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青州。
夏侯玄持节抵达青州的东莱县,当地的大小官吏近百人出城相迎,以示尊重。
走在近前的是个短髯的中年人,脸上永远挂着和煦的笑容,其衣着华贵,在人群中显得非常突出。
此人为群吏之首,乃是青州刺史程喜。
车驾抵达东莱县,夏侯玄揭开马车的帘子,下得车来,程喜快步上前,谄媚地笑道:“征西将军大驾光临,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时,终于可把你盼来了。”
夏侯玄见怪不怪,他是曹爽的近臣,身边拍马屁讨好的,能从魏王宫一路拍到司马门,当下笑了笑:“程刺史不必计较这等繁文缛节,青州为兵家必争之地,我等当同此御敌,阻拦燕贼的偷袭。”
“征西将军放心,我等已做好部署,燕贼是过不来的。”
程喜为官二十载,对用兵之道是不通的,只懂得政治上的尔虞我诈。在他看来燕国再如何凶猛,也不过是弹丸之地,翻不起风浪。青州有三万可战之兵,又控制着九岛岛链,运兵输粮极为方便,要想进攻燕国的沓渚,难度并不大,毕竟燕国的水师薄弱至极。
夏侯玄点了点头,对官吏左看右看,奇道:“不知太守田豫是在哪位?我倒是想见他一面。”
程喜一愣,心下略有不喜,他作为刺史,田豫为太守,名义上是田豫的上司,只是田豫作为太守掌管青州的魏军,在部署中常有意见相左。加上田豫本人又喜静不喜闹,除非军机要务,否则从来不与官吏有过密的交流。他抬起头来,对着群吏道:“田豫太守呢?没有出来迎接征西将军?”
随行的官吏中有个贼眉鼠眼的答道:“那个,太守昨夜抱病,感染风寒,是以未能前来迎接。”
程喜哼了一声:“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
他意在挑起夏侯玄这个顶头上司对田豫的不满,故而挑三拣四,恶意挑拨。
果不其然,夏侯玄眉头一皱,暗想我来青州统御督战,田豫早就知道了,本该出城迎接,却好巧不巧地在昨夜病了不能出来,莫非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不成?轻声道:“无妨,人老了体弱多病,感染风寒也属正常。田太守今年多大年龄了?”
程喜忙道:“回将军,田豫今年已七十有三。”
夏侯玄不免吃了一惊,皱眉道:“田豫已经这么老的年纪了!还能统领青州之兵作战么?”
程喜道:“这个,那个——应当没问题吧?田豫老而弥坚,只是最近这几年身体不太好。”
这时官吏中有些许耿直之辈,听见程喜如此恶意攻击田豫,都不免生气了,有一人更是直接站了出来,朗声道:“征西将军,田太守身体素来健康,虽说年龄上老了一些,古有廉颇、马援,能征善战,老而弥坚,可见用兵之道,并不是强分得了少壮与年迈的。”
夏侯玄也不是蠢人,瞧得出来程喜与田豫有间隙,当即道:“你说得不错,立即召见田豫,就说我本人在府上等他。”
过不得多久,程喜将夏侯玄引至府上,备好酒席接风洗尘。夏侯玄未见到田豫,一直不开席。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门外一名年迈的老者走了进来,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须,就连稀疏的眉毛也尽是雪白,脸上不苟言笑,气色极好良好。
他一进得府上,倒有大半人站了起来,夏侯玄察言观色,暗想:“田豫毕竟是掌握着青州的兵马,而且威信颇重,竟如此得人心。”
田豫向夏侯玄一拱手,道:“征西将军大驾光临,老夫不中用的东西,可煞费了诸位等候多时。”
夏侯玄微微一笑,说道:“田太守请坐。”待见得田豫坐在右首,又问道:“临敌之策,如何用兵,我等可要听一下田太守的高见。”
田豫对他的印象还不错,点头道:“以老夫之见,燕贼不易对付,其狡诈多变,现在风浪时大时小,应当增兵九岛,免得燕贼趁风浪歇小之际,突然偷袭。”
夏侯玄皱眉道:“可如今风浪极大,我军贸然增兵至海上,也会有危险。”
田豫闻言皱眉道:“老夫命人推算天时,这般的恶劣天气,是连续性的,按照往年的推算,或有大雨,或有狂风,可一天之内,风力强弱都会有变化,可趁得风浪小一些出海。”
程喜“哈”的一声,不屑道:“各岛驻军,皆有数百人,又隔得不远,遥望依稀可见。只要有敌军来袭,昼用狼烟,夜用烽火,就算相邻的岛隔得稍远,一艘小船也能通报相邻的岛,朝夕之间就能把敌袭的消息经过九岛传到青州。就算要增兵,也得挨到风浪平静,现在趁着风浪增兵,平添几分凶险罢了。”
夏侯玄对程喜的意见颇为赞许,他此行意在镀金,积攒军功,当然不能一开始就损兵折将。现在风浪极大,万一增兵之际碰到海难翻船或触礁,那他也是追责的第一人,点头道:“田太守,九岛上都驻有我军防守,燕贼也不敢趁机出海,这是双方海战的共识,若是出海必然要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燕贼不过数千水师,想来是不敢冒险的。”
田豫冷眼瞧着程喜,心中颇为不乐意,暗想:“青州之兵,悉归我节制,你身为刺史屡次唱反调,弄得朝令夕改,此乃用兵大忌。”
太和六年公孙渊与孙权眉来眼去,孙权甚至派出百艘舰队进入辽东。田豫得知这一消息,又算准了周贺的回航会遇到恶劣天气,必然要寻找避风港,那就会到成山躲避风浪。成山又无可遮掩的地方,只能傍山而行。田豫算准后先行预埋伏兵,一举歼灭了周贺舰队,致使吴国损失惨重。
而这样的一场大战的胜利,程喜因个人的间隙,把军功上报朝廷,故意漏了田豫一人,致其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
田豫心中虽气,可也无可奈何,暗想:“你既然一意孤行,那抗击燕贼一事,由你自己应付好了。若是胜了,老夫分不着功劳,输了必然担责,且你自个儿应战,待大败而归,丢了颜面,再由老夫出手不迟。”
想通此节,田豫也不再争,拱手道:“老夫如今七十有三,走路都成问题,也不适合带兵打仗,幸得征西将军与程刺史尚是壮年,正是建功立业之际。老夫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也就不再尸位素餐了。”
夏侯玄闻言一喜,心想这样一来,青州之兵就由自己直接统率了,喜道:“田太守切勿这样说,你乃魏国元老,为国家征战至今已有四十载,戎马倥偬,也该有个休息的机会了。”
田豫脸上挂着笑容,拱手道:“多谢征西将军,给了老夫一个退隐山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