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儿此人, 陈英在安南打仗迷路,被印度派来的使臣拦下来的时候,听印度人提到过。
那时, 印度的图格鲁克王朝正在和帖木儿帝国打仗,所以无暇应对东南方边境问题。
朱标在安南行省设置自由港的时候, 目的便是分流中亚往草原的路上丝绸之路,让处于中亚的众多蒙古汗国物资缺乏。
其中让朱标最为看重的, 不是已经分崩离析的蒙古汗国, 而是帖木儿帝国和准格尔盆地的瓦剌。
朱标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有远见卓识的人,他只是从后世已经确定的事实,去推论现在的情况, 再辅以一点被家里锻炼出的目光, 进行立足于当下的思考。
蒙古人中有两股势力, 在后世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一, 自然是瓦剌。
瓦剌造成土木堡之变, 差点攻陷北京不说, 后来,他们后来还有个名字, 叫“准噶尔”。清朝时,经过康熙、雍正、乾隆三朝, 才吧准噶尔彻底打服,可见其威胁程度有多大。
第二,便是帖木儿帝国。
后世华国人出国游玩,最容易去的地方就是邻国。比如印度, 朱标都去腻了。
说到印度的旅游景点, 就要说到泰姬陵, 说到莫卧儿王朝。只要去参观泰姬陵, 导游一定会提起那个伟大的莫卧儿王朝。
莫卧儿王朝是帖木儿死后子孙同室操戈,帖木儿帝国分裂,后裔出走征服印度建立的王朝。所以,你甚至可以在泰姬陵地摊买到《帖木儿自传》。
朱标当然没读过《帖木儿自传》,但知道“帖木儿”这个人。
导游说,他征服了中亚、西亚、南亚等广漠地区,是第二个成吉思汗。朱标不知道导游口中的话有多少吹嘘的成分,但既然后世人在吹嘘他,帖木儿肯定有几分值得被吹嘘的资本。
当朱标知道有个叫“帖木儿”的蒙古贵族在察合台汗国异军突起,扶植傀儡君主,不断南征北伐后,他就推论,这个帖木儿,恐怕就是莫卧儿王朝开辟者的先祖。
明朝相关影视剧中,朱标不记得和帖木儿帝国交战的故事。但这个时空,帖木儿帝国不一定不会和大明交战。
以帖木儿想要取代黄金血脉的野心,他必定要征服中原,才能以此证明自己是真正的成吉思汗第二,可以成为蒙古下一个“黄金血脉”的开辟者。
不过朱标以为,当帖木儿彻底吞并东西察合台汗国之后,才会打大明的主意。没想到,帖木儿居然派人通过大明的商人等候在锡兰,大明船队一靠岸,就送来相约的信。
这封信落入了朱标安排在海上丝绸之路沿岸重要港口的探子手中。探子将信呈送给朱标时,已经查清,帖木儿与印度图格鲁克王朝为敌,居然敢乘坐船只来到印度与锡兰中间的海峡小岛中,约朱标会面。
帖木儿帝国再厉害,也是在陆地上的骑兵厉害。大明如今的海军实力绝对是世界第一。他敢约大明皇太子在岛屿上见面,朱标不得不佩服。
为了帖木儿这份胆色,他也乐于赴约。
经过短暂的唇枪舌剑后,帖木儿安排了厨师牵来了活着的小羊羔,邀请朱标这里的厨子一起烤羊肉。
御医王宾不仅这次客串武将,还客串了一下厨子,和帖木儿带来的厨子一起,为帖木儿和朱标烤小羊羔。
朱标和帖木儿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着饼子,一边继续聊天。
“敢喝吗?”帖木儿丢来一个水壶。
朱标把水壶丢了回去:“敢喝是敢喝,但我没必要为了面子,喝不喜欢喝的东西。”
帖木儿哈哈大笑,道:“你不喝酒?这不爷们。”
朱标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道:“我是军师,要随时保持头脑清醒。大帅大将都能喝,我不能喝。”
帖木儿看了朱标许久,打开水壶,喝了一口烈酒,摸了一把胡须,道:“和你见面前,我以为你的名声是吹出来的。现在看来,有几分真实。”
朱标让人抱来椰子:“你冒险来见我,肯定有事和我商议。我不想和个醉鬼谈论正事。”
帖木儿表情有些无语:“你在关心我?”
朱标表情更无语:“当然不是。我不想和醉鬼谈论正事!”
帖木儿摸出刀,把椰子盖削掉,抿了一口椰子水,眉头舒展:“好东西。运到我那来的椰子没这么好喝。真想要这块地。”
朱标眉头都不抬:“嗯,那你努力。”
帖木儿好奇:“你不阻止?”
朱标道:“只要你不打大明的主意,这块地的国王是谁,与大明何干?”
帖木儿打量了朱标许久,好笑道:“你确定我不会打大明的主意?”
朱标抱着椰子喝了一口,道:“你会。你不是想当第二个成吉思汗,再铸造一条黄金血脉吗?不过你肯定会先把南边西边都打服了,等你的帝国疆域扩展后,才会敢打大明的主意。”
朱标接过朱棣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道:“你不蠢。嘴上再嘲笑元朝是一群废物,但你扶植一个黄金血脉的傀儡,就证明你还惧怕着他们。你惧怕大明的手下败将,自然更惧怕大明。怎么样?现在大明的太子就在此,你正好可以上表臣服。”
帖木儿身后的人一脸怒气,但帖木儿没说话,他们都不敢出声。
朱标瞥过帖木儿身后的人。这群人如此沉得住气,看来帖木儿很会管理下属。
“你既说我会打大明的主意,又愿意接受我的上表臣服。你是养虎为患?”帖木儿仍旧表现得很洒脱,并未为朱标的言语刺激动怒。
朱标摇头:“我只是很自信。你在南征北战的时候,大明也在飞速向前发展。当你认为你可以攻打大明的时候,大明会发展到你根本不敢招惹的地步。反而你的征战,可以为大明的养精蓄锐争取时间,明白吗?”
朱棣本来都在摸腰间的枪了,听到大哥朱标的话,他摸摸放下了摸枪的手,明白这次会面如果对方不作死,他别想立功了。
帖木儿沉默了许久,直到小羊羔飘起了诱人的香味,他才道:“你认真的?”
朱标眯着眼,讥笑着反问:“你说呢?以你的眼界,判断判断我所说之话真假?”
帖木儿脑海里闪过一块一块大明西方各个国家的地图,闪过占据着西域的诸多势力,又闪过他的战略目标。
其实朱标现在所说的话,正是帖木儿想要说服朱标的话。
大明夺得安南后,就与图格鲁克王朝接壤。
帖木儿一直窥伺图格鲁克王朝的地盘,与其多有摩擦。图格鲁克王朝派遣使臣向大明购买军械,一度将处于上风的帖木儿打了回去。
帖木儿还得到消息,图格鲁克王朝发现了大明的强大,想要向大明借兵的消息。他此次冒险与朱标见面,就是想说服大明两不相帮。
帖木儿想要吞并察合台汗国,并成为第二个成吉思汗,势必与鞑靼和瓦剌敌对。帖木儿想以这个为借口,假意与大明结盟。
最差,大明两不相帮;最好,他从大明获得资助,强大自身。
等他的帝国兴盛,征服西域之后,他就会撕毁和大明的友好盟约,转过来狠咬大明一口。
但他没想到,大明这位颇具传奇色彩,连远在西域的他都听到过名声的皇太子,居然一见面就很不友好。
他更没想到,大明的皇太子对他评价颇高,将他的心理猜得一清二楚,断言他想当第二个成吉思汗,打造第二条黄金血脉。
他从未与大明的皇太子见面,这一位年轻人居然是自己的知己?
帖木儿不由想笑,他也真的大笑了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你知道我想当第二个成吉思汗,还要养虎为患。你说你是自信,年轻人,自信过头了就是自负,是愚蠢!”
朱标举起椰子,与帖木儿的椰子碰了一下:“时间会证明,我是自信还是愚蠢。”
“好,好!”帖木儿将椰子汁一饮而尽,畅快大笑,“我要你大明不借兵给图格鲁克王朝。”
朱标点头:“好。但大明会继续卖军械,你也可以买。”
帖木儿道:“好!我会放开对大明商人的限制!”
朱标又眯了一下眼睛。
放开对大明商人的限制,维持路上丝绸之路?这究竟是谁获利?奸猾的老家伙。
不过……
朱标道:“我会开边市,降关税。”
帖木儿帝国和大明没有接壤,中间隔着一个东察合台汗国。
帖木儿也眯了一下眼睛。
大明这是惠及他还是惠及东察合台汗国?
他哼了一声,道:“好!我的帝国很快就会和贵国接壤,皇太子可以先准备着。”
朱标的笑容意味深长:“我也是这么想,大明一定会很快和贵国接壤。”
帖木儿听懂了朱标的话中之话,单手托起椰子:“拭目以待。”
朱标也抱着椰子对帖木儿一举:“拭目以待。”
两人同时将椰子水一饮而尽。
“太子殿下,帖木儿阁下,小羊羔已经烤好了。”王宾过来禀报。
朱标伸手:“请。”
帖木儿笑道:“请!”
王宾看到这一幕,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幅完美的构图。
原本历史中,王宾一直当隐士,并未出仕。他虽然将戴思恭的医术传播开来,但他留在后世的名号,却是“画家”。
这个时空中的王宾为了医学,已经荒废了绘画的爱好。谁知道,他跟随太子殿下出海,想要立个战功绕开与戴思恭的竞争,却在后世再次成就了“画家”之名。
朱标和帖木儿私下邀约的图,珍藏在国家博物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英雄惜英雄。本以为,两人迟早必有一战。
但就像原本时空中,帖木儿终于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挥军东进。
永乐大帝派郑和屯兵忽鲁谟斯,大战一触即发。帖木儿大帝却死在了行军途中。
之后,想要成为成吉思汗的帖木儿,死后后代也如成吉思汗一样祸起萧墙,帖木儿帝国分崩离析,再不复帖木儿在世时影响力。
那个时空,永乐大帝和帖木儿大帝遥遥相望。
这个时空,朱标和帖木儿坐在篝火旁,一起喝了椰子水,吃了小羊羔,互相阴阳怪气对方。
然后,他们俩定下了下次见面的约定,挥挥衣袖,各自登船离开。
再次见面的时候,朱标实现了与帖木儿帝国接壤并开边市的诺言,却只能在故人墓前放一个熟透了的椰子,长叹一声。
“果然活得长比什么都有用。”
“帖木儿,朕赢了这场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