了羁绊吧?从黎山特训所出来的同期同班同学中,只有他们俩没有实质的职务。一个在总部机关从事档案工作,另一个则只是设备助理,类似于勤杂工。
“任六指”头脑发热要搞个备用站点的时候,恰巧又在省城遇上他们。软施硬磨,才把两人弄过来。还顺便发挥了一下人家的爱好。如今却是这样的结局,你叫“任六指”情何以堪?
……
捣毁了游击队川西特委,王怀忠自然高兴,但美中不足的是,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一部还没有启用的新电台,一个空头名声,和一男一女两具尸体。这就是王怀忠的全部收获。王怀忠现在最疑惑的,就是这部电台。牧马山“剿匪”正在进行,按理,这部电台应该很活跃,可它就是没动过。什么原因呢?这很让人疑惑。
王怀忠给“任六指”打电话,想在柳溪小酒馆约个酒,但接电话的裘依说,“任六指”病了,在家里休养。
王怀忠就把赖虾米和豁牙叫过来。
王怀忠直截了当地说:“捣毁游击队川西特委这个案子,还有疑点,豁牙你要抓紧收集相关证据。”
豁牙以为王怀忠要奖励他,结果有些失望,说:“老板,你看主要收集哪方面证据?”
捣毁游击队川西特委之后,王怀忠喜不自胜,当即就报告了上峰。但上峰直到现在一个字也没有回,这不说明上峰也觉得这案子有蹊跷吗?
王怀忠冷森森地说:“你看着办?”
豁牙便木头一样站在原地不敢动。赖虾米看得出来,虽然捣毁了游击队川西特委,但王怀忠并不满意,说明曹豁牙这事办的不漂亮。
王怀忠叹口气,说:“游击队的事就暂时放一放吧,还是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赖师爷,你说说审查黑衣队的情况。”
赖虾米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情,你成心要老子的命啊!
赖虾米说:“县长大人,经过我和曹上尉认真审查,黑衣队是没有问题的,都是忠心于你的。没有义字堂,也没有草字头。”
王怀忠冷笑,说:“咋啦?你们现在都觉得我这颗脑袋里装的全是豆渣吗?赖师爷,连你也开始糊弄我了?”
赖虾米倒还沉得住气,说:“县长大人,的确如此,整个黑衣队共一百六十八口,我们是人人过关,有相当部分还做了家访。且又建立了三十四个忠心小组。结果只发现一个人有问题。”
王怀忠举手叫停,说:“且慢,赖师爷,我且问你,什么是忠心小组?”
赖虾米说:“县长大人,我们把黑衣队每五人分为一个小组,指定组长一名。这五个人要互相监督,互相举报,必须保证对县长忠心。一人出事,全体受罚。除非有人事先举报。”
这个赖师爷,还真是个人才。王怀忠的情绪有些好转,说:“你刚才说,还是发现了一个有问题的人?是谁?”
赖虾米说:“是的,县长大人,是有一个人有问题,就是米得福。”
米得福是谁?这名字咋有点熟悉?
王怀忠说:“这个米得福,他人呢?”
赖虾米说:“县长大人,米得福死了。米得福就是死掉的那个内圈警察。”
王怀忠勃然大怒,吼道:“赖虾米,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啊?弄个死人来糊弄老子?我且问你,如果他有问题,要杀老子,为什么一枪未开,一刀未刺,一拳未出,反而自己先死了?”
赖虾米镇定自如,说:“县长大人,请容卑职一一为你解释。其一,经过多次勘察,并无任何潜入内圈的迹象。其二,米得福在死的前一晚,他的好友小名叫提兜娃的叫他去推牌九,米得福说,都要死的人了,还推啥牌九?其三,据当晚同班的青三说,米得福在当班的时候,一直在磨佩刀。其四,米得福他爹生前是义字堂的闲管事,他爹死后,义字堂对其母子照顾有加,去年,他母亲也死了。其五,米得福正是死于自己的佩刀……”
王怀忠说:“好了,好了,你这个赖师爷,叫你说话,你就停不了口。”
赖虾米知道,今天这一关差不多就算过了。
王怀忠还是耿耿于米得福为什么没有杀他,却先把自己给弄死了?这不合常理。
赖虾米说:“其一,米得福明白,他是杀不了县长大人的。其二,义字堂派米得福来,根本不是为了刺杀县长大人。”
王怀忠就十分诧异了,说:“那是为何?总不至于是来为我唱催眠曲的吧?”
赖虾米郑重说:“那是为了吓唬县长大人的。”
赖虾米接着说:“起初我也不明白,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米得福的时候,他为何反而就势把自己给弄死了?这是这个案子中最令人费解的部分。后来我查了许多古代的案子,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个死间!”
王怀忠其实开始佩服赖虾米了,他说:“义字堂吓唬我干什么?死间又是什么?”
赖虾米说:“县长大人,别忘了,那时候,徐耀祖还被我们关在县衙大牢里呢!”
王怀忠冷笑一声,说:“他们可真费劲,就为放一个徐耀祖?”
赖虾米说:“事实上,他们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王怀忠还是想不开,说:“米得福必须死吗?”
赖虾米说:“在古代的时候,有一个计谋,叫做死间。就是通过一个人的死,来达到某种目的。米得福就是那个死间的人,所以他必须死。”
王怀忠来回又把那件事情想了一遍,发现赖虾米的解释是唯一合符逻辑的解释。
王怀忠呵呵几声,说:“那这事就算结了?”
赖虾米说:“县长大人,真结了。报告我晚些时候会给你送来。”
……
县城埋义坟的,是一个老酒鬼,真实姓名是什么?不知道,都叫他“酒糟鼻”。由于黑衣队时常杀人,就需要有人收埋,所以豁牙跟“酒糟鼻”很熟。
这其实是一笔不小的生意,但由于其过份恶心,就不详述。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盯紧豁牙,就会发现“酒糟鼻”。发现了“酒糟鼻”,就会发现汪立和蒋婕的坟冢将在哪里垒土。
工夫不负有心人,这天未时末刻的时候,“酒糟鼻”和另外一个糟老头各拉一辆板车来到“达令洋服”店门口。“任六指”伪装成一个半边身体有些僵硬的乞丐,混杂在人群之中。“任六指”清楚地看见,板车上放着铁铲、镢头等工具。那是要埋葬汪立和蒋婕无疑了。
“任六指”看清一切后,心里总算有数,他从人群中退出来,远远的注视着两辆板车的动向。
“酒糟鼻”出了北城门……
“酒糟鼻”在疙瘩山下的野坟坎停了下来……
“酒糟鼻”这两老家伙,真是磨蹭,挖几镢头,就要停下来聊会儿天,然后还要喝几口酒。直到天都暗下来了,两个人才草草弄完。然后拖着板车往城里走,走得歪歪扭扭,步履蹒跚。
“任六指”又在矮树林里躲了一会,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才往野坟坎摸去。打开微光手电,终于在一蓬野花旁边找见了那两堆新土。
“任六指”也不知道那新土下面谁是谁,从怀里掏出一瓶洋酒,各各都洒了些,说:“我任六指算是彻底对不起你们了。你们死了,我还不敢说出你们的身份,也不会有勋章和抚恤金,什么也没有……但是,你们的死,又像告诉我一个道理,卖命有啥用?最终会死于非命……”
“任六指”哭了。
“任六指”哭的很伤心。
“任六指”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后,又说:“要是我不劝你们来绵水多好啊!要是我能听你们俩的,不那么跟义字堂较真,也没这些事啊。可我就是心高气傲,好大喜功,偏偏要跟义字堂分个高下……”
“任六指”哭得一塌糊涂。还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周围亮射出万千光芒,把野坟坎照的如同白昼。“任六指”明白,这是DKZ__100军用野战电筒,可以清晰照见一百五十米处的目标。
混成旅不是进山“围剿”去了吗?咋还在城边兜圈子?他们一定会一阵乱枪把老子打死,然后像王怀忠一样,说打死了游击队川西特委的重要人物。
一股悲凉向“任六指”裹挟而来,我他妈的命真苦啊!汪立,蒋婕,我们的命都一样苦啊!简直是讽刺,我们跟游击队斗,跟义字堂斗,最后却都被当成对方。这简直是讽刺啊……
但“任六指”到底还是黎山特训所出来的人,不会轻易认命,就地一滚,顺手连开几枪,就有几盏灯灭了,就有人痛苦的喊叫……
但是,被灭了的灯火很快又补上了,甚至比刚才更亮了,整个野坟坎怕是爬过一只蟑螂,也会清楚地被发现。
有人说话了。那个人说:“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把枪给老子扔掉,然后举手站起来。”
是曹豁牙的声音!还好,是黑衣队,不是混成旅。但是,老子一个老军统,并且是从黎山特训所出来的,着了你曹豁牙的道,今后哪还有脸在外面混?
“任六指”把枪扔了,也把脸上的伪装扯掉,举着双手站起来。“任六指”大声说:“曹上尉,你把你的人招呼好哈,不要乱开枪。”
怎么是“任六指”!什么情况?
豁牙的脑子飞速转动,“任六指”你厉害啊!你老小子若还不扯掉伪装,老子真一枪把你当游击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