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影在桓府能活动的范围很小,但也并非完全没了自由,桓槊不在府中时,静影还是能在花园这些地方走动走动的。
但也仅限于这些地方。
调养了这么些日子,可是静影的身子仍算不上好,站在风口中时难免还会咳嗽一两声。
今日府上来了些花匠,说是大小姐喜欢杜鹃花,大人便从外头买了许多开得正好的杜鹃送到大小姐的院中,可是大小姐又说自己不喜欢盆栽的杜鹃,便又让人将杜鹃移栽到花园中。
杜鹃花已被移栽得差不多,远远望去,虽未开全,但也有了花海之势,静影站在鹅卵石小路上,鹅黄色斗篷裹着一身素色轻罗百合裙,身姿曼妙,不觉已是花园中的一道风景。
她自来美貌,从前在陈宫时便无人不晓,只是那时心境,如今却再也不复了。
“姑娘快些回去吧,若是大人下朝回来见姑娘不在,恐怕又要不快。”伺候了数日,就连朱漆都摸索出桓槊对她的态度。
静影沉声道:“不必了。”
这满园子的杜鹃今日错过了,日后又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呢。
园中花匠都已离去,唯独一人带着草帽,蹲在一株杜鹃花旁,从背后望去,只看见那花匠的一截手臂,不像是农人的,看着细腻非常,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静影心中存了疑惑,便慢慢上前,开口询问:“旁人都走了,你怎么还不离开?”
那花匠并未立即回答静影的话,先是顿了顿。静影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直到那花匠开口:“小人单名一个璧,小姐不知,这杜鹃尚未培好,此时离开便是不负责任,恐日后扰了小姐和大人的雅兴。”声音也和其他匠人不一样,竟是异常清润好听,就连朱漆也生了好奇之心,想要上前看看。
脑中的弦登时断裂,静影忙拉住朱漆,手心的汗忍不住冒出,她稳住几欲颤抖的双手和嗓音,使劲将朱漆牵绊在原地。
若是让桓槊知道他来这里,岂会轻易放过?
纵然他们之间有太多过往,可静影还是不愿瞧他身陷险境,即便她根本不该再对他生出任何除了恨意之外的感情。
朱漆纠正道:“这位不是我们府上小姐,你莫认错了人遭人嗤笑,这是大人身边之人,你一个花匠还是少出现在后宅才是,赶紧收拾收拾离府吧,今日的工钱自有专人结给你们。”
阔别良久,竟不知再见会是在此等境况下,也不知该无地自容的会是谁了。
花匠闷声答好,静影却突然使唤起朱漆来:“我想再看看杜鹃,顺便向他讨要一盆带回去,你去将我房中剩下的糕点拿来,算是我给他的谢礼。”
朱漆看着静影,又看了看花匠,欲言又止,可到底还是从了静影。
朱漆走后,偌大的花园便只剩下静影和花匠二人,花匠缓缓摘下草帽,露出一张白皙清瘦的脸来,他眼中似有泪意,本想疾步上前,可最终停在静影冷漠的目光下。
朗月清风者如他,如今竟憔悴成这幅样子。
而静影也并未好到哪里去,瘦弱得简直风一吹便会倒。成璧看到她脖子上的掐痕,呼吸急促起来,也顾不得她的冷漠和这府中的眼线,抓住静影的手,疾言厉色的问道:“桓槊对你用私刑?”
静影满不在乎的甩开他的手,言语冰冷:“大人慎言,奴婢贱命一条,能苟且偷生已是万幸,大人莫说些疯话叫奴婢在这府中无法立足。”
皓腕之下,亦是一片青紫,成璧几乎目眦欲裂。
他视若珍宝之人,却被磋磨至此。
“你还是恨我。”成璧闭上眼,一滴泪滑落而下:“那日我初初发现你在桓府,便知道你过得不好。可你即便过得如此不好,也不愿意来找我,你明明知道我在哪儿。”
静影哂笑:“你在哪儿?总不能是陈国旧址,像我哥哥那样为国尽忠吧,我忘了,你爹成太傅投向敌国背叛了我父皇,得以加官进爵,你如今已是身份高贵的丞相之子了。”
成璧走向她,直至再无法向前,静影隐在绣袍之下的手捏紧了衣角,课成璧逼得很紧,静影再不能欺骗自己,便狠狠掴了他一个耳光:“我和大人,早就两清了。”那一巴掌她用了十足的力气,几乎将成璧的脸扇得通红,可静影力气本就不大,如今更是虚弱,所以并未给成璧带来多大的伤害。
“是我欠你的,簌簌。你要杀要剐成璧绝无任何怨言,只是你不能再留在这里,桓槊心思深沉,又暴戾不堪,几乎将魏帝都玩弄于股掌之中,就连魏国贵族也无比厌憎他,这点魏国之人皆知晓,你留在他身边是死路一条。”
静影冷笑,一步步向前,成璧也被她逼得往后退:“天下之大,早已没了我的去处,成璧,你不知道吗?”她手指戳着他胸口,一下下似在诉说他的罪状,她的目光也是充斥满了恨意,几乎刺得成璧心如刀绞。
她的恨意直至现在才显露出来。
可现在这样的境况是他所愿的吗?他倒情愿和公主一起死在陈国,至少也算是生死相随,此情不渝了。
然而父亲以死相逼,命他不许去找公主,一边是家国大义和公主,一边是养育栽培自己的父亲。
君恩如流水,父债却是一世难偿。
“你冒险入桓府,不会是为了找我叙旧吧。”静影不愿听他辩解,也不想看见他的惨状,更不相信他此刻的倾诉。
从他们成家一门背叛陈国开始,这世上便再没有静影沉璧,只有累世的敌对和仇恨,不死不休。
“簌簌,让我助你离开桓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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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灯台上的蜡烛发出“哔啵”一声声响,静影被吓了一下,思绪回到了现实。
静影借着烛光,将衣襟中成璧的手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成家做了投降之臣,可过得却比在陈国时更快意了,就连成璧用的信纸也是撒了金粉的,他的字一贯瘦弱清雅,笔势并不遒劲,但依稀可见风骨。
风骨?静影哂笑了一声。
叛臣还谈何风骨,从前成太傅的字最是刚劲正直,可最后呢,还不是投入魏国。可见字如其人并非一贯正确。
窗口忽地发出一记响动,静影慌张之下忙将信纸移向蜡烛,火苗肆虐而上,她被猛得烫了一下,可想到此时乃是夜深人静,外头还有朱漆看候硬是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窗棂上发出“喵喵”的声音。
静影看着脚边被烧成灰的手信,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门“吱呀”从外面被打开。
静影的心又被狠狠吊起,她慌张的站起身,一转头便看见桓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想到脚边的信纸灰,静影的心跳得飞快,她做贼心虚,吹熄了蜡烛,寂静的夜里,桓槊轻轻笑了一声。
他自来耳聪目明,在黑暗的状态下比旁人更加敏捷。
静影趁着夜色将信纸灰踢散,隐藏了起来,而做完了这一切,桓槊正好走到她身边。
“大人——”后头的话还未脱口,便被人狠狠堵住了唇。
他暴虐的气息铺天盖地的涌来,他的唇齿若攻城掠地,将她逼得无路可退,静影被吻得发昏,节节后退,桓槊却一手揽住她的腰,一边大行“攻城”之势。
二人难舍难分,桓槊不免情动,待欲更进一步时,冷不丁被人咬住舌头,口中血腥气四逸,桓槊猛得退出她的唇齿,分离时还带着彼此之间的唾液,牵拉成银丝。
桓槊抹去嘴角的血渍,目光阴晴不定。
“朱漆说你今日在花园和一个花匠说了会话。”他竟直接坐下,静静发问。
以桓槊的缜密心思,不知会否发现什么端倪,静影只能捏紧衣角,力图让自己语调和往常一样:“奴婢喜欢他种杜鹃,可自己又不会养花,便多问了些时候。”
桓槊端起手边的釉瓷茶杯,漫不经心道:“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和外男说话。”
静影猛地抬头,这算什么?不仅要剥夺她的自由,现如今连说话的权利也要一并剥夺去了吗?
“奴婢不听话,可是要被打死的。”他又浅浅啜了一口,说话间仿佛在谈论“今日的饭菜合不合胃口,明日的天气好不好”一样。
“奴婢遵命。”终归是无法抗衡,静影吃了前几次的教训,知道一味悖逆并没有好处,在这些“小事”上顺从一些,或许能给自己带来些宽待。
“以后在我面前,不必称奴婢,先前不是告诉过你了。”他懒得抬眼皮,伸手将静影捞在怀中,作势又要去亲,可见了静影后退的姿态,一时便也偃旗息鼓,只将头埋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真是馥郁的处子香气。”
桓槊歇在了她这里,并未做什么逾矩之事,可即便是那样,他对她的侵犯和羞辱也足以令天下的女子羞愤而死的了。
晨起时,静影是被吻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