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能侥幸死里逃生几次?
乔晚能活下来的希望太渺茫了。
玄中惊讶地看见, 这个素来冷傲的后辈此刻连眼睛都微微红了, 但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也没落下一滴眼泪。
只是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仿佛要把肺血淋淋的咳出来, 看得人触目惊心。
玄中长老本来还想安慰点儿什么, 但临到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辟寒这个生性冷傲自持的后辈也不需要他的安慰。
很快, 他就站起了身,用袖子里常年备着的手帕擦干净了嘴角的血, 嗓音沉沉地和玄中请示:“弟子想去秘境里一探, 望长老恩准。”
这回下秘境,按理说陆辟寒也是要去的,但他身子骨不好,众人一合计,到底没舍得。如今陆辟寒死了师妹在前, 主动请示要下秘境,各家长老反倒不好意思再继续拦着了。
云烟仙府的掌门公孙冰姿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你去罢,这秘境里古怪, 你多加小心。”
没想到就在陆辟寒提步欲走的时候,北方不远处那传送阵前突然荡起了一阵灵力波动。
守在传送阵前的弟子, 惊叫出声:“有人!!有人出来了!!”
在场的妙法尊者, 玄中, 公孙冰姿等人神情微微一震。
公孙冰姿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法阵一亮, 出现在阵法中央的却是一个众人都熟悉的面孔。
白珊湖!!!
少女披着一身血, 护着身后几个同样血淋淋的,面色疲倦惶恐的崇德弟子,目光瞥见公孙冰姿,立刻走上前来行礼,就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见着活的,眼熟的弟子出来,公孙冰姿当然不可能让她行礼,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把白珊湖给扶了起来。
“珊湖,其他人呢?你在这里面可曾见到过?”
玄中长老惊讶地问:“这里面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就你们几个出来了?”
少女眉眼间含了点儿冷清的戾气,紧皱着眉,如今见到诸位长老,眉间的戾气微微收了点儿,也不再计较这些虚礼,面沉如水地立刻禀报这里面的情况。
原来已进入秘境之后,他们几个崇德弟子就分到了一起,起初倒也没出什么岔子,但是走了一段路,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之后她掩护这些同门弟子杀出了秘境,而孟沧浪和齐非道则留在了秘境,去寻找失落的,剩下来的崇德弟子。
妙法尊者脸色难看,微一沉吟:“你说在这秘境里,会无缘无故受到袭击?”
“这不对啊。”玄中纳闷,“事先就派弟子进去探查过,那时候也没出岔子。”
往好了想,是这仙宫秘境里还有什么他们未曾探查到的玄妙。
往坏了去想。
所有人心头一动,脸色不约而同地都有点儿僵硬。
这是个阴谋?
在场的全是大老爷们儿,唯独公孙冰姿细心一点儿,眼见白珊湖神情略显疲倦,轻轻地拍了拍少女纤细的肩膀。
“辛苦你了,待会儿去岑夫人那儿先检查检查伤势,好好休息吧。”
或许是顾忌到身后这一批疲倦的同门师弟师妹们,白珊湖出乎意料的没有拒绝,在昆山暗部弟子的引导之下,往营帐的方向去了。
不过到了营帐前,白珊湖却没进去。
“师姐?”崇德师妹惊讶地睁大了眼问:“你不进去吗?”
白珊湖摇了摇头,“我不进去了,你带着其他师弟师妹们先进去罢。”
眼看少女从披帛中抽出了一把细长秀丽的剑,剑身犹如水波潋滟,缠绕珊瑚。
少女持着剑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崇德古苑的小师妹略有点儿懵逼。
白珊湖师姐身上还带着血呢,这是往哪儿去啊。
白珊湖一路走到了萧家的营地,这才停了下来,请萧家的护卫代为通传。
“我找萧焕。”
萧家护卫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姿容绝色冷清的少女,是萧焕青梅竹马长大的白家小姐,心里一凛,不敢松懈,立刻进了营帐。
过了一会儿,走了出来,看着白珊湖面露难色:“白……仙子,老家主刚刚陨落,少主如今正代为处理萧家事务,□□乏术,一时走不开来见您,少主让我和您说,请您见谅,等明天必定亲自来拜访。”
白珊湖静静地看着他,少女那冷清乌黑的眼里如同倒映了一丝金光,衬着鬓角的乌发,显得尊贵而冷淡。
“他不肯见我是吗?”
在萧家护卫震惊的目光之下,这位照海仙子,竟然直接越过了他,果决地进了营帐!!
“白仙子!!您等等!诶!”
晚了。
白珊湖已经进了营帐,目光也落在了端坐在主位的萧焕身上。
萧焕微微侧目,面露讶然,旋即嗓音轻柔地问:“珊湖?”
又一个眼神示意护卫退下。
见到萧焕之后,白珊湖没再往前多迈出一步,垂袖冷冷地站在原地。
“方凌青呢?”
萧焕无言以对。
没想到白珊湖长驱直入,问的就是方凌青的消息。
白珊湖看着萧焕,沾了血的披帛垂落在地上。
一进秘境之后,方凌青就跟他们失散了,就在刚刚,她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萧家家主萧景洲和萧家少主萧绥死了,昆山的那个乔晚也死了,乔晚死之前似乎就和方凌青待在一块儿。
白珊湖聪明,也了解萧焕。
她和萧焕自幼一起长大,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也更清楚萧焕的为人。
略一思忖,立刻就明白过来,这里面一定和萧焕摆脱不了干系。
白珊湖的眼,不闪也不避,就这么看着萧焕。
看得萧焕酝酿在喉口的话,突然梗在了嗓子里,一时间上不来也不下去。
他能使劲手段卑鄙的欺瞒所有人,却无法在对上白珊湖那冷清的眼时,欺瞒她。
倒并不是因为“爱”,而是白珊湖太干净了,她是那种愿意用自己一捧热血换人间一片无垢雪白的人。
他和白珊湖并非同路人,这个时候对上白珊湖的目光,萧焕心里忍不住苦笑。
只会让他觉得他这个先杀弟弟后弑父的满手血腥。
成大事者必须要心狠,但他还是个人,杀了人也会有愧意也会有负罪感,也会觉得对不起阿绥,若非萧景洲逼他至此,谁不愿意做个干干净净的好人。
对上白珊湖的目光,萧焕微微一怔,颇有点儿狼狈地移开了视线,“珊湖……”
白珊湖平静地问:“方凌青是死还是活?”
白珊湖:“是死还是活?”
萧焕又默了片刻,嗓音干涩:“方道友他如今人在秘境……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在下手之前,他早就预料过了他和白珊湖会形同陌路,这点少年情愫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心。
话说出口时,萧焕反倒觉得心中一空,轻松了不少,甚至又能露出个虚伪的关切的表情,柔声道:“珊湖你受伤了。”他抬起手,“我这就叫人……”
“不用了。”
白珊湖直接打断了他。
萧焕静静地看着她,她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距离之外。
“萧焕。”袖中的手微不可察地攥紧了点儿,少女身形微微一晃,脸色略微有点儿泛白:“我明白了。”
虽说是崇德古苑的大师姐,前脚才护着同门弟子从秘境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白珊湖终归年纪不大,还是个后生晚辈,亲眼得证了童年好友的背叛,当然也会失望也会心寒。
其实她早有预料她会和萧焕走上如今这一步。
小时候,她和萧焕关系倒不错,但到后来,萧焕性格初露端倪,自觉她和萧焕不是同路人,又察觉到萧焕心里那隐秘的感情之后,白珊湖干脆有意回避了他,这么多年下来,都有意识地避免了和萧焕多接触,内心却还是希望她这位童年好友能有施展自己能为的一天。
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
“萧焕,”白珊湖静静地拿起了手上这把剑,“你知道这些年下来我为什么有意避着你吗?”
萧焕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沉默了,看着白珊湖眼睛都没眨一下,毫不犹豫,果决而狠厉地将袍袖一角割了下来。
“我知道,若想成大事,野心与手段无一或缺。”白珊湖沉声道。
“人能用手段,但不能卑鄙。”
“你有自己的野心,这很好。”
“但这不妨碍,你对方凌青,对萧绥做的这一切。”
“你的所作所为都让我觉得恶心。”
*
就在白珊湖带着一部分崇德弟子冲出秘境后不久,各家派了弟子再度进入了秘境探查救人。
所有还在秘境里的,通讯暂时没受到影响的弟子,都收到了玉牌上发来的消息。
消息很不稳定,玉牌上的字模糊不清。
“秘境有古怪,还在秘境中的弟子务必前往北方传送阵,速速撤出。”
“路上有人接应。”
末尾三个大字
“急急急”
表达出了传令者这迫切的心情。
还没说完,这消息就断了,过了一会儿,玉牌上又重新浮现出了几行字。
“如今已知牺牲人数:昆山:乔晚
崇德古苑:方凌青
善道书院:……
……若其上有失踪同门,不必再费心找寻。
速回,速回,速回”
“啊!”
一声惊叫响起。
看着手上的玉牌,甘南浑身一震,面色苍白,不可置信地盯紧了这玉简上的字。
乔晚?
乔晚妹子死了?!
少年忍不住长大了嘴,嗓音干涩地举起了玉牌,看向了正向这儿走来的另一个眉目艳丽的少年。
“裴……裴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