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宅附近就有一座公园,虽然并不大,但放风筝是够了。
午后太阳斜斜地挂在天上,刺拉拉、火热热地晒人,有点热,但正好与吹着的风相抵,路边樱子慢吞吞地走,帽子有一点遮挡视线,就算很努力地仰头也只能看到有限的范围。
远处一只风筝从地上飞起,但歪歪扭扭看着就快要坠下,果不其然几分钟后挂在了树梢上。
她很是看了好几眼,最终又低下头看自己手里的风筝,呆了有一分多钟才迈着小步子哼哧走,走在路上想起了似的摸了摸脑袋,头发都在帽子下,帽子有一点温度了,但是感觉还好,并不烫人,她不喜欢头发被晒烫。
到了公园人很稀疏,小路弯弯扭扭,隔很远才有一个人那样子,刚走进去有许多树木,并不适合放风筝,直到走到中心的广场上。
周五的下午和她一样大的小孩子很少,即使有身边也都跟着大人,樱子没在意他们,找到广场边上的椅子把水杯放下,手搭在帽檐上想了想,也和水杯放在一起了。
看那些扎不住的绒发,就知道风在往哪里吹、有多大,但是……她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放风筝,只看别人放过,她还是第一次拿到风筝,摸了摸小辫子看不远处一个人,年少的女孩子背着风向走到广场边缘去,然后拿着风筝的提线,逆风向前、边跑边看,于是她的风筝飞起了。
樱子低头看手里的风筝,和自闭的小蘑菇一样,慢吞吞挪到了同样位置,也拎着提线,可是她小跑跑不快,风筝歪了一下就落在地上;试第二次,风筝稍微有起飞的姿态,但是又‘啪叽’坠地;第三次,风筝还是落在地上,贴着地面比樱子还要自闭。
她呆呆站着,环顾周围,广场上的那一只风筝飞在天上十分稳定,远处也有风筝飞了起来,还有人拉起了大风筝,巨大的武士风筝摇摇摆摆,充作‘腿’部位的飘带飞舞在空中,色彩也用得浓烈艳丽,哪怕隔了很远在地上看都漂亮得不得了。
年纪很小很小的小姑娘站在广场一角,微微抿着唇,在那张年少稚气的面庞上不见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她可怜可爱、一身彷徨无措,在那一小块地方转来转去,试图放风筝飞上天,又一次一次失败。
好久后还是不成功,樱子觉得有点累,一点点挪步蹲在角落,都忘了她的水杯和帽子,风筝放在一边地上,手捧着脸发呆。
……为什么?会不成功?
看起来好像是受挫、一个人默默委屈,但其实只在发呆,好一会儿后她慢慢挪步往自己放水杯的椅子走过去,但过去了才发现,一个戴着圆圆墨镜的少年大大咧咧躺在了椅子上,而她的东西都被挤到了角落里。
因为被挡着,拿不到水杯,那个少年横躺在长椅上,两手枕在头下,他的头发刺刺巴巴,虽然根根趋近银白的发丝看着柔软但又好像会刺人,他在呼呼睡大觉,旁边还放着点心盒子。
她的老虎头水杯盖着编织帽,只露出宽宽的斜挎带,被拦在他伸直的长腿后。
够不到,如果要拿到的话只能趴在他的腿上去拿,樱子没大在意,她低眸看看手里的风筝,慢吞吞地把它卡在椅子的边角里,然后收回手,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这个时候还不想回去,就漫无目的地走。
从广场上离开,公园里有不大的湖泊,里头的池水偏绿,有着些藻类生长在里面,湖中立着白鹤的雕像,一团荷叶拥簇,并不很精神,边叶微微泛着黄,在湖上有着石桥,并且拿大石头在水边的路上充作护栏。
石桥的护栏很高,樱子走在上面,就只探出一个脑袋,两手扒在栏上瞅水里,并没有见到游鱼,好像这是一池死水,绕过了这一片,从水边逐渐密集的林中穿过,有一座小亭子,它好像一个奇怪的‘平平无奇’的盖子,盖在了几根柱子上。
樱子就走到了‘盖子’下,坐在椅子上有点想打盹,在和雅各布相处的那几天里一直都有午睡,今天因为想出来放风筝,有纪也没有拦下她,在这时候就不可避免地眼睑一睁一闭,尤其刚刚还看到有人很香地睡大觉。
……有纪说,不能在人迹稀少的地方放松警惕,作为小孩子需要小心会拐小孩的大人,因为他们很坏,会把拐来的小孩卖去糟糕的地方、交给糟糕的人……
可是真的很困,樱子脑海里想着乱七八糟一团乱的话,因为有纪说了很多很多,就都是有纪的话。
有纪有着一头艳丽的红发,眼眸也是热烈而剔透的红,看起来很严肃威严的样子,但其实很温柔细心,她喜欢管着别人、管小孩,有的时候苏菲‘做错了事’都会被她指出来,她也一样,就是在第一天见到有纪后自己踩在秋千上玩结果摔了一跤,都被有纪打了一巴掌。
她打人不痛的,可是她脸上那些止不住的眼泪,有纪一边道歉一边泪流,哭得很凶,让樱子有些无措和不明白。
——是因为她也做了‘错事’吗?
打了一个很小的哈欠,实在抵挡不住睡意,樱子沉沉地睡过去了。
午后的阳光晒在红瓦的‘盖子’上,落在水面泛起粼粼的光,风也还吹着,只是在这里变得轻柔缓慢,梦里是轻忽飘摇的什么,反正都不记得,好似睡在了云中,从一处飘荡去另一处,她抱了满怀的风,阳光一点点落在眉眼上。
……
等从梦中醒来后,樱子还不大想睁眼,揉着眼睛,脑袋也还一点一点,就是有一点奇怪……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已经不在湖中的亭子里,她瞥眼到地上的砖石,是在公园广场,她坐在不知道什么人的怀中,只看到了那两条黑色长裤包裹下的长腿。
是、之前睡在长椅上的那个人。
笨呆呆的小孩醒了,哪怕是发现了自己在不认识的人怀里,也一点不惊慌,就连情绪都平平缓缓,她很安静地揉眼睛,清醒了以后就摸着自己的脸颊,继续发呆。
头顶上‘啧’的一声,樱子慢吞吞仰头,但是这样的姿势的确看不到人,他好像是坐在椅子上后仰的,她望着天眨眼,愣了一下就低头,还是平静的模样。
少年搂住她倏然向后一带,樱子就不可避免地倒在了他胸膛上,这个时候她就能看到交握搂在她身前的手,虽然是少年,但其实体格接近青年,手掌也十分宽大,一根根手指瘦削纤长,很漂亮,她伸出自己的手,认真看了看对比。
小孩子的成长是很慢的,也在不经意间,她是八岁,那么要长大到这样,会需要多久呢?是不是和有纪说的一样,要多多吃饭,要健康成长,还得要平平安安,这样才能变成一个‘大人’。
因为没有见到自己预料当中小孩会有的反应,少年超级恶劣地伸手揉她的脸颊,虽然是糟糕恶劣的举措,但是动作意外地很轻,并且带有安抚的意味,他轻笑着问道:“诶,小孩,你都不害怕自己是被坏人拐走了吗?”
她还没有想到要回答什么,低头自己的水杯已经被递到手里,之前尝试放风筝,还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一觉,嘴唇已经有一些干,细细的裂痕在唇上,她抿了抿,打开水杯盖子咬住胶管慢慢吸水,不知道什么意思地摇头。
因为她喝水,靠着的少年就坐正了起来,还很仔细地拿着水杯底座,好一会儿感觉够了,樱子合上了盖子,水杯又被接过去放在一边,她不大会回答那个问题,呼了一口气轻轻软声地问道:“那你是睡够了吗?”
少年挑了下眉,哪怕怀里的小孩看不到,他也惯常地扯出了个笑,复读机一样地反问:“那你是睡够了吗?”
樱子点点头,他就又伸出他的大手,用掌心揉搓着小孩的脸颊,“哎呀哎呀,我难道是遇见了笨小孩吗?”他好像自言自语,手上的动作从眼下部位的颧骨揉搓到耳根,但随之而来的话就让樱子硬是转过身都要去看他。
“连风筝都放飞不起来的笨小孩呢,真是难得一见,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小孩吗?”
虽然话语恶劣,但其实语气带笑没有半分恶意,他一根手指拉下了圆墨镜,露出一双剔透至极的天蓝色眼眸,微微低敛俯视望着他的小孩,慢慢地嘴角弧度拉大。
“哎呀,你要我教你吗!我可是很乐意的哦~”他兴致勃勃地问,介于青少年之间的体格却极具力量,一把掐着胳肢窝举起了樱子,还不等她回应就放下了她,一只手拎起放在座位旁边的风筝,接着蹲身单手搂过小姑娘的腿弯抱起了她。
大跨步走到了广场中心,他腿很长,一步是樱子两步都追赶不上的距离,而哪怕抱着她都举重若轻。
站定了以后,樱子看他拎着风筝的那只手,手指灵活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好似很随意地几下动作之后,他举着风筝投入空中,自己逆风跑,一只手拿着线轴并且放线,还没迈出十几步,她的风筝就这样摇摇晃晃却稳定地飞起,在空中越升越高。
五条悟手中拿着风筝线轴,这时候想揣兜又不能,以炫耀的口吻道:“怎么样,放风筝很简单吧?”之前扶下的圆墨镜现在好好地架在鼻梁上,但说实在遮挡不了什么视线,他不去看飞在天上的风筝,他亲手放的风筝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稍微仰头看坐在他胳膊上因此就高出他一截的小姑娘,她是正望着风筝,小小的瘦削的下巴没什么肉,脖颈细嫩得很,幼小的身体里不具有怎样的力量。
她不会笑也没有‘情感’,偶尔情绪会有波动,却也太过细微和弱小。
这只是一个幼弱的孩子,或许在未来会艰难些,因为她这样的‘缺陷’。
樱子看够了风筝,低头就正对上少年的目光,他带着笑,还在等她的回答,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大猫猫,连仰视都好像在睨人,要人承认自己的厉害,并且夸赞一下,当然他也自信地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只是需要大家都知道这一点。
她搂着他的脖颈,认真想一下,记不大清他放风筝的动作,其实都没有看清,但是,“很厉害,”她轻声地道,眼尾有一点弯,好似感觉到了开心。
“我不会。”樱子认真地道。
说的是要教她,可是她还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