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修听邓艾这样说,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大将军的意思是,司马懿不肯把破天弩流传出去,征辽结束后回魏国并未拿出来,而是把这一节隐去了不说?”
邓艾想起昔日的司马懿,心中兀自有余悸,若不是司马懿的提拔,他可能就在那小小的方角中屯田一生度过了。
只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立场的角度来看,司马懿也是死敌之一了,沉声道:“以臣对司马懿的了解,此人看似宽厚仁德,与世无争,实则权力欲极重。想来他当年已经算到辽东之战结束,曹睿病危不久于人世,手中兵权大抵是保不住的。若是兵权在他手中,自必命工匠赶制破天弩,大量装备于军中。可这数年之间,兵权都在曹爽等宗亲手中,司马懿被封为太傅,明升暗降,成了被架空权力的虎皮罢了,有威无实。”
公孙修心想这也颇合情理,点头道:“这倒是符合司马懿的性格,若是破天弩的技术给带回了魏国,此时曹爽已然在使用了。”
略作思索,又觉不对劲,皱眉道:“可是不对啊,司马懿曾大量装备于军中,许多魏军都是瞧见的,这么大的事,难道也隐瞒得了?”
不等邓艾回答,贾范已接过了话茬,笑道:“司马懿征辽之际,所带的将领都是亲信,或似大将军这般受过其恩惠的人,自然有求必应,不会声张出去。兵卒虽也用过破天弩,可并不会制造。细细推想而来,司马懿应当是找了个由头,把参与制造的工匠都给处理了……”
公孙修倒吸一口凉气。
邓艾也深以为然,说道:“大抵当是如此。”
“若是这样一来,倒也是好事。”
他突然笑了笑,幽幽道:“这司马老儿,孤第一次瞧他顺眼了许多。”
邓艾眼看王上始终保持着笑意,似乎有了解决曹爽征辽的燃眉之急,不由道:“王上,是否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公孙修望了他一眼,说道:“办法倒是有的,能否奏效尚未可知。孤已命人暗中潜至魏国,行游说之事,但凡泄露一字,都有恐殃及此人性命,还是不说为妙。若能奏效,魏国撤军,他也就平安回来。”
邓艾没想到王上的战略布局中居然留了这样一手,当下也不敢再问,只道:“臣不敢问。目前青州近在眼前,若久守岛链,必为田豫所破,理当出兵尽掠其地。”
公孙修道:“孤已叮嘱柳志,一旦夺下岛链,就要进攻青州沿岸。曾祖在位时,曾攻下东莱数县以设营州,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众人无不精神一振。
魏国,洛阳的大街上。
一行十几人快步疾行,其中有人做商贾打扮,有人做脚夫打扮,闪到一间冷清的酒舍里。
正擦桌的酒舍东家一见到这帮人进来,当即把门给关上,命店家小二把各处门窗给关上,酒舍陷入漆黑。
东家点了一盏烛台放在桌上,酒舍内登时亮了起来。
做商贾打扮的青年摘下帽子,赫然便是陈超。他松了松脖颈,皱眉道:“洛阳当真是严防死守,若不是各种关系疏通跟遁逃,定然被抓起来严加审问。”
酒舍东家打趣道:“曹爽征辽远行,也担心城中有变,加派了大量的禁军,怕的就是有乱贼作恶。估摸着也是防着司马懿的成分多一点。”
陈超连着喝了好几杯酒,脸色红润起来,苦笑道:“就这样的情形下,司马家还有办法窝藏了三千死士。”
东家皱眉道:“有没有可能,燕王只是胡乱得来的情报?洛阳城被搜检的几乎人人自危。要是想藏十人二十人,那是不成问题。百余人的话安插在府上的奴仆、家丁也说得过去。三千死士的话,那简直是一支军队了。”
陈超摇头道:“王上说此言,必定有其深意,想来不会骗人的。”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揣测不安,暗想王上交给他的这一任务,几乎是百死一生。
就连公孙修教他的
。那一大段说辞,此时也记得混乱了,暗想:“要是司马懿没有窝藏死士,我这一旦亮明身份,可就当场丢了性命。”
东家叹道:“这几日我已调查过了,司马府上有不少人监视着,应当是曹爽的人。我估摸着司马懿三父子肯定也察觉到受人监视了,平日里除了法办公事、尊仪上朝之外,几乎很少独自出行。要这样的境遇下也能阴养死士,司马家的本领可就太厉害了。”
陈超冷哼一声:“司马懿可不是寻常人,这天底下多少英雄豪杰,奇人异士,他虽然年迈,可脑子并不昏聩。”
东家早已观察司马家多日,听陈超这么说,不禁讶然道:“你当真打算进去试一下?”
陈超酒入豪肠,胆气壮了三分,此时又是仰头喝了几杯酒,正色道:“当然要由我出面,这是王上的旨意,不可违抗。若我不幸被害,你可向何晏告密,就说司马懿暗中勾结燕使,虽说他也可把责任推到是我们行贿而被杀,可依着曹爽等人的性子,就算无事也要掀一掀风浪,又何况证据摆在那呢?就算不能整死司马家,起码也报了一箭之仇。”
东家不禁一阵惆怅,点了点头:“我还是希望你活着回来。”
陈超哈哈一笑,嘿然道:“若是活着归大燕,咱们享尽荣华富贵。”
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问道:“司马懿父子此时应该在府上吧?”
东家说道:“我已命人观察过了,今日司马懿父子三人皆在府上。”
陈超“嗯”的一声,站起身来,说道:“那我可要走一遭了,择日不如撞日。”
司马府上。
司马懿坐在堂中,两个儿子分坐左右。
他平静地道:“外面的眼线阴魂不散,你们可得小心了。虽说曹爽、夏侯玄伐燕未归,可何晏等人才是真小人,不可不防,免得落人口实。”
司马师点了点头,自从上回何晏带兵搜府,他就秘密会面了手下。
此人名为汲布,身材矮小,长相普通到放在人海里就很难认出来的地步,只有开口说话时,那一口沙哑的嗓音比较有辨认度。
也是唯一知道他阴养死士的人。
司马师当日就在密处暗中询问汲布,皱眉道:“曹爽已怀疑我家中阴养死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泄露出去了?”
汲布脸色微微一变,摇头道:“这不可能。除非下属遭擒,把秘密说了出来,否则,就算把满城的死士都一一挑出来了,也不可能追究到主公的身上。”
司马师脸色阴沉,并不搭话。
汲布立即明白过来,主公这是在怀疑他了,当即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沉声道:“既然主公疑心是属下泄露的,那属下就一死以证清白。只要属下死了,便死无对证,最多也只能追查到属下的身上。”
说罢,匕首直往自己的心口刺落。
“啪”的一声,匕首被司马师左手紧紧攥住,离汲布的胸膛尚有数寸,他摇了摇头:“不是信不过你,不必自残。我只是疑心曹爽究竟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你跟了这么多年,为人如何,我岂能不知?”
情急下司马师以一只肉掌握住了匕首,霎时间掌心鲜血淋漓,被锋利的匕首划得血肉模糊,可他担心汲布自寻短见,愣是不肯放手,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微微蹙眉。
汲布呆住了,急忙放开了匕首,撕下衣襟为司马师的左掌包扎伤口,苦笑道:“下属有罪,尚未替主公立下功劳,便急着以死自证清白,还连累主公受伤。”
司马师要的便是他这自证清白的一刺,他虽相信汲布绝不会出卖自己,可毕竟关联全族的存亡,自不能疏忽大意。
现在已可证明汲布绝无出卖他的可能,一时间呆愣住了,暗想:“既然证实不是汲布泄密,按理来说天下间无人知道此事,为何曹爽仍能知道我暗中阴养了三千死士?难道曹爽只是心中怀疑,嘴上便试探的诈骗?”
可若是诈骗,曹爽诈说是一千、两千甚至是五千
。死士,司马师都会一笑置之,可他张口便说准了自己散养于民间的死士数量,这就让他心中没来由的心悸,不相信天底下有如此巧合一事。
“立即出城,不要待在洛阳,免得被当做可疑人物抓起来。”司马师叮嘱道。
汲布向他重重地嗑了一个头,说道:“主公放心,若是魏军试图严刑逼问,我必自尽以保守秘密。”
司马师点了点头,他一生中只培养了汲布一个死士,再由汲布阴养了三千死士。
在没有召集前死士便如无主孤魂似的潜藏民间,彼此之间,便是比邻而居,也不知对方的真实身份。
可一旦时机有变,他只需一夜时间就能召集完毕,以谋大业。
司马师望着父亲,又瞧了眼司马昭,轻声道:“就凭父亲多年积攒下来的威望,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曹爽也不敢对我们家如何。”
司马懿幽幽一笑,说道:“倒也未必。曹爽是见为父老了,一把老骨头,风烛残年说不定哪天就死了,他不愿背负骂名罢了。曹爽接连排挤非宗亲的大臣,闹得世家大族也颇有怨言,若是直接找个由头害死了我,只怕他也挡不住群臣的弹劾跟围攻。”
事实上,他本人也不知自己究竟能活到哪一天。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想这倒不错,心中对父亲的身体健康也有些担心,毕竟已经是六十四岁的高龄,虽说精神各方面没什么衰退,可一年比一年衰老却是不争的事实。
便在这时,家丁匆匆来报,低声道:“老爷,公子,外面有一人求见,自称陈超,只称自己是从东边来的。”
“东边?”
司马懿一愣,心想这当口眼线密布,正是朝野最为紧张之际,世家大族的友人也不可能挑这个时间交往吧?当即道:“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陈超阔步走了进来,司马懿父子三人定睛一瞧,均不认识。只见他拱了拱手,朗声道:“晚辈陈超,见过太傅及二位公子。”
司马懿点了点头:“小友有些面生,老夫有点不大记得了。你姓陈,可是颍川陈氏的人?”
陈超第一次面对司马懿,心中惴惴不安,强作镇定地道:“不错,晚辈正是颍川陈氏之后。”
司马懿更是疑惑,司空陈群在世时,与他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共事多年,其族中男子有在朝中任职任官者也基本熟悉。可眼前这青年面生得紧,又自称“东边”来的,心中疑惑更甚,询问道:“小友自言从东而来,不知是何处?”
陈超轻声答道:“晚辈是从辽东来的。”
此言一出,司马懿露出诧异之色,司马师按剑在手,随时准备击杀了这个狂徒。
司马懿皱眉道:“别卖关子了,直言无妨。”
陈超微微一笑,答道:“在下是奉了当今燕王的密旨,前来拜访太傅的。”
司马懿微觉诧异,公孙修居然暗中派人到自己府上了,哼道:“这恐怕不大对吧?贵国远道而来,不去拜访我大魏的国主,却暗中来拜访老夫这个老臣,不合礼仪,恕不能款待,老夫得立即报与陛下知道才行。”
两国已陷入交战中,使臣悄悄来访问魏国大臣,这不是明摆着往人身上扣屎盆子么?
司马懿甚至疑心,他是何晏等人派来试探自己的。
司马师冷冷道:“阁下的身份看来极为可疑。”
陈超冷哼一声,从袖子中取出来一纸,张开赫然盖着一个鲜红色的玺印,淡淡道:“太傅可拿去好好比对,玺印究竟是真是假。燕王已吩咐我等,要告知太傅一事,三位也不希望私藏死士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吧?去年夏侯玄出使我国,燕王就已悄悄告诉夏侯玄阴养死士之事,只不过念在与太傅有旧,只故意透露风声,并未告知细节,想来曹爽等人搜查无果,也就撤了。”
说到这里,父子三人脸色或阴沉或恐惧,已达到陈超心中的效果,续道:“现在燕王有一事要与太傅交换,太傅可以答应,也可以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