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归一见无赖溃散,转身与那女子道:“洒了姑娘的酒,实在对不住。”
那女子缓缓起身,正与梦归一相对而立,“感谢公子施以援手,区区薄酒,何足挂齿。”声音好似柳莺出谷,温润如玉。
说话间,梦归一见得那女子身形端庄,双手挽于腰前,真是一双玉手纤纤廋,金作骨来玉作柔。虽不得视其面,但丽质隐现,混若天人,正如那桃花之姿绝幽谷,三千青丝染香露。
“小二,给这位姑娘再上得一壶酒来。”随即招呼小二给那女子重新上了一壶酒,顺时将刚才洒过那一壶撤下。“这酒已污,怎入得姑娘之口。”说罢便回到自己坐处。
那女子经适才一幕,对梦归一也是心生好感,见其径自回去,便也别无他说,抬手示意小二过来,说道:“给那位公子上得三斤琼花玉露,再选六道本店特色菜肴一并送上。”语罢只见从楼上走下一身形魁梧,黑面如碳的彪形大汉,从身上取出一锭元宝,交与小二。小二也是见钱眼开,眉开眼笑,赶紧收下元宝近乎唱着吆喝:“好嘞,三斤琼花玉露,六道本店特色佳肴”。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小二按二连三地向梦归一桌上送来三坛美酒,八道佳肴。“客官,这是那位姑娘送与你的三斤琼花玉露美酒与六道本店特色菜肴,本店又特别加送两道,但请慢用。”小二说着回头向那女子处望去。
梦归一也顺着小二的目光看去,见那女子点微微点头致意,梦归一双手抱拳:“多谢姑娘一番美意。”说罢随即准备用餐。
梦归一看着各道美味菜肴,自是造形精美,五色俱全,忍不住唇齿生津。“小二,取大碗来。好似这等美酒,小酌难免失趣。”梦归一抱起一坛琼花玉露,揭开封口,先是凑近深吸了一口,闻得那酒香真是沁人心脾,气韵留香。
“客官好口福,这酒乃是本店镇店之宝——琼花玉露,产自东陵,取龙觉寺灵泉之水,结琼花甘霖之露,经日夜兼程而运至此地,滴酒如金。客官慢慢享用。”小二说着拿上一只广口大碗,置于梦归一桌上。
其实这琼花玉露的确如小二所言,是世间难得的佳酿。所以但凡饮此酒者,皆用小杯,实是弥足珍贵。现如今却看梦归一竟用如此大碗狂饮,实不知小二是讥讽之言还是羡慕之语。四下众人亦是目瞪口呆,皆称其海量。
“果真好酒,痛快!”梦归一饮得一碗,竟站立起身,抬起右脚踩于凳子之上,左脚单足立于堂内。如此连饮三碗方才落座。真是酒中滋味千般好,竟入一人口中香。
“大哥,就是他,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坏了咱弟兄消遣。”一众光臂大汉乌泱泱进得大堂,前面站立者正是刚才那几个无赖,为首的哈着腰对另一个大汉毕恭毕敬,看得出,这便是众人口中的大哥。
只见那人眼如铜铃,鼻挺微勾,满脸横肉,走上前对着梦归一拱手道:“我几个弟兄不知趣,扰了公子朋友的清静,在下替这斯向公子和公子的朋友致歉,还望公子海涵。”
“美酒敬英雄,在下只是和他们喝酒不快罢了,阁下言重了。”梦归一见得此人虽外表糙悍,但听其一翻话,倒也觉得其人并非蛮横无礼之辈,言语便有意退让。
“公子胸襟宽广,着实令在下钦佩。却不知公子朋友现在何处,劳烦公子引见,我等也好前去赔礼道歉。”眼见梦归一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却还未探得其人底细,此人话锋一转,便询问起那女子,以作试探。
梦归一本就不愿与他们纠缠,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又怕那几个无赖再度为难那姑娘,便道:“我朋友生平喜静,不喜欢生人打扰,况且一场误会而已,阁下不必介怀。”
那女子眼见得一众赤膊壮汉纷纷围聚于梦归一桌前,细看适才那几个无赖也在其中,回想其所作所为,便料想对方一丘之貉,定然不怀好意,便微坐侧观,且看事态如何发展。
“公子纵然大度,但我等兄弟失礼于前,如若不能当面致歉,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那人话音未落,抬起右手至胸前于食、中二指运气,只见身旁喽啰手中宝剑颤动愈烈,突从剑鞘挣出,又见那人右手一挥,宝剑随即飞起,所落之处,一双人手应声落地。
只听得一人喊声大作,循声看去,此人正是那几个无赖之中为首之人。只见得此人双手已失,地上血流如柱,喊得撕心裂肺,吓得其他几个无赖尽皆跪地求饶。堂内酒客见得此景,皆连滚带爬,争相逃出,作鸟兽散。小二藏于柜台之下缩成一团,汗毛直立,豆大的汗珠掉下一地。
“如若公子质疑我等诚意,不才便将这斯双手奉上,作为敬意,还望烦劳公子引见。”眼见得梦归一并未露出半点破绽,正襟坐于桌前,更显隐秘难测,那人便探身面露杀气,以面相对梦归一道。
梦归一也是被眼前一幕惊到了,好在其胆识颇具,便故作镇定。想来此人初现之时言语有礼,与人并无蛮横之感,然转瞬之间斩人双手竟如砍瓜切菜,此等无常凶悍之人,看似以礼行事,实则暴虐非常。与那几个无赖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梦归一目光微微侧视,却见那女子未曾离去,依旧坐于桌前。不禁想:“似这等情形,这斯果真是铁了心也要见那姑娘,如若这斯见了那姑娘,岂不比先前几人更危险百倍。无论如何,也不得引见,否则便是害了那姑娘,如若果真如此,我便良心难安,纵万死而莫赎!奈何自己修为低微,以这斯手段,只怕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好对付。但不管怎样,纵是一死,也得护那姑娘周全,方是大丈夫所为。”
梦归一站立起身,拎起仅剩的一坛琼花玉露美酒,倒了满满一碗,“世间朋友义字当头,弃友之举,置友于危境,如送羔羊之于虎口,实非人可为。尔等豺狼之辈,岂可妄想?”说完顺势右手执碗一饮而尽,“恕在下难以从命。”语罢便将手中之碗抛向空中,那碗着地即碎,化作八瓣。
那人见得梦归一反应如此,更不敢轻易出手,便一翻言语威胁,又作试探,“年轻人血气方刚,行事可要思虑周全,免得枉顾送了性命,岂不可惜。”言语之中透着杀气,目光之下如凿如斧。
梦归一虽修为不高,但历来便看不惯欺凌行径,今日遇得这等恶人,又岂可向他屈服。“如今那姑娘未曾离去,如若在此间动手,恐置其于危地,需先想办法引众人到得门外,方有回旋的余地。”梦归一也是心思缜密,看如此情形,一场激战在所难免,但也深知自己的能耐,对方人多势众,就算打斗起来,恐怕也无法取胜。何况那姑娘还未离开,出得门外,一来可避免对她造成误伤,二来可为她创造机会脱身,便如此想。“大丈夫行必有果,休得多言。”边说边向厅门走去,欲将众人引至门外。
还未等梦归一走得几步,两个大汉便如行山走石,挡在梦归一面前,拦住去路。梦归一缓缓停住脚步,双手抱于胸前,“要不咱俩切磋切磋,如若阁下能胜得了我,我便绝无推辞,为阁下引见,要是胜不了我,依我看那便无引见的必要,还请阁下带领众人离开。只不过此间狭小,难免局促,须到得门外如何?”头也不回便对那人说。
“我本顾忌你的能耐,想要探你底细,你倒真是迎合我意。眼下你先挑明,再好不过。如若无法取胜,我自退去,便也不失体面;如你只是徒有其表,技不如人,那我便无所顾忌,到时抱得美人归,量你也无可奈何。”那人听到梦归一之言,自是心中窃喜,不禁暗想。
只见那人抬手轻轻一挥,两个大汉会意撤于身后。“就依公子之言,能与公子切磋一二,倒也美哉!”那人边说,边走到梦归一身旁伸手引路。
梦归一趁机侧身,向那女子使以眼色,示意那女子趁机脱身离开。那女子也会意,微微点头以示谢意。
众人来到门外,一条长街行人熙熙攘攘。一众大汉四散,赶走路人,圈出一片地方,梦归一与那人相对立于其中。一阵剑拔弩张之势,引得路人竟相围观,不消一刻,便将那地围得水泄不通。
那女子见众人出得门去,也缓缓起身,尾随众人置身门外,于远处作观。
“今日能与公子切磋一二、实乃美事一桩。还望公子施展全力,万勿有所保留,如公子得胜,在下定当率众离开,如有幸胜得一招半式,还望公子践言,不辞引见。”那人抱拳与梦归一道。
“请!”梦归一也不消多言,便屈膝探出右足于前,双臂微伸,双手掌心相对,呈先后之序,摆出起手之势。
只见那人左脚微起,顺势向左侧划出半圆状,沉腰挺身,双手握拳,右臂直伸,左臂屈于齐腰之处,大喝一声,一个健步便向梦归一招呼过去。
梦归一也是眼疾手快,左脚后撤一步,侧身一转,刚好躲过飞来拳脚。那人见梦归一闪躲,转身抬腿便向梦归一头上扫去,梦归一双臂举起凌空一挡,顿感迎面生风、力道非常,不自觉便退出几步。
梦归一重新站定,稍作调整,那人乘势一跃,身如疾风,双脚凌空踏来。梦归一迎上前去,屈膝后仰,后背近乎与地面平行,眼见着那人从上方滑过。忽然那人又坠身下跃,立于地面,左腿横扫,梦归一眼看闪躲不及,那腿如风一般袭来,梦归一双腿被一股强大力道冲击,瞬时摔出一丈之外,身体重重砸于地上。
围观的众人发出一阵惊呼,那女子也是神情紧张,不自觉向梦归一靠近。
见那女子立于身旁,梦归一既显紧张顿又时精神抖擞。其实梦归一此刻以切磋为由,旨在托住那斯。若是那女子就此离去,倒是称了他的意。谁料那女子不但未曾离开,反而还上得前来,梦归一便心生旁骛。慢慢站起与那女子说道:“姑娘如若还在此地,令在下心有牵绊,恐不能尽施全力,还请姑娘速速离开此地。”
那人此时也明白过来,自知是中了梦归一圈套,现下之计,只能速战速决。还未等梦归一做好准备,那人便抬手运功,胸前生出一道乌黑真气化作一团,只见双手猛地一推,真气瞬间向梦归一扑将过去。梦归一也无防备,那真气袭来正中前胸。梦归一向身后飞出数丈之遥,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那女子见状立马上前,蹲下身子扶着梦归一坐于地上。那人见梦归一中了自己掌力,已无还手之力,便也无所顾忌,径自向那女子走去。
梦归一虽身受重伤,但意识尚未泯灭,见那人走过来,强撑着一口气摇摇愰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立于那女子前面,口含鲜血断断续续说道:“今日……只要我有……一口气尚在,便……不许你等恶徒……欺侮……这位姑娘。”
“公子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还请公子就此离去,切莫伤了性命。”那女子见梦归一仗义如此,已是感动至深,说罢便移身至梦归一前面,对着那人说道:“尔等恶徒,竟偷袭伤人,似这等手段,如何叫人心服?”
那人已行至梦归一跟前,见那女子一番说道,也不作理会,面露猥琐便欲对那女子动手,忽觉身后被一物缚着,举步竟不能向前。那人住手回头去看,却见梦归一竟负在自己身上。那人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已然恼羞成怒,伸手一把将梦归一从背后扯下,怒向地上摔去。
千钧一发之际,梦归一忽觉得后背一股力量袭来,那力道浑厚无比,竟将他猛地托起,携着到了另一侧,这才免于一击。
梦归一与那人尽皆诧异,待二人回神一看,一虬髯大汉立于梦归一之侧,细看其人身形魁梧,黑面如碳,一脸棕色虬髯微微泛红,一双青碧眼眸明明善睐。
“公子,我家姑娘与公子有事相商,有请公子,烦劳屈尊移驾。”那虬髯大汉于梦归一身旁伸手曲臂指引,完全不顾那人在一旁不明就里。
经适才相助,又听得那虬髯大汉所言,梦归一便料定其人是友非敌,顺着大汉所指方向,见得一女子头戴轻纱斗笠,此人正是适才那女子。
“几位请留步,公子与我相约在此切磋,眼下胜负未分,如若此刻离去,未免觉得可惜。”那人见梦归一有人相助,又见得指使虬髯大汉之人是那女子,自以为其人并非能耐之辈,只是垂死挣扎着二人相互拯救而已,便也不置一顾,言语略带挑衅说道。
梦归一听得那人言语挑衅,正欲搭话,只见那虬髯大汉提掌迎空一击,一条枯藤瞬间从其掌心生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那人胸口,那人顿时飞出十丈之遥,口喷鲜血,倒地不起,观其态势,已是筋骨皆断、上气不接下气。一众喽啰见状,个个魂飞魄散,六神无主,其中几个将那人搀扶起来,一溜烟地跑出人群,消失四散。真是机关算尽多无益,实亦虚来虚亦实。伪善终得正其面,一朝还就无恶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