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眼泪又滚滚而下,四月原来不叫四月,姓乔,乔兰秀。四月就是一个符号,在苏府的符号。
看着失声痛哭的小错。太太缓缓地开了口。“人活着就有坎。人活着的意义就在于一天一天往前走,一天一天地过这些坎,你林老师没交给你坎坷这个词吗,我也有我的坎儿,老爷有也有老爷的坎。四月也有她的坎,这个坎她没过去。”
沉默了一下,太太艰难地说。“四月死的时候肚子里有孩子”。小错本来已经哭得头晕脑胀,喉头也哽的疼,猛然听的说四月死时肚子里有孩子,从床上蹦下来。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太太,嚎叫一声,踉跄着一头就撞墙,大太太手急眼快的把她拽过来。一把推在床上,愤怒地大喊,“我把你当人,你把自己当狗,四月把你当人,你把自己当狗屎。”
太太原地转了一圈,扶着头说,“好,好,你一定要死,想死是吧,好,我成全你,不要死在这里,求求你不要死在这里,过几天陪东好了,让他带你回晋城,送你回凤鸣班,想怎么死你自己随便。”
晋城凤鸣班,像是上辈子的事,小错闭着眼,听着大太太摔门走了。
突然全身乏力,眼睛干涩的没有一滴眼泪,晋城的凤鸣班,再看一遍手里四月最后的嘱托,四月肚子里有孩子,这是她第二个孩子。
第四天晚上,餐厅,老爷太太苏锦苏秀培立姑太太,正准备吃晚饭,苏培东住院,苏鹏苏程去当兵,苏万住校上学,白蔻懒得吃,四月去了,小错都四天不出来吃饭。
少了这几个人,其实是一样的灯光,一样的餐厅,可是看着是那么的萧条寞落,灯光也暗淡许多,这几个人谁也不想说话,气压低的能死人。
餐厅门口窸窸窣窣,站着一个人。一头头发炸开,瘦得像鬼,就那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闪闪发光,小错出来了。
苏锦苏绣激动地上来,扶着小错,老爷没有抬头,依然按自己的节奏吃饭,就是连夹了两筷子咸菜吃,太太好像被饭梗住了,噎的只流眼泪。
小错坐在桌前,拽过眼前的饭菜,大口大口地吞咽。
日子又恢复了从前,四月火化后的骨灰被培东取走,送回晋城安葬。
小错去上学,回来吃饭,然后练功,打拳,眼光里淬了冰,冷得渗人。
这一天,日渐黄昏,苏园后花园,小错一套拳打得行云流水,闪转腾挪下腰踢腿,越打越快,越打越快,亚赛流行赶月,感觉火光四溅,眼里没有别的,只有的这套拳。
恍然间右后方有人,扭头一看,是多日不见的培东。
这哪里是那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苏四爷,一身半新不旧的军装,缝拉个鞋,脸上瘦的侉了,胡子拉碴,头发长成鸟窝,以前可总是用发蜡抿的溜光的。
他站在小错的后边,看见小错回头,用祈求的眼光看着,“呸”小错狠狠吐了一口,收住拳势,拿起东西,扭头就上楼。
培东低着头趿拉着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小错进了自己屋,培东欲跟进去,小错一把推过去叫“滚”,裴东疼的捂住肋下,小错醒悟,这才半个月,他的伤口肯定没好,小错放他进来,冷冷的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就恶心。”苏培东慢慢地走过来。坐在椅子上,未语泪先流。
小错最见不得男人流泪,“有什么事你就办,有什么话你就说。想哭滚出去哭,假惺惺,看见你真是恶心”。
培东说:“小错,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默默地培东站起来,向小错深深鞠了一躬。
“我对不起四月,真的畜生不如,我觉得我是堂堂的苏四爷,晋城的大少爷。怎么能娶一个丫鬟当正房,可是娶四月当妾,那又不愿意。这样对不起四月,委屈了四月,就是在犹豫中蹉跎岁月,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作为男人,我没有担当,没有决断,害死四月,还有~~我们的孩子”
小错“咻”地回过头来,“害死你第二个孩子”。培东愕然,大张着嘴。“小错!”。
小错看他那样,恨恨地说“你不知道啊,嗯,你提起裤子就应该什么也不知道。去年过年你走了以后,可怜的四月姐姐,流了那么多血,你当然不知道,你应该不知道,你是苏四爷,四月是什么?是个丫头,她就是个下贱的丫头!”
说着失声痛哭。
培东跌坐地下,双手捂着脸,他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啊,他畜生不如。
久久,培东擤擤鼻子,站起来说。
“小错,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咱们国家有难,这个你知道吗?”小错动了一下耳朵,没有吱声,也没有说滚,培东接着说。
“自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后签了《塘沽协定》,日本对中国武力鲸吞变为有序推进的渐进蚕食方式,要一口一口啃掉我们的国家。这一年张北事件,香河事件各种摩擦层出不穷,继东北之后,华北顺理成章地成为日本人侵略下一个目标。你出去买份报纸就知道。”
沉默一会,培东哑着嗓子说“我马上要回部队了。大概从此以后就结束苏四爷的生活,我是一个军人,一个中国军人,要履行我作为军人的职责,保家卫国。这场战争打多长时间我不知道,但是会很残酷的,覆巢之无完卵,如果我能活着打完这场仗,我就不说什么。如果战死沙场能找着我的骨头,那最好,找不着我的骨头,你把这个”,说着拿出一个盒子交给小错,“这是我和四月的见证,里边有我和四月的婚书,你把它送回晋城,和四月埋在一起。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了,希望你能成全”。
好久好久,小错哭着缓缓点头,培东站起来给小错郑重行军礼,“再见,小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