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的, 应该是带着一身伤病,倒在了出成绩的前一刻。”
田教练的声音有些淡淡的愁绪。
茵茵觉得自己设想的两种情况,已经是不太好的结局了, 没想到田教练会说出这样一种更残酷的结局。
付出了无数努力,走上了这条注定艰苦的道路,落得一身伤病,在即将出成绩的前一刻倒下。
茵茵想到这种可能, 突然觉得呼吸都有点压抑阻塞,心里沉甸甸的。
她梦想中的竞技是纯白的,带着闪闪的金光,健康、热情、饱满,一次次挑战着更高的极限。
她知道事实肯定不会如梦想般美好,却不料一次次突破她心中认知的模样。
田教练声音带着点沙沙的感觉, 和着风吹入耳朵里:“茵茵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茵茵笑了笑:“我就是随便问问,如果不考虑最后一种结果, 田教练觉得哪种更好。”
田永敬目光扫过远处正在训练的人影:“我现在肯定希望能他们都能健健康康的退役,不过如果是曾经还是运动员的时候,应该会选成绩。”
茵茵转头看向旁边的水杯,从在青山省队第一次见到田教练的时候,他就端着这个水杯, 里面放得有枸杞和一些对身体有益的药材。
而且田教练对手下的运动员的身体情况很关心,一有机会就想找她帮忙。
“怎么, 有点惊讶?”
田永敬端起水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笑问道。
茵茵点点头道:“确实有点, 但是好像也没有那么惊讶。”
“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就是还有点说服不了你自己。”
茵茵想到自己之前查到的那些资料。
体操运动员的黄金年龄一般在16到20岁, 一般在16-24岁出最好的成绩, 25岁算是大龄,但是王教练手下的运动员,大多数十八九岁就退役了。
不是一两届,而是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如此,很少有超过20岁的。
童小可她们在选择王教练之前,不可能了解不到这些网上随便搜一搜就能查到的信息。
茵茵目光微垂,看着地上的草,双唇抿了抿:“也许我心里确实已经有答案了吧。”
田教练拍拍她的肩膀:“当医生见得多了容易多愁绪,小小年纪别想这么多,你已经是非常厉害的医生了。”
茵茵望向远方,看着正在活力满满训练的吴柏和周峰,黑压压的愁云都被吹散了些。
“吴柏就将自己身体保护得很好,虽然常年一人扛着一个项目,但是身上没有非常严重的伤病,就是训练年数长,休息期少,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运动员常见的疲劳性、重复性损伤。”
“周峰身体状态也不错。”
田教练眼睛眯了眯,带着点愉悦道:“那还不是茵茵你的功劳大,原本我还总是操心这方面的问题,自从认识你之后,完全不用担心了。”
茵茵瞥了他一眼,自己明明是在夸他这个教练当得好,真是一点也不居功。
她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草屑:“吴柏的身体大概还有两次就调理好了。”
田教练也站起来:“我听说夏训基地这边几个人的治疗,大概一个半月就全部结束了,刚好周峰的第一次世界比赛就在那个时候。”
路青茵目光朝着训练场上的周峰看去,他正满头汗水,但是眼里的阴霾已经被洗去,浑身洋溢着一股向上的劲儿。
周峰明显看见她了,趁着训练的间隙,还朝她挥挥手打招呼。
茵茵嘴角也扬起一个弧度,朝他热情挥挥手。
回过头对田教练道:“我定好了差不多这个时间段,用年假去国外一趟,如果到时候时间一致的话,我一定会去给他加油的,先走啦!”
***
童小可天天过来检查伤势,每次两人都会聊聊天,茵茵愈发觉得她虽然外表看起来娇小,但是是个很倔强坚强的女孩子。
只不过对训练态度这一块,好得有点过头,像是被王教练洗脑了一样。
天天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我的手明天可以开始训练了吗?”
要知道体操运动员的手,不管是高低杠、还是平衡木,又或者是自由操,基本上只要一用到手,手基本上就要负荷全身的重量。
头一次,茵茵甚至不太想用光之力加速治疗好这个伤。
不过终究是经不起她期盼又信任的眼神。
“好了,从今天开始,就可以了。”
童小可高兴地从理疗床上一下弹起来:“路姐姐你真厉害,我这几天光练体能,练腿上基本动作,没法练成套,都快担心死我了。”
童小可站起来,高兴地一把抱住茵茵,松开后笑笑道:“这周末或者下周末,我家人就要来看我了,到时候给路姐姐送点我们乡里的土特产。”
送走了童小可,茵茵拿起电话,犹豫了片刻后,又从理疗室的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条。
上面记录了一串号码,是五年前退役的一名非常优秀的体操运动员。
拨打这个号码,手机里传来音乐声,茵茵松了一口气,没换号就好。
“喂。”
“你好,我是路青茵,国家队队医。”
对面的声音有点惊喜,“我知道你,听说你治好了许多运动员,还将九转颤针交给很多省的队医,好像什么情况在你手里都能调理好,前段时间那个连环车祸我也记忆犹新。”
“我打电话来,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旧伤。”
“是,是您有办法治疗吗?我现在可以将近几年的病历都发给你看!”
茵茵听到对面原本的电视声音消失了,手机里还传来隐隐约约的老人的声音。
“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路医生?”“是不是有治疗方法了?”“小点声,嘘!”
“能简单说说你的情况吗?我进行一个初步判断,然后再看是不是需要进行面谈。”
对面的女声道:“其它部位还好,主要是腰伤有点严重,一下雨就会非常疼,平时也不能久坐,要不然会站不起来,必须扶着椅背慢慢把腰直起来,然后还有……”
她能察觉到,电话对面的人似乎正在走动,然后还有关门的声音,应该是不想让家里的父母跟着担心。
既然打了这个电话,茵茵就没打算推开这个活,她约了个时间看病历治疗。
“太好了,我还以为这些毛病,真的要纠缠我一生了。”
茵茵在挂电话前问道:“这种伤真的很折磨人,这几年有后悔过吗?”
电话对面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说没后悔是假的,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我应该还会选择同样的路吧,只是一定会更注重保护身体。”
茵茵在完成工作之余,每天都会花点时间来了解王教练这些年的执教情况。
王教练的执教成绩确实突出,从运动员的角度看,那些真的出了成绩的,大多都不后悔,在半路上因伤病倒下的,不少人后悔当初不珍惜自己的身体,生活也相对差一些。
经历决定想法,屁股决定脑袋。
不过确实有一部分人,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推着走向这条路的。
茵茵心中想法定了下来,她整理好了这些,又一次前往体操训练馆。
一进入训练场,就看见了童小可正整个人倒立在平衡木上,只用手保持平衡。
一条腿平行于地面,绷得紧紧的,脚尖绷直,另一条腿膝盖弯曲,头高高的扬起,背后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力道,如拉开的弓一般,形成一个带着力量的弧度。
空中这个姿态保持了2s,她就进入了下一个动作。
茵茵却被这个动作吸引了,她回忆了一下那套训练计划,这个工作好像是叫——纵木大背弓?
就在那一瞬间,她好像体会到这个项目的魅力了。
将这个动作记在脑海里,她准备回去搜搜看,不过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绕过小王教练,目光扫向他手下那批身体情况明显更好的运动员,茵茵心里忍不住想,如果小王教练手下分到一个好苗子,会不会不一定比王教练训练出来的成绩差?
不过今天的事情可不能牵扯上他,她不管做了什么,人抽身就走了,教练也拿她没办法,小王教练可还要在这里工作。
茵茵找到老王教练,本想单独把他叫到一边,没想到老王教练直接带她去了办公室。
王教练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道:“路医生,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往我们这跑得这么勤,是不是对我们体操感兴趣?我们体操项目危险性大,伤病多,如果能和你这样优秀的队医联合在一起,成绩肯定能有很大的进步。”
茵茵也不打算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从一个专业队医的角度,想和您探讨一下训练计划的合理性。”
王教练往办公椅上一靠,笑着插手道:“我的训练计划有什么不合理吗?我培养出的这么多优秀运动员,就是最好的证明。”
茵茵面色严肃起来,认真道:“您不觉得,您手下运动员的伤病,太多太严重了吗?”
王教练语重心长的表情:“路医生,体操就是这样一个危险的运动项目,不乏有人在比赛中摔断骨头,高位截瘫,优秀的运动员想要出成绩,不可能不受苦不受伤。”
“我对路医生你的专业能力非常认可,不过训练计划,这是教练主要负责的事情,你可以在伤病期间对训练计划的量做出建议,其余时候,还是专人专项比较好。”
茵茵从背包中取出一份资料,顺着办公桌推了过去。
她心中其实已经明白了王教练的态度:“这个你怎么解释?”
这是茵茵拜托收集数据的叶津帮忙整理的,国外优秀体操运动员虽然也有伤病,但是绝对没有王教练手下高,数据触目惊心。
王教练简单翻了翻:“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些数据,不过我的训练计划都是科学的、合理的。”
茵茵站起来,背后的椅子顺着滚轮的转动向后移:“我明白了。”
路过训练场往里看的时候,里面所有的运动员都在努力训练。
她打开手机,她早已将这段时间搜集整理的资料打包好,添加附件,选定收件人,将其分别抄送给体育局的相关领导,教练,还有王教练手下的所有运动员。
关上手机,茵茵迎着外面灿烂的太阳离开。
将真相告诉所有人,人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以后不后悔就好。
车辆就在外面等她,茵茵拉开车门上车,翻译和司机都在车上等她。
卡特这个如流星般陨落的排球巨星,今天最后一次治疗,就要飞回他的国家,宣布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