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胡闹吗？她都考上高中了, 咋会想去卖馍馍啊，还想嫁人？她可是考了全县第三名啊，上了高中, 以后再上大学，毕业后那可就了不得啊……”
王老师见这个大丫竟然这样目光短浅，不想去上高中, 竟然想着去卖馍馍？气的不行，自打他遇到大丫这个学生, 他就一直对她寄以厚望, 希望她能走出这个穷地方，
以后上了高中，再上大学，说不定毕业就是国家干部啊，这不比卖馍馍强吗？
“王老师，我也没法子, 既然她不想上，那就只能依着她, 她太不争气了, 王老师, 她不想上, 我那个二闺女想上，你看能不能让她替她啊？”
张素芬还是没死心。
“你这不是胡闹吗？谁考上的高中, 那就是谁的，就算大丫不想上这个高中, 二丫也不能顶替她上。”
王老师脸色很难看, 张素芬连忙说,
“我就随口一说, 想着这个上高中的名额，要是浪费了挺可惜的……既然不行，那就算了。”
王老师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才察觉出不对劲，叫住了准备回家的张素芬，
“大丫娘，这真是大丫自己想不上这个高中的吗？”
他那天从徐家出来，在路上遇到了大丫，她得知自己考上了高中，整个人高兴的都快哭了，一个劲的问他是不是真的考上了，她考上高中，这样激动，一点都不像是不想上这个高中的样子啊……
张素芬神色有些心虚躲闪，
“当然是她自己不想上的，我还能诓你吗？那是我自己的闺女，只要她想上，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她上这个高中。
可她不想上，有啥法子，我在家棍子都打断两根了，她说啥也不上，还说我再逼她，她就喝老鼠药……”
“啥？”
王老师不知道发生了啥，会让一个原本想上高中的人，这样不想上这个学，她娘也愿意供她，这是多好的事，为啥要这个样子啊。
等大丫的娘走了，王老师还是没想明白，难道是大丫那个孩子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所以才不想上这个高中的？
第二天，他还是决定去大丫家里一趟，问问她是咋想的，要是真的是因为家里困难，他帮着想想法子，这个地方出一个高中生，实在是太难了，他真的不想看她丢掉这次机会。
张素芬那天回去，说碰到了王老师，
“王老师说了，是上边搞错了，你压根就没考上高中。”
“怎么可能？王老师明明说我考上了高中？”
“高中哪是那么容易考的，我的傻闺女，你真以为自己是飞出去的金凤凰啊？王老师说了，你和另外一个人的成绩搞混了，考上的是她，是一个男孩，不是你。”
张素芬眼都不眨的骗着自己的闺女。
“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去给我卖馍馍去吧，咱乡下人，就别做那样的梦了，以后妈给你找个好婆家，才是正经事。”
大丫不相信她妈说的，就要出门去找王老师问个明白。
“站住，去哪啊？”
“我去找王老师。”
“去啥去啊？人家都说搞混了，你难道还不信你妈我的话？”
“不信。”
大丫说啥也要去找王老师问个明白，当时王老师说她是全县第三名，还让她好好上，考个大学回来。
“你给我站住，你想去找那个王老师，可以，我让你找，但今天不行，你姥爷病了，你现在就给我收拾衣裳，我把你送过去伺候你姥爷。”
张素芬看着闺女的后背，缓缓说道，
“你姥爷小时候那样疼你，你可不能坏了良心，等你伺候好你姥爷回来，你再去找王老师问你的事。”
大丫从不记得她姥爷疼过她，姥爷和姥娘只喜欢男孩，也就是狗蛋，每次过年，她们去给姥爷他们拜年，姥爷只会给狗蛋发压岁钱，从来没有她的。
二丫嘴甜，姥娘喜欢她，会背着姥爷偷偷的塞给她红包。
她还记得小时候，在姥爷家里，她没看好狗蛋，让狗蛋摔了一跤，姥爷二话不说就甩给她一巴掌，责怪她没有看好弟弟。
她妈张素芬也骂她，骂她是死丫头片子……还拧她的耳朵，把她的耳朵都给拧出血。
“我不去，我要去找王老师。”
大丫不想去伺候一个这样的人。
张素芬见她往外走，顿时急了，
“徐招娣，你要是敢出这个家门，就不用再回来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那可是你姥爷啊……”
无论张素芬怎么说，大丫还是不理，一个劲的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徐川给拦了下来。
“大丫啊，人不能没良心，二叔去替你问王老师，你去照顾你姥爷吧，听说他病的很重，说想让你去看看他，还有狗蛋。”
徐川说完，狗蛋和二丫就过来了，一人拽一条胳膊，把挣扎的大丫给拽到了拖拉机上，拖拉机往张素芬的娘家开去。
徐川回到屋里后，自责的不行，刘红梅在一旁安慰他，
“川子，你这样做也是为她好，为大嫂好，以后大丫再大点，肯定会念你的好的，这女娃上学没用……还是大嫂说的对，找个好婆家才是女人家最要紧的事。”
“是啊，川子叔，要是考上高中的是我，我才不去上哪，在家里喂喂鸡，洗洗衣裳，做做饭，让家里人轻松点，这多好啊，上高中没用，只会浪费钱。”
陈小兰也附和着她妈刘红梅。
\"小兰，还是你懂事，大丫比不上你，我当初上了个初中，还不是在地里刨食吗？大丫一个女娃，即使能上到高中，有啥用啊？最后还不是结婚嫁人，生孩子，照顾家里，她咋就不明白这个理儿啊……犟的跟头牛似的。\"
徐川心里好受了点，忍不住埋怨侄女大丫。
……
到了张素芬的娘家，天已经黑透了，二丫和狗蛋把大丫拽了下来，把不愿意进屋的大丫，硬拉了进去。
一进屋见到的首先是他们的姥娘，刘氏，刘老太，她是一个裹了小脚的女人，行动也不如几年前麻利了，此时正盘在炕上剥着花生，就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
"狗蛋，二丫，你们可来了……快让姥娘看看，瘦没瘦。"
刘老太一看外孙子，和外孙女来了，激动的要下床，冲他们招着手，喜的嘴都咧开了，露出几颗还没掉的黄牙。
“姥娘，我想死你了……”
狗蛋和二丫冲了过去，一左一右的坐在刘老太身边，刘老太用仿佛老树皮般的手，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还抓了花生塞进他们手里。
亲热的话说的暖人心窝子。
一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个大丫，原本带笑的眼睛，顿时耸拉了下来，
“进来这么长时间了，连个姥娘都不会叫……”
“姥娘。”
大丫喊了一声。
“哼，上学有啥用，成绩好有啥用，还不如狗蛋和二丫知道和人亲哪，亏你还是他们的大姐，你看自己哪有一点像大姐的样子啊？
我看你啥也不是，就是上学上傻了，听你娘说，你还想往上上？”
刘老太一直都不待见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外孙女，这个大丫，叫她看，像她那个早死的爹，一点都不像她闺女，只有二丫和狗蛋才像她闺女，机灵，嘴甜，讨人喜欢，一看就知道是个灵巧的人，像他们张家的种。
大丫没有说话，刘老太更烦她了，
“一股子登不上台面的样，咋这么小家子气，大丫，姥娘告诉你，姥娘吃过的盐比你喝的水都多，女娃家，上啥学啊，你没听过这句话吗，女子无才就是德。
你有上学的时间，还不如跟着你娘学学咋干活，咋持家，等结了婚，这才能不被夫家人嫌弃，你娘就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旁的不说，就说做鞋，你娘做的鞋子就连外村的人都夸，那鞋面上绣的喜鹊登枝，就跟真的似的。
好好在家跟着你娘学学，这总比上啥学强。”
大丫还是不吭声。
刘老太继续苦口婆心的劝她，
“我们村里的女娃都没上过学，村头的那个张拐子家的闺女，寻了一个好婆家，人家给了整整五百块钱的彩礼。
婚后，她拿夫家的钱帮自己的兄弟盖了一座砖红瓦亮的新房子，有五间房，还拿钱给她兄弟讨了一个媳妇，现在她兄弟还有她那个爹在村子里别提多风光了，以前我们村里的人都瞧不起他们。
你看看，这才是好姐姐应该做的事，人家闺女争气，有本事，从来没有上过一天学，一个大字都不认识，不是照样有能耐。
你好好和这样的人学学……”
大丫任由刘老太说的口干舌燥，她见她妈口中得了重病的姥爷，正慢悠悠的吸着旱烟，从外面回来，身子啥事都没有。
他回来后，又指着大丫的鼻子一顿乱骂，说她心高，说她也不看看自己啥德行，就想上高中，是白搭钱啥的，说她拖累家里。
大丫都忍了，等晚上他们都睡着，她偷偷的跑了出来，摸黑往家里走。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无论如何都要上高中……黑夜中，她的眼睛迸发出了不甘的光。
比着一个人走夜路，她更害怕上不了高中……
走着走着，她一脚踏进了沟里，天太黑，她只能凭借感觉走。
掉进沟里，她就再爬出来，被东西绊倒她就再站起来……
只要她还活着，那她就要去上高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