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电影的慢动作镜头, 领域缓慢地崩塌破碎,咒力瓦解时飞散的光点照亮了来者的脸庞。
加茂怜微微一顿,“禅院甚尔?”
男人走到他跟前,抬手抓了一把少年的金发, “看来没傻, 还认识人。”
他嘴角吊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耷拉着眼皮瞥了一眼加茂怜怀中的海胆头,小家伙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亲爹, 紧抓住少年的肩膀,脸上的泪花还没擦干净。
“啧。”禅院甚尔不耐烦地弹了弹惠的额头, “给我下去, 臭小子。”
惠露出冷酷的表情, 转头默默地将脸埋进了少年的怀里, 还吸了吸鼻子。
加茂怜捂住男孩被弹红的额头,皱眉瞪着甚尔, “你干什么?”
“你们可真会忘恩负义啊。”禅院甚尔晃了晃手中的三节棍,视线落到加茂怜左肩撕破的衣袖上, 五道洞型伤疤狰狞地从锁骨贯穿到肩头, 伤口只是止住了血, 反转术式还没来得及将疤痕修复。
血流就是从靠近颈部动脉的那道伤喷涌而出,溅满了半边身体。
男人敛起目光,将上个委托刚拿到手的特级咒具「游云」收回虫子咒灵口中。
“禅院甚尔啊。”一道兴致盎然的少年音响起, “咱们又见面了。”
五条悟视线晃了一眼金发少年和旁边的黑发男人, 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加茂怜忽然想起来什么, 紧张兮兮地拧过头, 用惠炸起来的头发挡住了五条悟探究的目光。
这时领域彻底破碎, 他们重新回到了烤肉店, 庵歌姬、冥冥、夏油杰都在,也是一脸懵逼地环顾四周,不知道为什么领域突然从外部被击破了。
烤肉店内寂静无声,没有看见服务员和客人,桌上的火也都熄灭了。
他们往外看了一眼,隔着餐厅的玻璃窗发现外界不知被谁下了一层「帐」。
加茂怜疑惑地看向甚尔。
“孔时雨对清场工作一向得心应手。”禅院甚尔意味不明地说。
清场工作。加茂怜心想,能涵盖进这四个字的业务范围可不小。
“我还以为你们做事都不计后果。”五条悟非常自来熟地搭话,“就像电影中的黑手党啊,窃取机密,飞车逃亡,轰炸大厦,上天入地,毁灭世界——”他越说越离谱。
加茂怜心想,那应该不是黑手党,是哥斯拉。
“黑手党也有黑手党的美学。”禅院甚尔讲了个冷笑话,“不然被某些讨厌的家伙发现了,可是非常麻烦的事。”
男人的目光若有所指地扫了在场一圈。加茂怜悄悄翻了个白眼,讨厌的家伙指全场咒术师吧。
冥冥认出了男人,她想起这是之前加茂怜拜托她调查的人,“禅院甚尔?那个有名的术师杀手?”
五条悟和夏油杰在北海道时就见过对方,也都认得,在场只有状况外的庵歌姬警惕地盯着禅院。
加茂怜幽幽地叹了口气,解释道:“他是我的雇——”
“就是这家伙打破了生得领域,将我们救出来的。”五条悟忽然打断了怜,他眼里带着傲慢的笑意,补充了一句,“虽然他来之前,我已经要将困住我们的诅咒打死了。”
加茂怜一顿,狐疑地瞥了一眼五条悟,白发少年若有所感地偏过头,背着其他人,冲怜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
少年抿起了嘴,没想到上辈子当了一生对头的家伙竟然会帮自己说话,他心情非常复杂。
“对了,特级杀掉了吗?”夏油杰提出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噢噢,差点忘了。”五条悟挠了挠白毛,态度很不负责。
地上那只特级咒灵见势不妙,企图蠕动着逃离,被反应过来的五条一脚踩爆了脑袋。
白发少年踩完“咦”了一声,“这有根手指欸,好强的咒力!”说完他不怕死地直接上手捡了起来,六眼端详半晌,迟疑道,“人类的……尸体?”
“是两面宿傩的手指。”加茂怜淡淡地开口,他对这东西熟悉得很,上辈子死前,咒术界有那么乱,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得“益”于它。
“两面宿傩?”对于这个,在场的高专生们都还是很清楚的,毕竟是历史课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有着四目四手的千年前最恶诅咒师,传说中的诅咒之王。
“嗯。”加茂怜点了点头,“这东西有剧毒,最好还是交给高专保管。”
“没想到怜你还懂得挺多的。”五条悟随意地将手指揣进了兜里,哥俩好地拍了拍加茂怜的肩膀。
他还想说什么,却意外突发,金发少年顺着他的力道向前倒去,好在禅院甚尔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加茂怜的胳膊,没让他摔在地上,另一只手拎住惠的领子,将男孩放到一旁。
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没用力啊……”五条悟迷茫地握了握拳头,语气竟然有些委屈——这家伙不是很强吗?这难道是在演我?我要不要配合他……
“……没事,应该是贫血。”加茂怜被甚尔拽了一把,好不容易站稳,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变得有多沙哑。
就在刚刚,他眼前出现了瞬间的黑屏,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晃了晃脑袋,感到有些眩晕,心想果然是失血过头。
划破动脉的危害比他想象得要大一些,反转术式无法凭空造血,只能回去好好休息。
“我先带他走了。”禅院甚尔沉沉地开口,这句话不是征求任何人的同意,说完一手抓着一只崽子,转身就要从烤肉店离开。
庵歌姬微微皱眉,觉得禅院甚尔那男人很不对劲,怜怎么能和术师杀手混在一块?
她刚想阻拦,被五条悟懒洋洋地打断。
“别啦,歌姬。”少年冰蓝眼眸中满是了然的兴味,他目光扫过两人的背影,慢吞吞地开口,“单身少女就不要去破坏人家甜甜蜜蜜的气氛啦……”
·
加茂怜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要严重许多,他们才坐上孔时雨的车没多久,少年就开始发烧,他整个人迷迷糊糊地靠在车窗上,脸贴着冰冷的玻璃才能好受一些。
刚开始禅院甚尔以为这家伙只是困了,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少年的两颊红得要命,连着脖子和肩膀都开始泛红。
连续的惊惧后,惠已经累得睡着了,禅院甚尔临时换到了后座去,男人高大的身躯挤在中间,摸了摸怜的额头。
掌心下传来滚烫的热度,这家伙的体温已经超过了人体正常范围,直逼五十度而去。
再这么下去脑浆都会煮熟。
“去医院。”禅院甚尔当机立断。
“……不去。”加茂怜睁开眼睛,这时候他的意识还算清楚,皱着眉,“只是发烧了而已,我发烧一直都是这样。”
他眼里的火焰此时已经遮不住了,孔雀瞳无法控制,禅院甚尔能感受到少年看着自己时,太阳穴传来的刺痛。
为了避免孔时雨驾车出事,加茂怜很快闭上了眼睛,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缓了缓,继续说:“把我送回家就行,这种发烧普通医院治不了,我睡一觉就好了。”
禅院甚尔:“你的反转术式呢?”
加茂怜艰难地摇头,“那种高精度的咒力反转,我目前还做不到。”
他只能处理外伤,对发烧感冒这种小病却无能为力,更别说在脑子都烧烫了的情况下,加茂怜能留出力气说话都很废精力。
禅院甚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再继续问下去,偏头对孔时雨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现在的位置离加茂怜的家还有一小时的车程,禅院甚尔认为如果真等那么久,孔雀都要被烧成烤鸡了,不如先回他那里。
孔时雨表情有些意外,但他没说什么,踩紧了油门,尽量把车开得又稳又快。
十分钟就到了禅院甚尔租住的房子。
男人毫不客气地把儿子弄醒,让惠跟在后面,拎着走路晃晃悠悠的少年回了家。
惠还不知道加茂怜怎么了,他担忧地看着对方,酷盖小脸上冷冰冰的,目光始终不离开少年。
加茂怜见男孩这么可爱,忍不住当着甚尔的面揉了一把这家伙毛茸茸的海胆头。
动作一大,脑袋又开始晕乎乎的,差点撞到墙上,被禅院甚尔一把拖进了怀里。
男人嫌弃地扛起加茂怜,动作很粗暴,加茂怜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难受地锤了一下男人的后背。
“给我老实点啊。”禅院甚尔暴躁地一巴掌拍到加茂的臀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少年身体瞬间一僵,紧接着疯狂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沙哑的少年音中暗含怒气。
“很精神嘛。”男人冷笑一声,说话间已经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他摸出钥匙,打开了门,回头就看见自家儿子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放开加茂哥哥!”
“哈?”禅院甚尔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嗤笑,“臭小子你少给我吃里爬外。”
他转身脱下鞋,光着脚踩进屋,一边走向卧室,一边说,“关门,去厨房给你的加茂哥哥接一盆冷水。”
禅院甚尔将加茂怜抗进卧室,平躺放在床上,顶着少年杀人的目光,“老实点,我去给你找药。”
说完他还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只有儿童药,你应该也能吃?”
加茂怜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晕晕乎乎的,只觉得血管烧得要命,全身都被烈火炙烤,有点像今天晚餐时架在烤盘上的和牛肉……
禅院甚尔瞥了他一样,回到客厅翻药箱。
加茂怜鼻腔里都是衣服上的血腥味,痛苦地想吐,他忍不住强撑着身体起来,摸到了卧室连接的浴室。
少年脑袋一片浆糊,只想把身上的臭味弄掉。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浴缸里,拧开了花洒。
冷水让加茂怜瞬间舒服了许多,他又本能打开浴缸前的水龙头,将脑袋凑了过去,凉凉的水流冲刷着滚烫的额头,火烧般的灼热感逐渐散去……
好凉快……加茂怜舒出一口热气,昏昏沉沉地直接躺在了浴缸底部,任由冷水冲刷着全身,液体逐渐弥漫上来。
禅院甚尔在客厅就听见了水声,他原本以为加茂怜只是起身洗脸——那家伙对血味特别洁癖——但听到那水声持续了五分钟,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男人回到房间,一把推开浴室的门。
白蒙蒙的蒸汽扑面而来,犹如汹涌的云涛,卷起一阵热浪,狂溢出狭窄的空间——
少年躺在浴缸里紧闭着双眼,他左肩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已经被水泡得发白,水从管道中哗啦啦地淌出,衣服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黏在苍白的皮肤上,透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难耐的潮气。
禅院甚尔一顿,迅速走到浴缸前摸了摸里面的积水,指腹所接触的地方滚烫得仿佛一锅煮开的热汤。
可花洒淌出的分明是冷水。
禅院甚尔又摸了把加茂怜的额头,在接触到对方的刹那,掌心直接被少年身上炽热的温度灼伤了。
加茂怜躺在淅淅沥沥的花洒下,睫毛颤抖如湿翼的蝴蝶,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全身烧铁般滚烫,每一滴水接触到他的皮肤,都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惊人的高温让液体瞬间蒸发殆尽。
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冒着浓白色热气的蒸锅。
“……加茂怜?”
禅院甚尔碰了碰少年的眼皮,下一秒,手腕就被滚烫的指尖轻轻地抓住了。
加茂怜仍旧闭着双眼,遵循着本能将脸颊缓缓地凑过来,蹭了蹭男人宽大的手背,汲取着温度差所带来的凉意。
甚尔忍住灼烧,没抽回手,只是撑着浴缸边缘,静静地盯着面前苍白的少年。
脆弱得如同濒死的幼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