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潼根本没在意冯扬后面的话,问道:“你为何提起雪幽冥?”
“雪幽冥?”冯扬顿了顿,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那冥界小太子的名字?”
蓝潼看着他,没有回答。
冯扬继续道:“这酒不是那小太子亲自酿给你的吗?好像还取名叫……断肠酒!对!断肠酒!当时你还说呢,这酒一口烧心,两口断肠,三口催人泪下,啧啧啧。”
他颇为感慨的翘起二郎腿,“说实在的,那小太子还是挺不错的,最起码长的好看,就是被揍了一顿之后变得像有那个大病一样,你不知道吧?你被贬了之后,我见过他,你猜猜我在哪里见过他?”
蓝潼忽然想起,雪幽冥说跟冯扬有仇,还是那种十分严重无法调节的仇。
可她看冯扬提起雪幽冥时的津津乐道,完全看不出两人有什么仇怨。
蓝潼没提起这件事,顺着冯扬的话往下问。
“哪里?”
冯扬嘿嘿一笑,一脸喜闻乐见的样子,道:“你猜啊!”
“你欠揍是不是?”蓝潼不耐烦道。
冯扬不敢再逗了,只好如实说道:“行吧行吧,我就直接告诉你吧。
你被贬之后不是消失了三百多年吗?就在那三百多年里,我跟妖神白瑾一起混了一阵子。”
妖神白瑾是长生界三大上神之一,除了清渊上神和御风上神,他就是剩下的那个。
白瑾乃极北雪狐出身,如今已有四万岁,凭借一己之力从妖一步步晋升为神,是妖界比妖王最尊贵的存在,众妖视他为信仰。
在人界的口碑两极分化。
有人因为他实力强大而供奉信仰他,有人因为他出身妖族而唾弃他。
可这都改变不了妖神白瑾的地位,他不常在长生界呆着,常年都在妖界之中。
蓝潼只见过他几面,但能看出来,他虽然强大,但没有自立为王的野心,是个除了修炼就是睡觉的狐狸,跟张无有异曲同工之妙。
冯扬道:“白瑾出身是极北雪狐你是知道的,那天冥王派人前来找他,说是追你的小太子出事了,好像是被极北之地的雪虫给咬了,中了雪僵毒,请白瑾过去看看有没有解毒的办法。
正好我也在,白瑾就带我一起去了冥界。”
蓝潼微愣,极北雪僵毒……
雪虫是极北特有的一种毒虫,他们春时漂浮于雪水之上,以浮游生物为食,冬时埋藏于寒冰之中,进入冬眠状态,锯齿含有剧毒,也就是雪僵毒。
冬眠中一旦被人吵醒,它们会进入防备状态,露出锯齿,肌肤触碰毒素会直接透过皮肤进入体内。
因为雪虫很小,就算是捏死或者踩死它们,毒素也会直接爆开,沾到身上也会染毒。
雪僵毒中毒着浑身僵硬,体温迅速下降,甚至毒液沾染处会出现严重的冻伤,一般不过半月,中毒者就会被活活冻死,尸体都带着一层霜。
“结果我们去了一看,好家伙,小太子的手差点废了!他双手冻的青紫,指尖血肉模糊,指甲都裂开了简直惨不忍睹啊!
他的雪僵毒就是从手指传进来的,体内毒素极深,白瑾说他最起码得捏死了七.八只雪虫!
我真是没想到,他变得这么变态,没事去极北捏雪虫玩儿,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啊!”
蓝潼突然问道:“具体是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冯扬不明所以。
“就是他中毒的时间!什么时候!”蓝潼激动道。
她觉得……这件事或许跟雷望舒那件事有关!雷望舒和冯扬对雪幽冥的印象都跟极北之处有联系,或许其中有什么前因后果也不一定。
“大概……”冯扬也记不太清了,只能含糊不清的说道:“有个六百多年?”
六百多年……
蓝潼思索着,好像时间也能对上。
她从封印中出来的时候约莫就过了一百年。
“后来呢?”
“后来?后来白瑾就给他只好了呗,你不知道那个小太子多疯!幸好你没跟他在一起,他不知道用的什么邪术,把自己的魂体给出窍了,白瑾费半天劲把他身体治好,他死活就是醒不过来,后来白瑾用神力探查一番才发现他的魂体已经出窍了,冥王吓的差点连夜用召魂术把魂魄召回来了!
结果呢?他一睁开眼看到我和白瑾就像见了鬼似的!拖着还没好的身体就要往外跑,冥王直接下了个禁制把他关在了冥王宫里,你是没见他疯了似的要从禁制里闯出来的样子!太吓人了!”
冯扬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他刚好的身体因为一次次撞禁制阵法上差点又死过去,浑身都是血,走不动了都在往外爬!冥王气的直接一掌给他劈晕了!”
蓝潼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她想不明白雪幽冥这么做的理由,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五脏肺腑都要被烧透了一般。
“你和雪幽冥……有什么来往吗?”
蓝潼没提起“仇”这个字,她总感觉,从冯扬嘴里听到的,和雪幽冥自己说的,一定是有出入的。
“来往?”冯扬想都没想的摇头,“我跟他就见了那一次,连话都没说,能有什么来往?”
蓝潼垂眸。
如此看来,雪幽冥那样告诉自己,肯定是因为不想蓝潼知道这件事,毕竟雪幽冥和冯扬有联系的只有这件事。
可这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细细回想,蓝潼愈发觉得不对。
去找雷望舒那时,雪幽冥似乎也不想见雷望舒,听雷望舒所言是她救了雪幽冥,而雪幽冥事后被冥界之人接走,为了报恩送去了灵石,但雷望舒用不到灵石,所以一直对他恨得牙根痒痒。
后来不知道为何,两人远离蓝潼谈话,回来的时候恩怨似乎一笔勾销了。
如果真这么简单,雪幽冥又在害怕什么呢?
害怕让自己知道吗?
还是像蓝潼害怕他见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一眼,雪幽冥也不想让她见到自己狼狈的事?
蓝潼头有些疼,她用力揉着眉心,直到那块肌肤开始泛红,冯扬不忍道:“别揉了,都要留下红印了。”
“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那就不想。”冯扬干脆道:“想不明白的事越长越头疼,反正也想不明白,不想了不就行了吗?”
“嗯。”蓝潼道:“有件事,我觉得我该跟你说一下。”
因为带冯扬去看江南,必定是会遇到雪幽冥的。
蓝潼无意揭他伤疤,只是这件事她已知道了,干脆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罢了。
“你说。”
“我在追雪幽冥。”
“噗——咳咳咳——”
冯扬一口老酒呛在喉咙,疼得他撕心裂肺的难受。
疯狂咳嗽了一阵之后,他一脸惊悚的抬起头看向蓝潼:“你说什么???”
蓝潼平静道:“我在追他。”
冯扬面目狰狞,他不能理解,干脆两手一摊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绪,问道。
“为啥??”
“我答应他的。”蓝潼又喝一杯,呼出一口长气,道:“我好像是喜欢他的。”
冯扬:“………”
他此时此刻,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如果脸上可以写字,那他脸上写的一定是“无语”两个字。
蓝潼又自顾自的肯定道:“我应该是喜欢他的。”
“神女殿下!”冯扬一惊一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蓝潼微微歪头,似乎有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
冯扬指着她,“你!九天神女!”
蓝潼:“昂。”
“你追他一个冥界太子?!”
“嗯。”
“他的身份根本配不上你啊!虽然你现在......只是个半神!但你迟早要飞升回去,就算你不飞升回去他也配不上你啊!”
蓝潼认真道:“我觉得配得上。”
在冯扬诧异的表情中,蓝潼继续道:“他其实挺好的,只是之前……”
“我看你是一个人孤单太久糊涂了吧你!”冯杨恼怒的有些没理由,只是恨铁不成钢的继续骂道:“你当年如何对他的六界谁不知道?现在你回头追他,你的脸是要丢去六界?你就不怕你哥知道这件事直接从青莲杀下来?”
提起张无,蓝潼下意识情绪低落。
毕竟那一脚给蓝潼的伤害还是挺大的。
冯杨愤愤道:“更何况那厮是个疯子,万一他为了报复你与你成婚,岂非你这一辈子都要被他给耽搁?”
蓝潼这时忽然抬头,替雪幽冥辩解道:“他不是疯子,他挺好的。”
冯杨操碎了老父亲的心,“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要追他?理由是什么?你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又跟他见面......”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的“奥”了一声,他用及其复杂的表情看着蓝潼,问:“你上次来,身上沾染的鬼气是他的,对吗?”
蓝潼下意识扯了扯嘴角,但还是没说出撒谎的话。
冯杨一下就跳起来了,“草!这小子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我非要再揍他一顿断了他的心思!”
蓝潼听到冯杨的拳头因为紧攥而响起嘎巴嘎巴的骨头声,急忙拉他衣袖。
“你没必要这样做,这跟他没关系,是我觉得他挺好的。”
“你就是没见到他的本来面目!”冯杨恨声道:“他绝非什么善良之辈!你千万不要被他蒙骗!”
面对好友的相劝,蓝潼是第一次跳出自己的视线来观察她和雪幽冥之间的关系。
雪幽冥对她好吗?
蓝潼其实心中也知道,她只是孤单了太多年,才会有人对她好一下,她就会立刻想把那人留住。
如果把这些日子以来陪伴她的人换成别人,她还会想留住他吗?
蓝潼并不确定。
雪幽冥真的可以完全信任吗?
蓝潼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最起码现在蓝潼对他是信任的,但如果真的要她相信雪幽冥已经忘却了千年前的仇恨,蓝潼真的不信。
她带给他几乎灭顶的羞辱与伤害,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忘记那些屈辱。
可曾在某一瞬间,那雪白的石粉落满他肩头的瞬间,蓝潼是真的很想很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她和雪幽冥真的会有结果吗?
如果蓝潼坚持的话,如果雪幽冥也是真心的话,答案是会。
想到这里,蓝潼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个与雪幽冥相处时的片段。
他平日总是阴阳怪气冷言冷语,可当蓝潼需要帮助的时候,雪幽冥总是会先她一步顶在她前面。
他平时极其容易因为蓝潼的话而生气,可每次紧要关头,最冷静的永远都是他。
蓝潼想了很久,冯杨在一旁不知已经喝了多少碗酒,他按捺不住道:“你的脑子连个人都记不住,别用你喝醉酒的脑子去想事!”
蓝潼:“......”
她无奈道:“那怎么办?”
冯杨骂道:“用你的智慧之泉!你以前处理九重天政事的时候不都是动用智慧之泉的吗?”
智慧之泉的能力可以透视,但不仅限于透视,曾经的智慧之泉像一种加成的buff一样作用在蓝潼身上,让她的记忆力大幅提升,顶峰之时,五千年里的记忆她可以记得大半,常人的记忆里最多也就几百年,其余的记忆要么就是记不清楚,要么就是记混,但蓝潼不会,只要是她记住的,几乎全部都能做到过目不忘,处理起政事来十分的方便,因为上万年的历史事件都可以拿来对比着去处理。
可以说智慧之泉和水月神力都是天道赐给她的礼物之一。
蓝潼沉默片刻,道:“被封印了。”
冯杨:“什么?”
“我说,自从我被天道封印神力之后,智慧之泉只能开透视,没办法再帮助我思考什么了。”
“我说呢!”冯杨无奈的看着她,“我说你怎么记性变得那么差,原来......”
冯杨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了,提起昔日的蓝潼,如今的蓝潼简直就像个摆不上台面的垃圾。
所有能动用的一切有利的能力全都被封印,让一个曾经的天之骄子,活生生的沦落到如此。
冯杨长叹一声,“那就别想了,你听我的就是,别再说什么追不追他的话,从今以后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省得他那天突然捅你一刀子,小爷我还得给你去收尸。”
蓝潼还是没吭声。
冯杨知道她的脾气,她认定的事不会改变,可蓝潼没直接反驳,就代表她心中也左右不定。
但她也没答应,就意味着实际上她心里也有所动摇,只是还没下定决心。
隔天一早,蓝潼就把还在睡觉的冯杨从床上拎了起来。
“赶紧醒来!别忘了你昨夜答应我的事。”
冯杨打着哈欠,“别啊~再睡会儿,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
蓝潼拎着大红狐狸的后脖颈,在他耳边忽然喊了一句。
“赶紧起!”
冯杨一个激灵,眼睛瞬间就睁开了,虽然很困,但睡意全无。
他气的咬牙切齿,“靠!”
蓝潼一道传送门开到天人舍,这时冯杨才回过劲儿来。
“你要我救的是一个凡人?”
蓝潼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不是,你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许问,只说她的身体状况,可懂了?”
冯杨小声嘟囔,“神神秘秘的,到底是谁啊。”
“别问了,你见了就知道了。”
只怕,冯杨都认不出来。
两人走近淡金色的漩涡传送门,天旋地转,清淡的湿气带着香火气息扑面而来。
人间清晨的薄雾尚在,蓝潼传送的地点正式她来时的院中。
可一到院子,察觉到周围的气息,她瞬间大脑空白。
冯杨好奇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一个雅致的院子,他问道:“这是个道观?”
蓝潼没有回答,猛地转身看向一间屋内,目光死死盯着那屋门,瞪大了那双杏雨微眸。
“诶?你怎么了?”冯杨用胳膊撞了撞她。
蓝潼的身体微微颤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她望着的那间屋子的屋门突然被打开。
蓝潼急忙后退了一步。
冯杨叉着腰看去,看清那人的身影之后,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脸上僵硬的挤出一个笑容,道:“风神大人......早上好啊风神大人......”
门口那一身浅竹色衣衫,身影淡漠孤高,相貌俊美至极的男子正是昨天一脚把蓝潼踹下神界的风神张无。
蓝潼表情艰难的问道:“哥,你怎么来了?”
张无冷冷看她一眼,眼中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我来是为前任雨师江南。”
“你不是不来吗?”
“呵。”张无突然冷笑,蓝潼尴尬的低下头。
张无道:“我只是拒绝了你的请求,我救她是我跟她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蓝潼闷闷“哦”了一声。
她被张无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的浑身难受,便说:“我进去看看她的情况如何。”
冯杨立刻狗腿道:“我跟你一起。”
冯杨对风神格外的害怕,因为他曾经跟蓝潼一起玩险些被张无误认为是对蓝有非分之想,因为此事,冯杨还差点挨了张无一顿揍。
要知道,张无可是上神!被他揍一顿不死也得瘫个几年才能起来。
“等等。”张无忽然出声,那淡紫色如水晶的双眸毫无温度的看着蓝潼,道:“那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一听这就是在质问。
蓝潼不想惹他,便干脆利落的回答道:“无。”
只听长剑出鞘的声音响起,一道寒光闪过,那把银霜剑又出现在了张无手里,他再次将剑锋对准蓝潼,一字一句加重口气道。
“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