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吃过苦的哥哥吃到红薯的时候非常感动。
朱标便拿出晒好的红薯干, 给他们当零食吃。
“少吃点,糖吃太多,不但会难受, 还会疯狂放屁。”朱标叮嘱, “我带的红薯在这里也能种。平原上种水稻,山区上种红薯、玉米和土豆,希望明年能大丰收。”
朱文正擦了擦眼泪, 笑道:“等我回去, 把红薯干供奉在我娘的墓前,她一定会爱吃这个。”
李文忠默默点头。
陈英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朱标受不了这个气氛, 挨个抱了一下自己的好哥哥们, 安慰道:“好, 我陪你们去。”
朱文正忍不住搓了搓朱标的脸,李文忠和陈英也笑着揉了揉已经长得和他们一样高的朱标的头发。
标儿无论长得再高, 也是他们最贴心的好弟弟。
突如其来的感伤散去,美食端了上来。朱标看着哥哥们大快朵颐,笑得大大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朱标喜欢去厨房指手画脚,让端出来的美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就是因为喜欢看家人和朋友们吃到美食开心的模样, 然后自得家人和朋友们的开心有自己一份功劳。
“好吃!太下饭了!”朱文正把番茄炒蛋赶到米饭里,一边刨饭一边惊叹。
他从未想过,那酸甜的果子和鸡蛋一起炒, 会这么下饭。
李文忠就着毛血旺一边吃一边吐舌头,一副嗜辣又不太能吃辣的矛盾模样。
陈英则是一样尝一口,慢条斯理地品尝美味, 并思索这些美味能卖个什么好价钱。
他一直帮朱标做生意, 对经商的事很敏感。现在云南能发展这么迅速, 和他发展商业,把云南的特产晒成干货,在每年和南京、北京通信的时候顺带卖货有很大关系。
四人享受了一番惬意的美食时光,然后一同躺在院子中看着星星和月亮消食。
三位哥哥说起他们对未来的计划。
朱标心里有些难过,但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大家即将分别的现实。
毕竟他们已经分别了很多次了。这次如果不是哥哥们捅了娄子,他也会在很久后才能和哥哥们见面。
以后哥哥们还是能至少一年一封信。如果铁路修好了,他们说不定还能两三年见一面。虽然大家会分别,但也一定会重逢。
朱标收起心中不舍,道:“现在我们对大明之外的了解还是太少。我们需要派出使臣,前往西方了解现在他们的国家情况,完善我们的地图。”
在古代,地图非常重要。没有卫星,世界地图是人们花了几百上千年用脚步踏遍土地,然后汇总描绘出来。
所有能拥有世界地图的国家,都是当世强国。
朱标占了穿越者的便利,脑海里有这个地球大陆完整的形状。但他还需要往这个框架里填充细节。
朱标还是陈标的时候,为世界地图框架填充内容就已经是陈家海外贸易商队最主要的任务之一。
陈家虽然没有走遍全球,但经过和其他国家商人做生意,他们打探着国外政权变更和疆域变化的消息,一点点完善世界地图。
只是商人们一出海就可能好几年不回家。他们对政权变更的了解并不及时。所以朱标手中的地图其实有滞后性。
特别是中亚、东欧这一带,因大元覆灭,大蒙古国中的汗国也陷入战乱,国家政权更迭很快。朱标对四大汗国的了解并不多。
倒是鞑靼和瓦剌的消息朱标了解了不少。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朱棡。
朱棡虽然也常去草原游荡,但他和朱文正不一样。朱文正抢了就跑,朱棡则和那些草原部落“不打不相识”“以战交心”,不断把草原上的人往北直隶领。
现在朱棡手中已经有了一支来自于草原的骑兵,朱棡经常拉着这支骑兵去和边防军的老将们打架,被朱标罚过很多次社区服务(扫大街挑大粪)。
朱标对于瓦剌和鞑靼的消息就来自于朱棡手下的蒙古骑兵。
“都是正哥开了个坏头。现在三弟三天两头就带着人去蒙古贵族中开会,还和鞑靼和瓦剌的贵族做起了生意。”朱标满心的嘈想吐。
朱文正乐了:“瓦剌和鞑靼是傻的吗?我骗了他们一次,他们还相信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蒙古小贵族?”
李文忠在竹躺椅上翻了个身,脸对着朱文正道:“没听标儿说吗?朱棡手下的蒙古部落和蒙古骑兵都是真的。”
陈英想了许久,都想象不出朱棡带着蒙古骑兵在草原上浪,冒充蒙古贵族,被瓦剌、鞑靼的当权者拉拢的画面。
在他的印象中,朱棡还是个十分孩子气的顽皮少年。
陈英想,无论是标儿还是朱棡,在这个年龄阶段,成长的速度真是太快了。
朱标提起朱棡,又头疼又自豪。
“我已经罚过他了,不准他再深入草原。”朱标叹气,“他去多了总会露馅,而且跑那么远,后勤耗费太多,不划算。现在我已经着手在草原上铺铁路,沿着铁路沿线建城,该是草原部落防着我们了。可惜西边的地理情况太复杂,还是得哥哥们来守。”
朱文正好奇:“铁路是什么?”
朱标比划着告诉他们铁路的概念。
李文忠越听越兴奋,跑去书房拿来纸笔,让朱标画给他看。
朱文正只咋舌:“有了这玩意儿,我岂不是还有机会回来看望你?”
朱标心头一酸,脸上笑道:“要在复杂地形铺设铁路很难,我会努力。”
朱文正伸手拍了拍朱标的脑袋,笑道:“不努力也没关系。等我老了打不动仗了,还得回来让你给我养老呢。”
陈英立刻道:“我也会回来。”
李文忠笑道:“我就不一样了,我会一直麻烦标儿。”
朱标在心里道,等你们老了,我年纪也不小了。
但他仍旧笑道:“好,一言为定。你们回来后,我就把皇位丢给太子,我们兄弟四人一起环游世界去。唔,如果你们身体不够好,我们就找个山清水秀有温泉的地方隐居。”
三位哥哥都笑着应下。
……
经过了短暂的休息之后,朱标调整好了精神和身体状态,开始干活。
他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军队,检查军士们文化课掌握情况。
和朱标相处过的将领和士兵露出了“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疲惫微笑,不熟悉朱标、只听过朱标名声的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小先生真的很可怕!
朱标确实很可怕。
现在安南行省最大的麻烦是官吏不够。
大明都缺官吏,安南行省哪来的合格官吏?
于是朱标盯上了军中的人。
现在大明建国都五六年了,算上建国前的时间,军中的老兵们有些已经读了近十年的书,虽说文采不怎么样,但读书识字算术已经完全掌握,当个文吏绰绰有余。
安南行商刚打下来,军队不能撤走。三人的军队加起来,只论精兵都有五六万人。
这五万人都经过了军中基础教育,再差也会写几十个字;读写顺利的人将近一万人。只要把这些人都利用起来,安南行省就不缺行政官员。
朱标已经和哥哥们商量过了,朝中的武将们都去当文官了,那么军中这些人为何不能当文吏?
朱标不仅要让军中的普通士兵们当文吏,还要让他们当教化百姓的老师。
劳动改造营和流民营中已经实践完善的制度,朱标会照搬到安南。明军不仅要给百姓们分田、帮百姓们重新规划和建造村落,还要负责教导百姓们说大明官话和识字。
有百姓能学会大明话,就能多领一块地;如果能学会读写,就能分得更多的地,并从平民一跃成为底层管理人员。
这一点有些违背井田制的公平原则,但比起公平,调动当地百姓学汉话、汉字的积极性,对目前的安南和大明更为重要。
朱标问自家爹要了孔家人。
但能来的孔家人数量有限,且不擅长教导一无所知的平民百姓。军士们受了这么多年教育,依葫芦画瓢,再加上朱标制定的教学大纲,正好“辅佐”孔家人。
孔家人的学识,再加上军士们的经验,应该能迅速撑起安南行省的教育体系。
这样广撒网的教育,效率肯定非常低下。
教化和教育本就是细水长流的事,朱标不奢望一两年时间内能取得多大的成果。
朱标想要的,是让当地人都忙碌起来,并且在忙碌中有一种他们已经是大明人,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思想。
安南行省要激起民乱,肯定是要让当地百姓感觉大明来了之后,他们的日子不会好过,必须要回到以前。
安南行省的百姓们比华夏的百姓过得更加没有尊严,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尊严。大明来了之后,又分田又免费教导识字算数,还帮他们修房子整道路,第一次将他们当成人来对待。朱标相信,就算感情不可靠,利益也会让他们做出合理的选择。
同时,这些文吏和老师都是大明的军人。如果有谁要生乱,他们立刻就能镇压。
一手糖果一手鞭子,嘴中还要念着圣贤书中的道理,这就是朱标安抚安南行省的政策。
“当地的贵族肯定想回到以前作威作福的状态。拉拢贵族治理当地,短期内安南看上去会很平静,但安南的大明化过程会非常艰难。长期来看,会留下巨大隐患。”
“将目标放在被贵族们看不起的百姓身上,放在他们没当做人的农民身上,用农村包围城市,虽然开头会很麻烦,只要战线铺开了,他们便无力反抗。”朱标笑着对到来的孔家人道,“而且他们轻视这些他们认为愚昧无知麻木不仁的百姓,就不会对我们的行为有太多阻拦。”
虽然受了重伤,仍旧咬牙亲自过来的孔希友叹息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就是如此成为皇帝。”
朱标点头:“是的,皇上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依靠百姓建立大明。现在不过从安南从头再来一次而已。”
孔希友笑道:“还好老朽没留在南京休息。”
朱标也拱手笑道:“我也非常高兴来的是老先生你。我想我们一定能相处愉快。”
孔希友道:“除了我之外,陛下说,他之后会派官学的人来这里‘实习’。詹事府中书令,‘实习’是什么意思?”
朱标现在已经不是北直隶知省,但他还有了“詹事府中书令”这个拗口的官职。所以孔希友称呼朱标为“詹事府中书令”。
“实习即在实践中学习。”朱标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陆游的诗。”
孔希友感慨:“当年诸子百家都会周游列国,不会闭门造车。先祖也曾游历诸国,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总结得失。确实‘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孔家后人以后要做学问,应该多走多看才行。”
朱标道:“现在压在孔家人身上的枷锁已经被去掉,孔家人可以沿着孔圣人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孔圣人周游当时的天下,你们乘坐着更好的船和车,周游现在已经发现的天下,一定能有更多的启发。我想孔圣人等着后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一天,一定等了很久。”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荀子的话。虽然荀子老被程朱理学的人抬出来抨击,想把这个儒家先贤开除出儒家籍贯。但现在文人主流观点,荀子仍旧是儒家圣人。朱标用这句话,不算冒犯。
孔希友沉默了许久,道:“或许只有詹事府中书令才会对孔家人说,要超越先祖。大部分人都认为,先祖是圣人,是不可超越的圣人。”
朱标笑着摇头道:“孔圣人先是人,才是圣人。学海无涯,生命有限。孔圣人生前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从不认为自己全知全能。他对弟子谆谆教导,言行中都传达出他希望弟子能在他开辟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攀爬得更高的期望。”
“哪怕只把孔圣人当做一位普通的先祖,那位先祖不希望子孙后代一代比一代强?无论是子孙还是学生,一代不如一代,那是多么悲哀和可怕的事?”
朱标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这么说,你可能认为我不尊敬孔圣人。但我有时候翻看《论语》的时候总会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孔圣人在世,看到现在的儒学、儒士和他的子孙后代,一定会很痛苦吧。”
“几千年了,这群不肖子孙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还退步了呢?我想要的大同世界究竟何时才会到来?”
孔希友呆愣了许久,双手颤抖着平举,一言不发,只对朱标深深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