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统共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桩,南北对峙的局势被打破了,南陈王都颍川被北魏的铁骑践踏,不过数夕之间,这个曾经雄霸一时的王朝便灰飞烟灭。
第二桩,北魏苦于恶劣天气久矣,一攻下南陈便立刻做出了迁都颍川的决定。
第三桩,把持着北魏大半江山的左相左云山,殁了。
静影在路上扫雪——大人下朝回到书房时,每每都要从那条小路上走过,因此管家特吩咐了静影要保持路面的平整、干净。
静影看着扫帚上沾染的积雪,不由产生了一个颇为恶毒的念头,雪再下得大一些,大人再走得快一些,最好摔死在这条小路上,或者摔个半身不遂也好。
“静姑娘,大冢宰唤你去书斋。”
扫帚没来由的抽弹了一下,传话的侍女冲静影顿了顿首,又道:“这里的活计交给我便好。”说罢接过静影手中的扫帚,无意间抬头看见面前人一张发白的脸,不知是冻的还是怎的,侍女匆匆低下头去,认真做起了自己的活计。
虽是大雪天,书斋里的地龙却烧得旺旺的。桓槊虽是北人,常年征战沙场皮糙肉厚,但论起享受却一点也不比从前的南人差,因他嫌弃冬天太冷,便在整个府中他常留的地方烧了地龙。
静影推开门,掀起厚厚的挡雪的毡毯,从极寒的冰雪中融进一团暖意里,眼睛被热气熏得几乎睁不开,感觉连眼珠子上都蒙了一层水汽。
书房中有一方卧榻,是方便大人休憩而备下的,静影眼尾余光从那卧榻上扫了一眼,心内涌起一股惧意,很快回转过来,面前的男人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声说道:“过来。”,却不是让她去榻上的,静影稍稍松了口气。
静影是头一个留在书斋伺候的侍女,大人二十有五,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加之平日里又不常去后院,静影体纤貌美,还是大人亲自点了过来伺候,若说只是红袖添香之用,只怕也无人会信。
而后静影不顾眼里的涨涩感,慢吞吞朝他跟前走去,可大约桓槊嫌她走得太慢,便径直拽着她的衣领子将她扣到案前,她本就衣衫单薄,拉扯间衣衫自肩头滑落,露出好大一片雪肤,静影羞愤得欲死。
“画得好不好?”桓槊轻飘飘询问,手把在静影腰间,命她强行坐在自己大腿上,一双眼如野狼般带着侵袭的意味。
静影的双眼触到桓槊意指之地——案上的一幅画,登时目色呆滞,待回过神来时,一张脸早已羞得通红。
画上女子没有面目,未着寸缕,活色生香。
他手提着狼毫笔,画上墨渍未干,想来这幅画乃是大人自己的手笔,静影自是不敢说不好的,于是奉承道:“自然是极好的。”
桓槊轻蔑的笑了一声——他惯常如此,以挖苦她为乐,今朝不知在朝中受到什么委屈,回来便冲她撒火,如今火气撒了,那么她便也能功成身退了。
静影刚想离开,却被桓槊抓住了右手。
他带着她的手,蘸取墨汁,而后一笔一划的开始描摹起那美人的眉眼来,极为顺畅,只是画成之时,静影通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般,而下一秒,她挣扎着想要往桓槊脸上挠去。
原因无他,只因桓槊,竟画得她的脸。
画中女子目色含春,半睁迷离,桓槊又取了朱色点晕在女子眼周,更显糜烂。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桓槊行伍出身,身手敏捷,怎可能被她挠了去,他轻蔑冷笑,手掐着静影的脖颈,一点点缩紧:“天下间想杀我的人多了,你算什么东西?”而后将静影狠狠摔在地上。
右手手腕钻心的疼,静影忍着痛意和额上的冷汗,愤愤地看着桓槊:“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人未免太过分,士可杀不可辱,大人今日便杀了奴婢吧。”说罢仰倒在一上,一幅任人宰割的羔羊模样。
桓槊冷冷道:“一个贱奴,也配谈荣辱。”
的确,在这个士庶有别于天堑的时代,贱奴是不配与主人谈荣辱的,甚至于,奴婢的身心皆属于主人,生杀予夺,不过顷刻。可静影并不是天生的奴才,所以她忍无可忍。
“我今日便来教教你,何为荣辱。”他缓步走来,目光睨着她,居高临下的,仿佛君王渺视着蝼蚁,而此时此刻毫无疑问,静影便是那个连蝼蚁都不如的卑贱的下仆,不过碰巧生了一幅好姿色,便被主人瞧中,桓槊巧借着各种名目,将她从自己妹妹手下要到,而后塞进自己房中,美其名曰伺候起居,实则轻薄调戏。
魏都中有几人知晓他的真面目?
桓槊,不过是个伪君子,真小人罢了,可怜魏帝亦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走得越近,然后蹲在静影面前,手指挟持着她的脸,食指从她的脸蛋上刮下,而后捏住她的嘴角,另一只手粗鲁地扯开她的衣衫,乳白色肌肤映入眼帘,桓槊有一瞬间愣神,却并未放缓手中的动作,静影被他拖到那张卧榻上,他的手自裙摆下探入
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狼藉一片。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而后仰头不无挑衅地道:“此即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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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雅阁外,静影被桓槊勒令跪足一整日,他说,这便是辱。
可静影情愿受这样的辱,而那样的荣实是羞耻至极,好在桓槊并未进行到最后,只是只不过也足以叫人难堪的了。
若是真叫桓槊得逞,她情愿去死。
从无雅阁外望去,可以瞧见桓府的大半格局,今夜采薇阁灯火通明,一反常态。
采薇阁住着陆姨娘,往常桓槊忙于政务,鲜少宿在女眷处,今夜大约也是攒了火气,所以早早便去了陆姨娘处,软玉温香,桓槊此刻该是乐不思蜀——却又不对,他这个人虽暴戾却冷静,是不会全身心投在哪个女人身上的。
他对陆姨娘,对她,都不过是招猫逗狗般,全为了愉悦自己。
冷气顺着西北风灌进领口、袖口,静影狠狠咬了咬牙关,余光正好瞥在桓槊派来监视她的侍女身上。
罚跪本该早就结束了,那会桓槊还没有去陆姨娘处。这样冷的天气,大人还特许她回暖阁伺候,不必在外冻着,可静影却觉得大人并不是那样好心肠的善主,搞不好她回去了还得继续接着他给的“荣宠”,于是静影挺直了背脊,将脚腕往单薄的衣裙里掩了掩,算是无声的拒绝。
果然没过一会,便有侍女带来桓槊的话:“她要跪便让她跪去,最好跪到天亮。”
这下便没得转圜了。
夜里风大得很,桓府地处空旷,呜咽的寒风吹得人肌骨生疼,静影被冻得几乎晕死过去,恍惚间有人有人行过,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静影缓慢的睁开眼,仔细辨认了一会,只影影绰绰一个人影在眼前晃荡。
那人冷冷哼了声:“纵然野心勃勃的讨了哥哥的喜欢又怎样,你这样的人,哥哥迟早会彻底厌弃你的。”
原来是桓府大小姐,桓大人的妹妹桓思飞。她头戴金丝莲花冠,一双凤目和桓大人如出一辙,只是鼻子和嘴巴略小巧些,大约随了母亲——桓大人的母亲并不是魏人,所以桓家兄妹的脸既有着魏人的凌厉,又有些汉人的柔婉。
而这婉转在桓思飞的脸上体现得尤为出众,桓大人则像是刀刻斧凿般,冷峻得令人胆寒。
说起来静影还曾在桓小姐的手下讨过生活,那会桓小姐对她也很好,只可惜
是了,在桓大小姐的眼中,她“这样的人”是不顾一切,诡计多端,野心勃勃妄想自下往上爬的下贱之人,是背弃欺瞒利用了她的卑劣之人。
可惜,桓思飞一直被瞒在鼓里。
她大约无法想象到,自己最敬爱的哥哥是一个多么卑劣龌龊的人,只不过静影也无意向她言明,因为像桓小姐这样的贵女,自小便生活在兄长的羽翼之下,就算和她说了,她也不会相信的。
“大小姐安。”静影淡淡道,声音有些虚弱。
在这礼数尊卑森严的魏都桓府,该有的礼数还是应当有的,若是她一个不注意,叫桓大人拿住了把柄,便又是一轮新的痛苦的折磨了。
此刻便是他惯常的招数,静影觉得自己似乎都有些习惯了。
静影瞧了瞧身后,鼻尖溢出一点叹息——桓思飞今日去程府赏梅花,桓槊早有预料她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她回自己院子的必经之路。
桓思飞的随侍寒枝愤愤不平,上前就给了静影一个耳刮子:“比死人多口气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挡住大小姐的去路!”
桓思飞的目光在静影头顶逡巡,眼色微闪。
静影挨了耳光之后,便匍匐在地上,目光所及,唯有桓思飞的珍珠凤头履,以及寒枝跃跃欲试前进的脚步。忠仆总是见不得主人受委屈的,寒枝这样对她,静影其实可以理解。
只是却没了后续。
良久,桓思飞低声道:“天色不早了,哥哥还有话同我说。”这是对寒枝说的,可下一句却是冲着静影,带着满身的凉意,冷冰冰的,甚至含了不加掩饰的嫌恶:“你若不想后半生葬送,便趁早离开桓家,哥哥可不是你的踏脚石。”
脚步声渐远,一滴泪砸落在地上,静影自嘲的笑了笑。
离开?她如何不想呢。可终归身似浮萍,半点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