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想到的事, 原本就忐忑不安的长公主, 自然也能想到。她抬头迎上箜篌的视线, 惊惶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妥协。
在众人的目光下, 她起身道:“有劳仙子惦念,一切都好。”
“那便好。”箜篌见长公主面相中带着郁郁之气, 叹息一声,“当年长公主想听我弹奏一首箜篌曲, 因缘巧合之下却不能成, 今日再次相逢,便让我把这首箜篌曲补上吧。”
听到这话, 长公主神情更加不安。她当年逼着姬箜篌当着众人弹奏曲子, 是现在所有人都想刻意遗忘的事情,然而他们却忘了,很多事他们可以装傻不知情,但当事人却不一定愿意配合。
“不、不用……”
“站公主不用客气。”箜篌拔下凤首钗,发钗化为巨大的凤首箜篌,在众人惊艳与担忧的眼神下, 箜篌轻轻波动了一下琴弦:“且以此曲, 祝天下万民安居乐业。”
景洪帝内心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地转头看身旁的皇后, 皇后低头饮着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景洪帝怔住,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那时候他还不是帝王, 每当内心焦躁不安时,望向发妻总会得到她安慰的微笑。
当他成为帝王以后,已经很少在外人面前向皇后寻求帮助。看着皇后已经不再年轻的侧脸,景洪帝有些恍惚,他似乎有很久没有与皇后单独在一起交心了。
素手拨弦,箜篌声起,幽幽乐声就像是能够魅惑心神的妖孽,引起了人们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面无表情的皇后,后悔懊悔的帝王,神情各异的文武百官,还有涕泪不止,口唤“延行”的长公主。一首箜篌曲,引出无数人间悲欢离合。
长公主口中的延行,是她曾经的夫君,举世皆知的才子。长公主与延行才子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后来延行才子受奸人陷害,丧命于大理寺中。长公主悲痛欲绝,对姬废帝恨之入骨,连带着对箜篌这个五六岁的亡国公主,也恨意滔天。
心爱的男人,死于昏聩帝王心腹大臣之手,长公主表面虽仍是明艳动人的女人,内里却早已经疯狂。她恨无能的帝王,恨那些嫉妒贤能的奸佞,恨姬氏一族所有人。
最恨的,却是与延行生死分离,再不相见。延行死后,她为兄长做过不少事,推翻姬废帝以后,她就成了尊贵的长公主,嬉笑怒骂都要维持皇家的威严,也从未延行掉过一滴泪。
延行已经死去十三年,她为他种的的石榴树,早已经开花结果,然而却等不到那个跟她一起吃石榴的人。
高傲坚强冷漠,所有的情绪在这首曲子下化为乌有,乐声是打开水坝的大门,积攒多年的情绪涌出,便再也遏制不住。
箜篌看着捂脸痛哭的长公主,幽幽叹息一声。
年幼之时,只觉得长公主咄咄逼人,对她极不友好。现在跳出那段仇怨,再看长公主与姬家皇朝的恩怨,箜篌仅剩的唯有叹息。
她被生父漠视,身为公主,却很少见到自己的父皇。
长公主本是蕙质兰心的女子,却被前朝奸佞毁去了一切。
她们俩,一个是前朝是公主,一个是当朝长公主,实际上都是这场浩劫的受害者。
在乐声响起后,皇后有片刻的失神,但是却没有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绪中。她看着身边似悲似喜的帝王,撇开头站起身,朝箜篌走去。
在她即将靠近箜篌身后时,站在旁边冰冷如雕塑的白衣仙长转头看她,幽暗的眼瞳中,带着毫无感情的审视。
皇后停下脚步,朝白衣仙长福了福身。
她从未见过长得这么标志的男人,就连当年名震京城的延行公子,也远远不及这位仙长。
乐声骤停,箜篌起身走到痛哭得几乎昏厥的站公主,伸出手在长公主额间轻轻一点。长公主哭声渐渐停住,她抬起头看箜篌,满脸泪痕,十分狼狈。
把一块手帕放到长公主手里,箜篌没有劝她,只是朝她笑了笑,起身看向众臣。
有些难过,在心中藏得久了,就会成为刻在心尖上的痛,到死都无法释然。
哭泣,有时候并不是软弱,而是情绪的发泄。
捏着手中柔软的手帕,长公主渐渐回过神来,她抹了抹脸,上面全是未干的眼泪,用帕子擦了擦脸,她才在恍惚中回过神来,这块帕子……是姬箜篌给她的?
她往四周看去,几乎所有人都还没从乐声中回过神,也注意不到她的失态。咬了咬唇角,她心情复杂的站起身:“多谢箜篌仙子。”
“现在是不是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箜篌笑看着她,“记得好好休息,放开心胸,不然对身体无益。”
长公主苦笑:“爱人已去,我这个未亡人,痛哭或是悲伤又有什么要紧?”
她答应了延行要好好活下去,就绝对不会失信于他。不知几十年后的奈何桥头,会不会有他出现?
身为前朝公主,箜篌没有立场再多劝,她只是在长公主头顶敲了一下:“既如此,便请长公主多多保重。”
“谢谢。”长公主声音很小,但是对于修士而言,已经足以听得清清楚楚。
“箜篌仙子,你能不能让我再见他一面?”这句话出口,长公主立马改口,“罢了罢了,还是不要再见得好。他仍是翩翩郎君,而我却成了皱纹爬上眼角的妇人,相见不如不见。”
生与死,老与幼,都是情感中最狠厉的一刀,再美好的爱情,在它们面前,也只能束手无策。
箜篌不懂爱情,但是在长公主这里,她看到了痛苦与不舍,这样执着的爱情,就连死亡也都无法割舍。情爱这种东西,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仙子。”皇后看着满殿失去神智的官员,走到箜篌面前:“不知该怎么让他们醒过来?”
箜篌摇头:“心无挂念者,很快便能醒过来。至于……”她突然语气一顿,水霜剑划破长空,朝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官员直直飞去。
没有想到箜篌会突然情绪爆发,她愣了一下,心中涌出一股荒唐又可怕的想法,万一姬箜篌来了凡尘界就不想离开,那么整个天下,岂不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仙凡有别,他们这些凡人束手无策的事情,在仙人眼里可能是可有可无的小事,实在不值得一提。
“至于作恶者,就该在天道前伏法。”
发现自己被追杀以后,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官员,忽然怪叫一声,连连往后退。
但是箜篌显然并不打算如此轻松的放过他,手中的法器光芒大胜,“找到了。”
皇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中间出现了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人。
被抓住的官员在地上挣扎了一番,见箜篌面无表情的样子,开口哀求道:“请仙人恕罪,小的知错了。”
“仙人?”箜篌挑眉,“我的身份,你如何得知?”
“我……我早上远远看到仙人的英姿,所以对仙子的身份,略有了解。”
“是嘛?”箜篌看着跪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官员,语气怪异道,“我还以为你是邪修派来的手下,就连现在爆发的疫情,也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并没有。”官员连忙道,“疫病传染力强,小的们哪敢靠近?”
“小的们,是指哪些人?”箜篌指了指天地,“还请道友说清楚。”
听到“道友”二字,被抓的官员浑身僵住,随后恢复常态道:“仙人的话,小的听不明白。”
箜篌冷笑,用剑指着此人鼻尖:“身为修士,本该远离红尘,不让自己沾染太多红尘。你身为修士,伪装成普通人,藏匿于文武百官之中,身带煞气,定与疫情脱不了干系。”
她踏上祭台的那一刻,就发现东南方向有浓浓的煞气与怨气,又听太子说,疫情最重要的地方也是这些地区,箜篌心中便有了数。
邪修胆大包天,以活人性命为祭,借用凡尘界百姓的性命,来视线某种荒唐的野心。凌忧界管理严格,各大宗门都会保护名下的百姓,所以邪修很难找到这么庞大的人群来献祭。
为了避开名门正派的那些修士,凡尘界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这里虽然灵气稀薄,又没有灵花灵草,但是却有很多的人,而且没有正道修士来插手。
软弱的人类,就像是待割的韭菜,一茬又一茬,有这些死去的怨灵在,那件足以令天气变色的法器,即将被唤醒。
箜篌猜到,以邪修们瞧不起人类,又喜欢看他们惨状的性格,定会安排手下潜在人类里面,然后得意洋洋地观赏人们如何从担忧走向了绝望。
邪修的这种喜欢欣赏别人倒霉的心态,非正常人能够理解。
不动声色的来到大殿,她趁众人听到乐声神思恍惚间,把这个邪修控制起来,是最简单的方法。
失去普通人皮囊的伪装,这个邪修看起来又黑又干,就像是墓地里爬出来的干尸,既邪气又恐怖。
皇后面色有些发白:“箜篌仙子,您的意思是,这次致无数人死亡的疫情,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那么多百姓的生死,无数家庭的破灭,竟然是因为这些身份不明的……
这是魔鬼?神仙?还是妖怪?
“或许。”箜篌看着邪修身上与东南方向相似的煞气,把邪修一脚踩在地上,“这个祭魂阵的破阵方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