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隽逸洒脱,不曾想今日却也哀怨伤感。”慕云卿回神看着梦归一,一番调侃道。
梦归一也回过神来,回头看见慕云卿立于身旁,便说道:“今日能与姑娘畅谈,本是一番良缘佳续,在下甚是高兴,便话多了,如有说的不周之处,还望姑娘不要介意。只是适才说起丹尘子前辈,在下素来敬仰前辈为人,奈何最终却寂寂无声,身匿影消,以致在下怅然若失。”
“公子与丹尘子前辈虽不相识,却依旧对丹尘子前辈心存挂念,真是至真性情。公子这般重情重义,这天底下能比得公子之人实属凤毛麟角。”慕云卿听到梦归一之言,深知梦归一对师父丹尘子心怀敬仰,因不知师父隐居乐隐山,以致对师父隐逸之事不明就里,颇有一番失望情绪。“依公子人品,小女子以为如若丹尘子前辈能遇得公子,定也是如抱幽兰,你二人或可结为忘年之交也未曾可知。”慕云卿与师父相依十载,自是了解师父秉性,便如是说道。
“诚如姑娘所言,此生如若能遇得前辈,在下自是得偿所愿。”梦归一接过慕云卿之言,顺口便道。说话间抬头看起慕云卿,只见其眉黛含笑,面若桃花,一阵微风吹起,便是青丝荡漾香如故,云裳摇曳柳成新。梦归一如沐春风,忽而脸颊微红,难以为颜,便转身道:“只顾得说话,却辜负了这一桌美酒佳肴,想必姑娘也是饿了,但且先请用餐。”
如是,二人新回到坐处,把酒相食,伊始至终气氛融洽,笑语盈盈、其乐融融。
时光飞逝,佳期如梦。待二人把酒言欢已毕,已近黄昏。二人出得门来,只见一人正立于门外,那人正是鬼目郎君王夔。“此间酒食可合三叔胃口?”慕云卿见王夔早已立于门外,便关心问道。
“咱是一介粗人,只要有酒喝,其他便不在话下……”王夔欲言又止,似是想起出门之前慕云卿嘱咐之事,便又说道:“如此偏僻之乡,有粗茶淡饭果腹足矣,当下已酒足饭饱,只是委屈了姑娘。咱已替姑娘与公子结了账,此间天色已晚,不便行路,还是先寻得客栈暂作歇息,明日天明再启程。”
“就依三叔之言。”慕云卿也无过多纠缠,转身又对梦归一道:“公子也是行路之人,现下已近日落,且有伤在身,不如随我等先寻客栈歇息,待明日再作打算,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慕云卿看着梦归一,目光盈盈,暗生期待。
“本是在下做东,不曾想又让前辈破费,实是过意不去。就依姑娘之言,不过今晚住店付账二位不许与在下相争,否则还请二位自便。”梦归一见王夔已付结了饭钱,多说只会使大家不尴不尬,便也无可奈何。再者,梦归一与慕云卿适才席间相谈甚欢,彼此好感由然而生,如若就此别过,当真一别两宽,梦归一便就应允慕云卿之言。
慕云卿看梦归一执拗如此,便吩咐王夔道:“公子乃重信之人,言出必践,三叔还须谨记,切勿再与相争。”王夔自是心服首肯,连连称是。
三人行至街上,太阳已经完全落去。梦归一与慕云卿缓行于前,王夔自身后相随,三人不时便到得一家客栈门前。入得里面,便有小二上前招呼:“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王夔立于身后并未作声,梦归一走得柜台前与那掌柜的说道:“掌柜的,三间上房。”只见那掌柜的于梦归一身上瞥了一眼,冷眼相待,缓缓说道:“今日花朝节,往来怀来镇行人众多,本店客房近已住满,公子真是有幸,本店今日所剩唯此三间上房,。”梦归一观掌柜言行,一眼便知其是以貌取人、唯利是图的货色,二话不说便从腰间解下随身玉佩,递于那掌柜。掌柜接过玉佩左看右看,随即点头哈腰招呼小二,引三人上得楼去。
原来三间客房分南侧一间,北侧两间,南侧一间窗外近临街道,与北侧两间之一正门相对,北侧两间仅邻一墙之隔。“这便是三位的房间,今日恰逢花朝节,夜晚街上出行人多,如在南侧房间即可看得热闹,但如客官喜静,可居于北侧客房,客官请在此歇息。”小二指引完毕退身下楼。
“咱是一介粗人,吵不吵得也不打紧,姑娘素来喜静,于这热闹之处倒也显得聒噪。”王夔自知灵尊向来喜静,且身兼护卫之责,自是处处替灵尊着想,便说道。
“依公子性情,公子定是喜爱热闹之人。只是今日所遇之事颇烦,且公子有伤在身,还需静养,应好生歇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慕云卿点头示意并未直接搭话王夔,而是侧身面向梦归一,关心其伤势。
梦归一见慕云卿问起自己,心知对方有意照拂,便道:“但凭姑娘之意。”
“那就委屈三叔于南侧房间暂歇一晚,公子与我在北侧相邻而住。公子觉得可否?”慕云卿随即做了安排,转身又问梦归一。
“如此甚好。”自三人上得楼来,慕云卿对梦归一几番询问照拂,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梦归一见微知著,敏感于心。此时听得慕云卿安排妥当,转而再度相问自己,其实在梦归一看来,纵是无论如何安排,也必欣然接受,便即刻回道。
如此三人房间分配妥当,梦归一目送慕云卿进得房间,慕云卿回身微微点头致意。王夔走近伸手缓缓将门掩上,二人也各自回得房间。
梦归一经今日之事,已是困了,进得房间便和衣而卧。房间内烛光冉冉,眼前一帘轻纱忽隐忽现,梦归一不禁想起今日与慕云卿相遇之事以及前事种种。自记事起,梦归一便是孤身一人,父母家人更是无从谈起,因常做些奇怪的梦,入梦而不自拔,身边之人皆谓其梦归一,故而有名,然不得有姓。因自小无亲无故,不曾少受得委屈,面对弱者便感同身受,心生怜悯,时日渐长,便生得一颗疾恶如仇、怀善悯人之心。然纵是与人为善,却不曾受得他人至诚关怀。今日遇得慕云卿,其人品貌端庄,德贵淑重,一次不经意挺身而出,却得其无微关怀,正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想着便心中暖意四起,竟无法安睡。
慕云卿也进得房间,行至梳妆台前坐下,轻解纱笠,置于一侧,看着镜中面孔,陷入无尽遐思。想来从小到大所亲之人不过父亲与师父二人,论起关心,能如可抛却生死性命这般,怕是再想不到第三之人。今日于酒楼之内遇得梦归一,其人英姿伟岸,义薄云天,也正是其抛却性命舍身相护,却使慕云卿敬重有加,好感油然而生,处处念着想着,对其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正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想着想着,镜中之人面开笑靥,心生莲花,是故无意入睡。
夜幕已浓,街上行人渐稠,热闹气氛愈烈。少时人声鼎沸,吵闹之声频频袭来,扰得人心烦意乱。慕云卿也被外面聒噪之声惊醒,回过神来,竟是对着镜子发呆许久,不禁自觉羞人答答,瞬时脸色绯红,便自言道:“真难为情,竟想这些可做什么。”说罢起身徘徊几步,又想道:“反正左右也是睡不着,倒不如出去走走。”于是稍稍着妆,整理衣饰,便开门循声下楼。
只见慕云卿下得楼来,行至柜台前,突然停住脚步,又见适才那掌柜于柜前探着脑袋向门外热闹之处望去。慕云卿转身立于柜前,也懒得与那掌柜说话,见那掌柜只顾向外看,并未见自己过来,慕云卿便伸手在柜台上几下磕打。
掌柜应声回视,见慕云卿衣着华贵,气质雍容,不知何时站于自己面前,便躬身相问:“客官有何吩咐?”
慕云卿想起适才与梦归一初进门之时见得那副嘴脸,气不打一处来,便肘撑着柜台,伸手向那掌柜,以示要物。
那掌柜见得也是莫名其妙,忙出得柜来低声下气道:“敢问姑娘何意?若是本店侍奉不周,还请姑娘明说。”
“适才那位公子将玉佩遗落在此,还不快快取来!”慕云卿也是没好意的与那掌柜说道。
那掌柜听得慕云卿说起适才那位公子的玉佩,便瞬时明白过来,但见慕云卿此时身孤影只,又是一介女流,便心想:“看你个丫头片子,不想却也是来寻茬生事的主,不拿出来看你又将如何?”只见生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慕云卿道:“姑娘这是说哪里话,小人并未见得什么玉佩遗落在此,怕是姑娘记错了,兴许公子玉佩并未遗落在此,还请姑娘到别处寻找。”
慕云卿见这斯不相承认,便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也不肖多言,便头也不回伸出左手指向身后堆放的众坛美酒。还未等那掌柜反应来过,只见慕云卿左臂生出一道橙色真气于空中回旋,随即顺着手指方向射去,在真气作用之下,一众酒坛缓缓尽皆拔地而起。“闻这酒香,这酒似乎不错,只是这么多好酒,可着实重得很,若是砸了,岂不可惜。”慕云卿见掌柜无动于衷,便略施小术,予以震慑。说话间手指一点,只听见咔嚓一声,一坛酒瞬时落地,酒坛随即落地化为碎片,堂内瞬间酒香四溢。
那掌柜眼看着一坛上等美酒就这么砸了,也是心疼至极,可纵是心急如焚,也还是不愿交出玉佩,便如实说道:“姑娘误会了,适才那位公子是将玉佩作为房钱抵在本柜,并非遗落在此。”
慕云卿自是知道其中缘由,但来此只为收回玉佩,哪管与他讲这些道理,便丝毫不顾那掌柜的言语。只见慕云卿手腕微动,众酒坛皆摇摇欲坠,那掌柜已是心都提到了桑子眼儿,见状瞬时双手抱拳,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高抬贵手。”说罢顺手从衣襟之中掏出玉佩,双手奉与慕云卿。
慕云卿右手接过玉佩,左手轻轻一划,运功缓撤真气,酒坛尽皆缓缓落地。见那掌柜神情稍安,慕云卿又道:“如此玉佩抵你十座客栈也不为过,你竟有眼无珠,见钱眼开,今日略惩小戒,免得日后狗眼看人低。”说完将自己手腕上一只翡翠玉镯取下,放于柜台之上,只见那玉镯满绿带水,晶莹质纯,浑然天成。接着又道:“今日既住你店里,便不会亏待于你,这首饰予你,权当是房钱。那位公子是贵客,如若再度狗眼看人,休怪本姑娘砸了你这破店。”
那掌柜也是长了记性,几番磕头跪谢、溜须拍马才得起身,奈何双腿发软不时打颤,站着的身子好似随风飘摇,只见一面看着慕云卿脸色,一面却忍不住斜着眼尽往柜上那镯子看去。
慕云卿也不再与之计较,拿起手中玉佩仔细端详,那玉佩通体晶莹,色若羊脂,雕刻纯熟精湛,形物呼之欲出,只见有五龙相接于外而呈圆形状,内有双龙观日于上,又有双龙归海于下,故名曰九龙玉碧,于碧之外,上系玉结,下串流苏。慕云卿看得玉佩,忽而想起师父丹尘子,曾几何时也见得师父手握玉佩而出神,而那玉佩与此竟有几分相似,只是那玉佩仅有一龙观日,双龙归海。旧事一闪而过,慕云卿随即回过神来,也不去想那玉佩之事,便将玉佩放入衣襟,欲出得门去。
“原来姑娘也未入睡,想必是外面热闹,起了雅性。”说话之人正是梦归一,原来刚才在房间听得楼下有东西碎裂之声,便寻将出来。见慕云卿即将出门,便问道。
慕云卿闻声回头看去,见是梦归一也从楼上下来,便走上前去说道:“今日花朝节,看得外面热闹非凡,此时也是无眠,便出去走走。看公子下得楼来,莫非也睡不着?”
“正如姑娘所言,一时难以入睡。”原来适才梦归一听得楼下有打砸之声,怕是白天恶徒又来寻衅滋事,心念慕云卿安危,便出门一探究竟。未曾想却在楼下遇见慕云卿,见其安然无恙,随即放下心来,顺口撒谎道。
“今日花朝节,外面甚是热闹,如若公子有意,不如与我一起去看看。”慕云卿见梦归一下得楼来,又知其身怀有伤,心想若是梦归一孤身出门,多有不安,便言中以同去为由,实则心中有照护之意。
“承蒙姑娘抬爱,有幸与姑娘一游,在下求之不得。”梦归一也是念及慕云卿安危,想其一介弱女子孤身出门,如遇歹人恐遭不测,便欣然答允。
二人出得门来,见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也难怪,这“花朝节”俗称“花神节”,也作“百花生日”,于每年二月十二为节时,白天人们结伴到郊外游览赏花,俗称“踏青”,傍晚姑娘们剪五色彩纸粘在花枝上,称为“赏红”,是故热闹非常。
二人边赏胜景,边说故事,一路有说有笑,不自觉间行至一十字路口,中央有一株大树,此树挺拔擎天,原来是一株百年银杏。中州的二月,树叶尚未散开,但枝头因彩纸的点缀,已是五彩缤纷,各色其上,树下穿红纳绿之女子络绎不绝。二人走到树下,抬头见得此景,瞬间心旷神怡,不自觉回头两两相望,一股暖流于心中油然而生,即而化作那脸上浅浅微笑。梦归一回身于树下远处摊贩处买得五色彩纸回来,与慕云卿在树下寻得一角,只见慕云卿伸手将彩纸一片一片轻轻粘于枝上,梦归一则在一旁手握彩纸以搭下手。忽然一阵疾风吹来,慕云卿稍不留神,手中纸条脱手随风而起。梦归一见状,不自觉便也伸手去捉,二人都欲捉得,却是谁也不曾捉得,然正好于空中两手相亲,彼此相牵。二人相对而立,不觉心中方寸已乱,瞬间面红耳热。梦归一先知先觉,立即松手回臂。慕云卿也是娇羞地低头,烟视媚行。少顷,慕云卿缓缓抬头,却与梦归一目光相接,二人相视而笑,双眼含情脉脉,只见那两只手缓缓又牵,却作十指紧扣。正是“情生何需天作美,相顾一眼误终生。情到浓时两相悦,心有灵犀一点通。云梦三生今伊始,却说红娘化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