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应天到濠州, 先通过长江水路到达大运河,再从大运河西进淮河,濠州就在淮河边上。
濠州是个很大的范围, 下船后到朱元璋祖地,还得坐一日的马车。
朱元璋因家境贫寒, 父母兄嫂的坟墓极其简陋。
朱元璋从一介乞丐即将变成皇帝, 心中当然难免有暴发户心态。他曾想过迁都凤阳, 又想过给父母兄嫂修建最华丽的陵墓, 后来想着给祖父曾祖等也修建华丽陵墓。
朱元璋和陈标说起此事时,因为陈标并不知道朱家就是他家,抱着他爹捶胸顿足干嚎了许久。
“主公还没登基,就要变昏君了!爹,咱们还是找机会出海逃命吧!”
朱元璋震惊不已:“标儿,有话好好说,主公怎么变昏君了?”
陈标拉着朱元璋,给朱元璋算账, 修建豪华陵墓需要多少钱, 要在凤阳凭空建立一座都城又要花费多少钱。
修这座陵墓的钱粮和劳力,我都可以再组织两次北伐!
陈标都念起《阿房宫赋》了。
朱元璋心虚:“这个,慢慢修,不急,是不是……唉, 主公发达了, 总要对祖先好一点吧?”
陈标道:“有太庙啊!我也不是不让主公修陵墓。皇帝嘛,肯定要修陵墓。皇帝的陵墓那么大, 把祖先的灵柩请进来, 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不好吗?后世也能一起供奉, 少了许多事。”
陈标一想起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要为了修建豪华陵墓而飞走,他那个心脏啊,就像是被刀割一样。
给主公的军队投钱,给主公的基建投钱,给主公的基础教育投钱,陈标虽然嘴上抱怨,但知道这些钱花得值得,他勒紧裤腰带花了就花了。
但给父亲和祖父各修建一个陵墓,这是哪门子的必要啊?!修了之后还得遣人管理,又是一大笔钱!
陈标对自家爹干嚎之后,悲伤道:“涉及祖先的事,就算再荒唐,身为臣子也不敢劝诫。修吧,修吧。修陵墓耗费巨大,把陈家家产全捐了都不可能,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朱元璋脸皮狠狠一抽搐,立刻道:“我去劝诫!”
陈标死死拉着自家爹:“爹!不可以!会丢命!”
朱元璋胀红着脸:“我相信主公!”
陈标哀嚎:“爹!真的不能去!”
朱元璋撇过脸:“我就试探一下,不行就不行。标儿,你把修陵墓要花费的钱计算一下,我给主公看看。主公如果看了花销仍旧一意孤行,我就不劝。”
陈标犹豫了一会儿,勉强同意:“好,爹,你可不能勉强。”
朱元璋心虚地快装不下去了。
之后朱元璋又询问了迁都的事,才知道选择都城有那么大的学问。
不说政治上的考究,只说一个城市要容纳几十万上百万的人口,天时地利都需要严格的考究。
比如在平原上建立城市,当然比在丘陵地带建立城市容易。
能容纳许多人口的地方,古人早已经选过了。所以在原本的大城池中选择都城,基本不会有错,顶多考虑气候和地形变化问题。
濠州正好地处丘陵地带,以现在的科技,建城修路的原材料运输都十分困难,要整地修建城池更为困难。
后世可以用工程爆破,有各种重型机械辅助修城。这个时代就只能肩挑人抗,就算有炸|药也没用。在连绵的山林中修建一座巨大的城池,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累死多少百姓。
朱元璋听后,感慨道:“明王他怎么能这样!还未登基就要成为昏君吗!”
陈标也感慨地点头:“是啊。希望明王只是一时昏了头,能及时清醒过来。”
马秀英路过,嘴角微抽,头也不回的走了。
连马秀英都认为,自己丈夫是不是有些灵魂分裂的症状。
因为忠臣陈国瑞的及时劝诫,明王朱元璋放弃了在濠州建城和修建豪华陵墓的想法。
但祖先也不能怠慢。朱元璋想的是,先让陈标祭祖,然后移棺,将父母兄姐的棺木先移到应天暂时安葬。待朱元璋修好自己的陵墓后,将父母兄姐的棺木一同放入帝陵,与他共享香火祭拜。
朱元璋的祖父安葬在泗州盱眙县,即后世江苏淮安盱眙县。
从大运河西进淮河,前往濠州的时候,正好会路过盱眙。
朱元璋让陈标去查一下自家祖父的墓葬还在不在,若在,就在此地也举行一场小型的祭祖仪式,把祖父的棺木也带走,之后一同带往应天。
朱元璋的祖父朱初一葬在山沟沟里,连马车都进不去。陈标虽心疼两个弟弟,但他们身为臣子,不能慢待主公的祖父,所以他只能带着弟弟们骑马。
陈标骑半个时辰就想让弟弟们休息,哪知道弟弟们一个个精力充沛,甚至想独自骑着大马撒欢。
朱文正笑道:“两个小家伙韧性不错啊。这次回去后,把他们交给我训练。”
陈标立刻拒绝:“不行,你肯定带着他们惹事。我会让爹找个靠谱的好老师教他们。”
朱文正气得直哼哼:“小瞧我?”
陈标严肃道:“我从来不敢小瞧你惹事的本事。”
朱文正不气了:“说的也是。”
燕乾和周围偷听的文臣武将们:“……”
真不知道朱文正在得意什么。
连陈标都从小习武——虽然总有人在陈标成为武林高手的路上用溺爱为名设置障碍,陈樉和陈棡自然更不会例外。
比起对陈标的溺爱,朱元璋对这两个儿子的武艺和骑马训练严格许多。
陈标其实知道陈樉和陈棡已经能独自骑马,双腿和屁股早就已经磨出茧子,但他仍旧认为在校场和庄园骑马是一回事,在野外是另一回事,坚决不允许陈樉和陈棡单独骑马。
朱文正将此事记在心中,心想要和干爹说说,得让陈樉和陈棡脱离标儿庇佑才行。否则这两个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保护标儿。
身为干爹的嫡子,标儿看似被娇惯溺爱,却早早上了战场。其他孩子也不能太拖标儿后腿,好歹能骑马打仗,自己建立功勋,别老巴着标儿不放。
经过艰难地跋涉,询问了许多人,陈标终于来到了朱元璋祖父的坟包处。
或许是这坟包实在是太偏僻了,居然完好无损,连坟包上的石头上都能依稀看到“朱初一”三个歪歪斜斜的字。
朱家人自己当然不识字。朱初一下葬的时候,朱家还不算太穷,天下还没有大乱,所以他们用了半篮子谷子求得村里一老书生帮忙写“墓碑”,然后朱元璋他爹朱五四亲手刻在了石头上。
虽然这老书生的字完全不值得半篮子谷子,有了这三个字,陈标不用在荒山野岭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陈标十分感激那位不知名的老书生。
找到墓葬后,陈标一行人先在附近山林安营扎寨,然后选良辰吉日祭祀起棺,将朱初一的尸骨转移到华丽棺木中。
三月北伐,三月底攻占大都;陈标在大都坐镇两月处理完杂事,回到应天已经六月底。
当陈标来到盱眙时已经七月底,正值秋雨连绵。
他们安营扎寨时,正好下了一场缠缠绵绵的秋雨。
陈标拎着想去玩水的陈樉和陈棡进大帐篷,强迫两人泡了一个热水澡,泡得两人额头微微冒汗之后,又强迫两人喝了一碗姜汤。
骑马和淋雨没让两个弟弟蔫掉,这碗难喝至极的姜汤让两人彻底蔫了。
陈标将两人塞进被窝后,才去隔壁帐篷商议祭祀的事。
参与祭祀的文臣们吵了起来,一部分以季仁寿为首,认为天降细雨是吉兆;一部分以张昶为首,认为这是凶兆。
季仁寿要求祭祀按照事先选定的吉时进行;张昶则认为应该停留在原地,等雨停。
在雨停之前,陈标应该率领众臣每日朝着上天叩拜,祈求雨停。
陈标进门时正听张昶引经据典,顿时脸皮一抽。
让自己每日淋雨跪在烂泥中叩拜?张昶你就是想方设法让我死!
陈标道:“不用争了,将这件事交给上天吧。”
季仁寿看着张昶的眼睛都要冒火光了。如果张昶再敢争下去,他就要对张昶拳头伺候,以力服人!
主公留着张昶,除了还未抓到张昶确切的马脚之外,能重要的是用张昶的学识做事。
平时张昶那点小打小闹他们没看在眼里,张昶居然想让标儿生病,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允许!
听陈标开口,季仁寿在张昶说话前抢先道:“标儿,交给上天是何意?”
陈标道:“我在主公的祖父坟前烧一点纸钱,如果纸钱能在雨中点燃,就说明祖先不介意在雨中祭祀起棺;如果不能燃,就再等等。”
陈标进帐篷后,燕乾和朱文正一人捧着一个大盒子进来。
燕乾和朱文正扫了在场的人一眼,眼光让本就淋过雨的人感到一阵恶寒。
陈标道:“主公祭奠祖先所用的黄纸都是主公亲手制作,让人快马加鞭送来。每一盒代表主公亲自祭祀的黄纸都用蜡印封好。我现在启封,先烧一张问问祖先。”
张昶正犹豫,季仁寿皱眉道:“纸怎么能在雨中点燃?”
季仁寿如此说,张昶立刻反驳道:“主公受命于天,天自然会为主公让步!季公怎么能用俗人常理来推断主公,你是何居心!陈标,你这个建议很好,就按照你说的做!”
季仁寿拳头硬了。
你当我没读过历史典籍,不知道历史中那些超出常理的祥瑞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