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怜从淋浴间里洗完出来腿都是软的。
他套着一件在初春看来过分单薄的短袖白T, 下身浅灰色的运动裤,肩上搭着一条柔白的毛巾,配着浅金色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 整个人看起来透明得就像在发光。
全身上下唯一的颜色就只有眼角周围的一片殷红,以及水灵灵的唇部, 那里被少年尖锐的犬齿咬破过许多次,后来又用术式治疗好了, 温度比平时还烫。
他推开淋浴门,看见长凳上坐着的黑发男人后愣了愣,脱口而出, “你还没走啊?”
禅院甚尔抬眸, 一眼就瞥见少年红润的唇瓣, 不久前他还觊觎过那里很多次, 全部被这小鬼偏头敷衍了过去, 现在看着那没得逞的地方就烧心。
“我这时候离开,不显得我更是混蛋?”男人沉声反问,句子就像从他喉咙里冒出来的一般,带着几分餍足的性感。
加茂怜顿了顿,不知道该从何反驳,他想说自己其实并不在意这个, 反正他们俩又不是什么黏黏糊糊的关系。
可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
禅院甚尔将加茂怜放在一旁的背包拎在手上, 冲少年扬了扬下巴,“赶紧, 都快十点半了。”
“我还要吹头。”加茂怜迅速地补充了一句,“你可以先走。”
禅院甚尔不耐烦地啧了声, 但没动, 懒洋洋地待在凳子上盯着加茂怜吹完头发。
男人的目光整得加茂怜压力很大, 要不是对发质不好,他都想直接用火烤干了。
好不容易弄完,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出了体育馆。
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刚刚干完那种事情,此时说天气不错都像是欲盖弥彰。
加茂怜的脑子在泳池里还一片浆糊,从公共浴室里出来后一吹凉风骤然清醒,他看着路灯把两人的影子从远处拉短,在脚下形成小小的一团,然后又慢慢地向后延长,在经过下一个路灯时变淡。
禅院甚尔就在距离他一米不到的地方,两人的身影偶尔交叉重叠,偶尔分离成两条平行线。
他已经缓和的心跳好像又有重整旗鼓的架势了,加茂怜快步往前走了一两米,将自己和男人隔绝在一段安全距离外。
少年白金的发丝随着灯光跳动,偶尔有一两条被风吹的炸开,在脑袋上翘来翘去,像孔雀的尾羽。
禅院甚尔盯着他头上的翘毛,忽然上前几步,皱着眉啪地给摁了下去。
接近的刹那,加茂怜的心脏也跟着颤了颤。
他回头,“你干什么?”
他脑袋上还顶着男人的手掌,热热的温度从掌心传到他的头上,然后摸了一把。加茂怜突然想到这东西在半个多小时前还在他下面近乎欢快地晃动,头皮瞬间发麻。
他一巴掌拍掉禅院甚尔的手腕,捂着脑袋警告,“你离我远一点啊。”
“这么无情。”禅院甚尔垂着眼皮看他,“你这态度我以为之前在淋浴室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
“我记得你挺舒服的啊。”
“……”
“怎么忽然害羞了——”
“闭嘴吧,求你,就刚才当什么都没做好不好。”加茂怜红着脸转过脑袋,气冲冲地往前走。
禅院甚尔盯着少年头上摇摇晃晃的呆毛,手插着兜,走到一半忽然淡淡地喂了一声。
“又怎么?”加茂怜一回头,怀里忽然被砸进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他差点甩飞出去,回过神发现是自己的背包——
等等,刚刚禅院甚尔一直帮他背着这东西吗?
加茂怜陷入沉思,抿了抿嘴,别扭地正准备说谢谢。
“自己拿好,老子不给男人提包。”禅院甚尔无情地开口。
加茂怜一句软话卡在喉咙,恶狠狠地转过了脑袋。
混蛋。
·
深夜,废弃工厂大楼。
鬼爪般浓密阴暗的树林环绕着主楼,月色将水泥墙面照得惨白,透过枝叶在墙面地面拖出大片密密匝匝的黑影,坑洼泥泞的土地上还有没来得及铲净的车辙,辙印仿佛被黑泥一层层腌渍过,像是许久无人拜访。
在夜深的某时,沉重朴素的木门忽然向内被人缓缓拉开,一条暗红的长毯向里铺陈,延伸到看不清的黑暗深处,白面红袍的教徒们从黑暗中鱼贯而出,整齐地分列大门两旁,恭敬地垂下脑袋。
那些白森森的面具看不出情绪,这群人就好像两排骇人的鬼魂,在地狱入口静待恶魔的归来。
他们的袍角绣上了天上的星宿,红线针脚又密又急,缝在红袍中,星点都变成了血滴,若非仔细观察什么都看不出。
不知等了多久,郊区密林里倏地投出一线暖黄色的灯光,轿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放肆地碾过枯枝败叶,在迷宫般的林中穿行。
纯黑的劳斯莱斯停在旧楼门前,发动机熄火,门锁轻响,驾驶室开了一条缝,一只十厘米高的钻面红底羊皮革高跟鞋踩进了泥地中,女人纤细的脚踝将Christian Louboutin踩出了运动战靴的风范,雷厉风行地下车关上了门。
她穿着柔顺的驼色缎面套装,妆容精致,红唇似火,即便是在夜里也带着精致的白色宽檐遮阳帽,遮住了眉毛以上的部分。
虎杖香织对教徒们诡异的装扮已经见怪不怪了,可以说自从许多年前,她花了一些手段搞出这个组织后,除了一些必要的思想领导,就没怎么管理教徒们服装爱好——毕竟信仰嘛,总会伴生一些神神叨叨的元素。
面对两排面具人,她连眼神都没挪一下,走到后面拉开了车门。
“欢迎光临盘星教大本营。”女人红棕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愉快的光芒,她轻启红唇,“尊敬的加茂家主。”
车里的中年男人一贯板着那张严肃的脸,掀起羽织宽大的袖口,缓缓地下了车。
加茂家主下车后就皱了皱眉,他已经很久没来过环境这样糟糕的地方了,空气中布满了废弃工厂中灰尘的霉味和铁锈的臭味,那群穿着诡异服装的非术师教徒也一样令他烦躁。
他皱着眉跟香织走进了门里,那些教徒仿佛只是来迎接他们的,像石像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头都没有抬起一下。
加茂家主走过他们,沿着幽深的长廊继续前行,中途还还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红袍人仍旧没有动作。
“您放心。”女人的声音响起,“我吩咐过贵客不愿意露面,在家主您离开之前他们都会乖乖地待在那里,连眼珠都不敢动一下。”
“……真是群怪人。”中年男人沉沉地说。
“当然要怪人。”香织笑了起来,“越怪越好控制嘛——”她说着点了点帽檐下太阳穴的位置,“给非术师洗脑就是要挖掘他们内心不同于常人的欲望,再告诉他们,他们所期望的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只需要虔诚地信奉某些东西,什么都可以实现。”
加茂家主厌恶地抿起了嘴,似乎不愿意听这个疯女人诡异的发言,他打断,“你在车里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香织故意装作不懂,“我在车里可说了许多话。”
“关于禅院家那个遗落在外面的孩子。”男人严肃道,“你说他提前觉醒了术式是因为怜。”
“啊,那个,当然是了。”香织微微一笑,“那就是我之前做的实验啊,很令人震惊对不对——加茂家拥有这么宝贵的一笔财富,竟然任由他离家出走……”
“简直就像是让一个长脚的藏宝箱在大街上乱窜啊。”高跟鞋踩在羊毛地毯上,骤然停顿,划过一道沉闷的沙响。
她在一扇门前停下,这扇门光滑无锁,甚至连把手都没有,门面由深黑色的不知名金属打造。
“因为什么?”加茂家主嗓音发紧,“加茂怜的什么导致了禅院家那个小孩的觉醒?——还是家传术式!”
他声音忽然增大。
女人撇过头看了他一眼,棕红的眸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厌烦。
“这就是我即将展示给您的东西啊,加茂家主。”她声音却无比温柔,将手掌贴在门后,咒力精巧地输入,“请稍安勿躁。”
门里的机关轻轻地颤动,发出一连串清脆细密的金属碰撞声。
“或许您看过一本华国古籍吗?”香织忽然开口,“清代鲁笔的《楚辞达》中有过这样一段记载——”
中年男人将目光从门上转移到女人的脸上。
“‘鸩即孔雀,血毒人’。”香织听着门内的轻响,一边解释,“在古代,鸩毒是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是由鸩鸟血酿成的酒。但鸩鸟只存在于传说中,现实里是没有鸩鸟这种鸟的,古代文献中明确写出鸩鸟符合现实的真身的,就只有《楚辞达》中的这句话——他说,鸩就是孔雀。”
“很巧,我研究过加茂家的历史——请不要介意——孔雀瞳作为加茂家的家传瞳术,实在是太罕见了,比六眼还要罕见……”女人顿了顿,“不,与其说是罕见,不如说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除了加茂怜少爷之外的人曾经拥有过这双眼睛,即便是加茂家的古书中也从来没有过相关继承人的记载——请不要介意,我有我了解的渠道。”
加茂家主有些沉默,一个外人能够轻易查阅他家的秘密古籍,这让他怀疑宅邸的安保问题了。
“总之,你们家的孔雀瞳除了两句语焉不详的来历说明,就没有其他信息了,现在众人只知道它可以察觉一切方向的事物与动,而这种危机预知能力只要是一级左右的术师稍加练习都能拥有,完全是鸡肋。”
“但这样鸡肋的「孔雀瞳」为何能与「六眼」并驾齐驱呢——五条家的「六眼」可是能让「无下限术式」成为无破绽之术的神之瞳啊。”香织似乎笑了一声,“所以我在想,既然「六眼」能带来「无下限」的能力,那么「孔雀瞳」又能带来什么能力,才能与「六眼」同称为神之瞳呢?”
复杂的机关经过几轮调试终于发出一声咔哒的脆响。
“经过实验我发现,支撑着孔雀瞳运转的血液有燃烧的能力,这种能力能够燃尽一切附带了咒力的物品。”香织缓缓推开大门,刺眼的白光瞬间洒了出来,让刚适应了黑暗的男人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香织倚靠在门边,嘴角勾出一抹微笑,“更妙的是,孔雀血所附带的浓郁咒力,还能够促进人体的进化——让非术师变成术师,让术师觉醒更强大的术式,真的是一剂了不得的毒药,对吗?”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炸得加茂家主漆黑的双眼瞬间瞪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内,钢化玻璃保护的金属架子中央,一只盛满血液的试管正在凭空沸腾。
它的周围没有火苗,但试管内的血液却反复滚动着,永远不会凝固一般。
中年男人的耳边响起女人蛊惑的话语——
“老顾客礼遇回馈,这只试管中的血液一共十毫升,卖您十亿,够划算了吧。”女人打了个响指,“怎么样,您愿意用它来做什么都可以哦,只要十毫升,可以让一个加茂家的普通术师立马拥有强大的家传术式,这可是完全不亏本的买卖呢。”
她红棕色的眼眸淡淡地盯着男人,带着一丝嘲弄的味道。
【……挖掘他们内心不同于常人的欲望……】
“——说不定能够让加茂一跃成为御三家之首,改变家族日渐衰弱的颓势啊。”
【……再告诉他们,他们所期望的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
“好。”男人声音微颤,“现在把血液给我……十亿元明天早上九点会准时划到之前的账户上。”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女人爽朗的笑声。
“承蒙惠顾……尊贵的加茂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