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二十六年(公元1366年), 明王朱元璋三十九岁(虚岁),离他从军已经度过十二年。
三月,明王大军集结, 通过运河北上, 浩浩荡荡直取大都。
三月二十日,徐达先锋军来到海津镇,即后世天津。
船上新安装的明王小炮对准海津镇重要建筑一通射击,海津镇守军弃城逃亡。不到一个时辰,明王大军占领海津镇。
远距离火炮初显威力。
指挥这场炮战的就是陈标。因为只有他能通过望远镜目测计算射程,决定明王小炮的射击角度。
这个时代男子十五岁束发,陈标的年纪还没有到束发的时候。
明王军队参军年龄限制为十五岁以上,所以军中只有陈标一人留着齐刘海,扎着小揪揪,显眼极了。
徐达率领先锋军,陈标跟着徐达在先锋军中;明王在大军中段指挥调度;秀英夫人在大军末尾负责后勤调度。
一家三口上了战场,正好位于大军前中后段。
知道陈标是明王世子的人不由感慨,明王殿下也真是敢。
其实明王殿下一点都不敢。但徐达率领的先锋军中最精锐的部队是邓愈、赵德胜、朱文正、李文忠的部众,和陈英的新式火铳队。先锋军中中低层将领,几乎全是经历过洪都之战的人。这群人一听小军师和他们一路, 直接建议徐达听小军师的出谋划策, 绝对能稳拿开门红。
朱元璋没有下达确切的指令,让陈标一直待在后方, 只让徐达看着办。
“反正如果标儿出事, 你也别回来了。”
朱元璋表示,这绝对不是吓唬和威胁, 而是徐达作为标儿徐叔叔, 他保护不了标儿, 难道不该羞愧自尽吗?
徐达思来想去,只是出谋划策,不会有危险。既然标儿来到了军中,总该立点功劳。正好先锋军都信任标儿,就给标儿一个机会。
徐达询问陈标的时候,陈标正用胳膊夹着一卷地图正好来献策。
“让安装了新式火炮的舰船先试试。如果我打探的消息没错,或许能不费一兵一卒迅速占领海津镇。”陈标摊开地图,点了点地图上画了红圈的地方。
他所画的圈,是海津镇堡垒所在处——这些堡垒上都安装了弩床或者大炮,是海津镇守城的“远程重火力”据点;海津镇的军营指挥部所在处;海津镇海运仓库所在处——大都连年天灾,全靠张士诚等人漕运接济。海津镇是最重要的漕运中转站之一,仓库储存有不少漕运物资。
徐达皱眉:“不费一兵一卒?”
陈标道:“这些据点都在离河岸不远处。以新式火炮的射程,我们可以在安全距离进行射击。先试试呗,就算不能摧毁对方重要据点,先用火炮给他们打个招呼,也能提升我们的士气,降低他们的士气。”
徐达思索后,同意道:“好。按照你说的做。我来指挥。”
陈标叹气:“这场战斗只能我来指挥,否则打不准。这个功劳我就先揽了。”
徐达当即拒绝:“你去前线?太危险?不许!”
陈标道:“都不上岸,哪危险了?”
经过陈标的说服,徐达无奈同意让陈标尝试一下。
徐达本来思索,要如何说服将领们同意陈标的尝试。
第一仗打赢了就是首功,和攻城的“先登”一样,为北伐之战中最重要也最显眼的功劳之一。他担心将领会争功。
对于将领而言,有时候士兵伤亡率不是他们最先考虑的事,功劳才是。
但没想到,将领们听说陈标负责首战,各个眉开眼笑。
“我就知道,小军师一定有办法。”
“不费一兵一卒?确实是小军师的风格。小军师最关心就是将士伤亡,宁愿自己多劳累。”
“我得知小军师在先锋军后,就知道我们这次打大都估计会很轻松。”
“轻松还是不轻松,但说声胜券在握没问题。”
徐达率领的先锋军,仅次于他的大将除了陈标的三个哥哥,就是赵德胜和邓愈。
两人和自己的老下属们简直把陈标封为神算子军师,一听是陈标的建议,没有半点不满,只想一起去先锋舰船上围观。
徐达扶额,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怎么觉得自己在先锋军被架空了?
被标儿架空了……
徐达甚至有个荒谬的想法,如果陈标这次首战获胜,干脆先锋军交给陈标指挥算了。自己正好统筹安排其他军队,少些事。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先锋军得去前线,他不敢让标儿去。
陈标就这样获得了指挥北伐第一战的权力,然后轻描淡写地获得了胜利。
将领们在船舷上挤作一团,争抢陈标用水晶镜片制作的高贵手工望远镜。
岸上的溃兵乱作一团,有些人还对着海岸跪下磕头,仿佛遭遇了神灵天谴似的。
将领们口中啧啧称奇。又不是没见过大炮,这些人至于吗?不就是大炮射程有一点点远,落点又有一点点准确。
徐达对将领们拳打脚踢:“过去!都过去点!我才是元帅!我先看!”
朱文正顶回去:“元帅怎么了?我是标儿的堂哥!我先看!”
陈标坐在高高的瞭望塔上拿着望远镜观察战场情况,当他确定河岸守军已经溃散逃跑时,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望远镜。
大炮的射程和精度和现代的火炮肯定没法比,也就是对着河岸的大目标进行摧毁而已。不过在这个时代,或许已经是降维打击了。
热|器时代和冷兵器时代,确实是降维打击。
陈标准备从瞭望塔爬下去的时候,见船舷上挤了一堆人,不由大怒:“你们在干什么?!现在是在打仗!!”
陈标还不到变声期,声音十分清脆高昂,吼得底下将领们一个哆嗦。
陈标就像是猴子似的从瞭望塔上滑下来,冲上前又是一顿咆哮:“火力打击之后,立刻整列上岸乘胜追击!你们一个个都是老将军,还需要我来教吗?你们现在打成一团是干什么?以为在观光吗?!”
徐达:“……对!你们在干什么!赶紧整列出发!”
陈标狠狠瞪了徐达一眼。
徐达:“……我也出发。”
朱文正笑哈哈道:“被标儿训了吧?标儿在战场上可是很严肃的。他对军纪军令特别看重,就算是我也会被训。”
陈标板着脸道:“你再多说一句话,军棍伺候。”
朱文正立刻闭上嘴,乖乖去整列了。
在场都是老将,虽然因为罕见的火炮超远距离打击乱哄哄了一阵子,被陈标吼醒后,立刻就整顿好军队,准备登岸。
陈标阻止了徐达让枪兵队在盾兵队的配合下率先登陆的命令,让陈英的火铳队先登陆。
“岸上有马的人都先跑了,留下的都是步兵。步兵基本不戴甲。火铳队先登陆在岸边列队,逐步推进,更能避免我军伤亡。”
“弓箭手在火铳队之后,如果遇到较为整齐的军队,就先一轮射击,打乱对方进攻,等对方进入火铳队射程,再进入第二轮射击。”
“先锋队所有人都报先登之功,不需要抢夺功劳。徐元帅,你和我一起向他们保证。”
陈标献策后,徐达还没说话,将领们纷纷点头同意。
“就按照小军师你说的做,我们都相信你。”
“放心,我们都是老战友了,抢什么功劳?如果能在大军到来前打下更多的城池才是大功劳。”
“我们会约束好士兵,小军师你放心大胆地去做!”
徐达:“……听你的。”我他妈确确实实是被架空了吧?
陈标仰着头等徐达同意。
徐达眼神一软,道:“听你的,我相信你。”
陈标道:“我不懂行军打仗的策略,只懂得如何火力压制,在不需要策略的时候如何花费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战果。徐元帅放心,我现在的献策都是有十成的把握。哪怕有一成败率,我都不会开口。”
徐达无奈道:“有七八成的胜率你就放心开口,还有我把关呢。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陈标抱拳:“是,卑职听令。”
徐达看着陈标一副阵前小将的模样,不由心酸极了。
他怎么感觉自己出外打仗没多久,那个小小的团子一样圆润可爱的标儿,就快变成可靠的少年郎了?
时间过得也太快了。
徐达按照陈标的建议,调整阵型,让火铳队和弓箭手步兵先登陆,骑兵营在两侧护卫。
如果敌人没有被火铳队冲散阵型,就由骑兵营从两侧出兵,通过机动优势将敌人切割消灭。
海津镇城池就在岸边,即使只通过步兵稳扎稳打推进,也很快就到了城池边上。
因为守将弃城逃跑,城门居然半开着。
为稳妥起见,陈标让人把可以架在车上的小国瑞炮推出来,对着城门中轰了几发。
城门两侧立刻有人出门投降,显然被这不合理的炮击吓破了胆,以为小国瑞炮就是之前射到岸上的如同霹雳一般的炮火,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心情。
朱文正兴奋道:“他们往通州跑了?我请令带一支骑兵追击!”
徐达皱眉:“不可冒进!”
陈标想了想,拉了拉徐达的衣袖,道:“或许可以。徐元帅,你还记得史书中金人如何南下吗?被吓破胆的败兵只需要少量兵马追赶,就会一路逃窜,不会抵抗。”
朱文正立刻道:“对!如果海津镇的溃兵冲击通州,或许我们一举拿下大都门户!”
通州是大运河和抵达大都的通惠河的交汇处,是大都的门户。只要拿下通州,元大都几乎就已经在囊中了。
邓愈想了想,也道:“此计可行。对方绝对想不到我们能以如此雷霆之势占领海津镇。只要我们能在今日拿下通州,大都恐怕很难反应,我们就可能包他们的饺子!”
陈英想了想,道:“我与文正同去。经过改良的火铳队,在马上也可以射击。”
李文忠道:“孛罗帖木儿攻占元大都,成为丞相后,元大都的守军基本都是孛罗帖木儿的人。我听闻贼元太子和扩廓帖木儿正准备出兵攻打孛罗帖木儿。根据情报,我们出兵的时候,孛罗帖木儿正好派出了部分军队去大同抵御扩廓帖木儿的进攻。元大都现在守备空虚,或许能冒进一些。”
徐达脑海里闪过李文忠所说的情报,终于有些意动。
朱元璋决定攻打元大都时,只是因为“天意”。
但事有凑巧,元大都中,皇帝和占领元大都的军阀孛罗帖木儿在年初的时候正好起了争端,逃出京城的太子与身在甘肃的军阀扩廓帖木儿趁此机会攻打孛罗帖木儿在山西的地盘。
当朱元璋出兵的时候,扩廓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也正好各自出兵。
元朝仍旧认为自己很强大,没想到会有人不声不响地就北伐。
而且朱元璋这次决定北伐也太过“随意”,几乎是一拍脑门就上了。
若不是朱元璋对手下大军掌控力极强,经过这些年井田制的耕耘,后勤物资也极其充沛,可以立刻调拨,也不可能正月说北伐,三月初一就能出发。
甚至朱元璋调配军队的时候,其他人还不相信朱元璋会北伐。
他们宁愿相信朱元璋会去打张士诚,也不相信朱元璋会先去和元朝死磕。
现在他们即使知道朱元璋来攻打元大都了,但已经打起来的扩廓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不可能立刻就停下来一致对敌。这个缓冲时间,是朱元璋军队能以最小代价攻占元大都最合适的时间。
谁也不知道扩廓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什么时候停战,明军利用这个缓冲时间,就得争分夺秒。
徐达原本没打算利用这个时间差。
因为就算扩廓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再拖沓,在明军出发十日左右,应该得到了明军北伐的消息。
即便他们再有血海深仇,在关系元朝存亡的事上,他们也会勉强握手言和,然后一同回援大都。
徐达粗略估计,如果他们足够果断,半月时间足以让他们到达元大都。
而自己这边,要沿岸攻打海津镇、通州这两个坚固的小城池,就算速度太快也要十日左右。再加上路途上的时间,到达元大都的时候,扩廓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可能已经回援了。
所以在攻占元大都的战略计划中,徐达是把扩廓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所有军队都算在敌人中保守估计明军需要对付的敌人。
但没想到他们刚到海津镇就迅速拿下了这个运河军事和物资中转重镇,这计划或许就能调整一下了。
徐达思索之后,新的战略在脑海里迅速成型。
他闭着眼睛让脑海里的战略进行推演,就如同陈标当初在洪都一样,脑海先下了一盘军棋。
“步兵留守,骑兵全员出击驱赶溃兵。”徐达睁开眼睛后,做出了一个比朱文正的请求更加大胆的决定,“标儿,你和燕乾率领重火炮营通过水路继续前进。我再给你留一个步兵营。这些人只听从你和燕乾指挥,你们可以便宜行事。”
陈标皱紧眉头。我来指挥打仗?!
他抬头看了燕乾一眼,又看了徐达一眼,深呼吸了一下,抱拳道:“卑职领命。”
燕乾也抱拳:“末将领命。”
徐达道:“如果能冲击通州成功,元朝皇帝很可能会弃城逃跑。赵德胜、邓愈,你们急行军绕行居庸关,从居庸关逼近元大都!”
邓愈和赵德胜抱拳:“末将领命。”
徐达道:“我留守海津镇接应后续大军。朱文正、李文忠、陈英,等你们占领通州后立刻来信。”
朱文正、李文忠、陈英抱拳领命。
下达命令之后,先锋军迅速分成三支出发。
在出发前,陈标问徐达道:“徐元帅,你是想截断甘肃和山西来兵?”
徐达笑道:“他们都说标儿你是帅才,果然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如果通州真的被溃兵冲击成功,以元朝皇帝那个昏庸和胆怯的性格,肯定会立刻弃城逃跑,元大都不足为惧。我留在海津镇等候消息,如果朱文正他们能获胜,大军就可以分一支部队直接西进,以逸待劳击溃扩廓帖木儿。”
徐达说完后,感慨道:“元朝的皇帝不算什么,但流落在外的太子和那个叫扩廓帖木儿的人,可能会成为我们大明的心腹大患。”
陈标点头:“元朝太子也没什么用处。那个扩廓帖木儿必须死。”
陈标知道扩廓帖木儿的另一个名字——王保保。
王保保是《倚天屠龙记》中女主角赵敏兄长的原型。他那个年纪的男性几乎没有不看金庸小说的,其中一些设定也是被他们掰碎了研究。
元朝之所以能变成“北元”,王保保是首功。若不是他大败北伐的明军,元朝就不可能继续在草原上苟延残喘。
所以元朝的皇帝和太子算个屁,王保保才最重要。
陈标叮嘱道:“不要招降他,不会成功,白白折损我们去招降的人。”
徐达听陈标对扩廓帖木儿评价如此高,对扩廓帖木儿的警惕又上了一个台阶。
他笑道:“好,我不会招降他。我也会劝主公不要试图招降他。”
陈标点头,和船队离开。
徐达看着船队渐行渐远,眼皮子开始疯狂跳。
他强撑着回临时驻地休息,一关上门就开始用脑袋轻轻撞墙。
“徐达!你在做什么!你怎么能让标儿上前线,你自己留在这里?”
“一开始行军打仗,你怎么就变了个人,凡事就要按照最好的战略方向走呢?老大知道后,你一定会完蛋!”
“不要冒进,不要冒进,不要冒进!北伐前你写了十篇不要冒进的大字,你忘记了吗!”
徐达嘀嘀咕咕吐槽了自己许久,然后抱着脑袋原地蹲下,甚至想在地上滚一圈。
即使他知道陈标在船上不会有危险,但把陈标派到前线去一事……
呵呵,他已经可以预见那位心脏很黑心眼极小的老大会在后半辈子都疯狂找他茬了。
虽然只要标儿没事,老大不会惩罚自己。但老大一定会想出许多办法折腾自己。
“但我也没办法,标儿率领的重火炮营实在是太厉害,好好利用这个重火炮营,真的可能会用极小的代价拿下元大都。”徐达抱着头喃喃自语,“现在除了标儿,没有人能将重火炮营运用到极致。要怪就怪老大,为什么脑门一拍就北伐啊,先让标儿培养一批会使用火炮的将领不行吗?”
是的,都是老大的错。
徐达自我安慰之后,站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恢复成那个镇定自若的徐元帅。
在陈标几兄弟这边,朱文正、陈英和李文忠率领骑兵在后面驱赶溃兵,就像是赶羊一样。
溃兵们玩命地跑,沿路的军营和小城纷纷被溃兵冲散,然后形成了更大的溃兵洪流,朝着通州城冲去。
打顺风仗,就是这么势如破竹。
如此战役在史书中出现过许多次。比如其中较为出名的一战便是霍去病带着一支小部队“迷路”到了匈奴大帐,俘虏了远比他的兵力多得多的匈奴士兵。
人的情绪很容易被群体感染,当身边的人都在逃命的时候,被裹挟的人根本不会生出反抗的念头,就会丢盔弃甲跟着逃命。
他们不会去看后面有多少人追,不会去想自己这群人团结起来能不能打败追兵,只会担心自己跑得不够快,不能跑赢身边的人。
当初洪都之战陈标让城门大开,所有守军全员出击,以当时仅剩的一万余精兵追击陈汉几十万的溃军;或者高邮之战中,张士诚率领一千余精兵出城冲杀,追着元朝几万溃兵打,也是这个计策的运用。
现在朱文正、李文忠、陈标三人再次执行了“赶羊”计策,沿路不眠不休地将溃兵往通州驱赶。
溃兵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狠狠拍在了通州城门上。
水路比陆路快,陈标提前等候在通州附近的河中。
当他看到溃兵朝着通州城门奔来时,命令火炮全线开炮,狠狠轰在通州小城的城门上。
又是熟悉的只听见炮声看不到大炮的影子,来自海津镇的溃军们心中的恐怖记忆被引发,哭天抢地地砸着城门和城墙,一副完全疯了的模样。
火炮难免落在溃兵中,炸出一片血肉模糊。
陈标双拳紧握,脑海中浮现出洪都之战中一幕幕人间炼狱场景,嘴中却没有停下开火的命令。
在火炮的攻击和溃兵那几乎疯狂的兵器劈砍下,通州城墙被砸出了一道小缺口。
溃兵立刻从小缺口涌入通州城,通州城的守兵见到和他们一样穿着元朝兵服的溃兵,短暂的愣神了一下,就立刻被溃兵席卷进去。
他们就像是河中的小石块一样,迅速被溃兵洪流吞没,有的被溃兵打死,有的被溃兵踩死,还有的聪明人调头就跑,融入了溃兵洪流中。
朱文正等人立在马上愣愣旁观这一幕,没有出兵。
等溃兵和陈标的火炮将城墙打开了一条小口子之后,朱文正等人才派出斥候进城开城门,从城门中冲了进去。
当朱文正等人的骑兵冲入城池中,还准备抵抗的守军立刻失去了战意,有的跪地投降,有的跟着溃兵一起往元大都的方向逃去。
此刻有些溃兵们已经奔跑了半日,又在城门处劈砍了许久的城墙,早已经精疲力尽。
可他们不敢停下脚步,就算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也不断往前奔跑,仿佛身后有猛兽追逐似的,一停下来就会被猛兽吞噬。
人的极限就如此被激发。他们仿佛陈标在现代社会看过的影视游戏中的丧尸一样,不知疲惫地朝前奔跑。有的人奔跑着奔跑着就倒地不起,被身边人踩踏成了肉泥。
朱文正等三人留下副将占领通州后,继续驱赶溃兵,朝着元大都一路奔去。
陈标也率领船队,离开运河,进入通惠河,也朝着元大都驶去。
而此时,天才刚黑。
只一日,海津镇和元大都的门户通州相继陷落。
元大都的门户通州甚至是陷落在溃兵手中,和明军关系不大。
朱文正派回去的人给陈标的重火炮营列了首功,毕竟打碎城墙有火炮的一份功劳。
徐达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忍不住攥紧拳头挥舞了几下:“好!好!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明王!大军分一半直接西进!”
徐达兴奋地让人传信。朱元璋看着信愣了许久。
只一日,海津镇和通州就已经落入我的手中了?
我那三个义子和我的标儿已经不等大军到来,先去打元大都了?
徐达那个大傻子甚至说,如果我来的太晚,标儿和我三个义子可能就拿着这么少的人把元大都打下来了?
你逗我笑呢!
朱元璋问身边人:“你们认为这封书信是真是假?是不是徐达的书信被人截获,改成了假信?”
刘基吐槽:“主公,你为何不说徐元帅在海津镇吃了大败仗,被刺激成失心疯了?”
王袆兴奋道:“主公!我们加快速度啊!不然真的赶不上了!世子果然厉害!”
朱元璋恍惚了许久,才道:“好,加速。等等,如果这是真的,徐达那个大傻子把我的标儿派到前线去了?甚至他自己都在后方,把我的标儿派到前线去了!他怎么敢!”
刘基面无表情道:“关于这件事,主公你该负最大的责任。”
朱元璋愤怒道:“放屁!”
刘基道:“先锋军的将领几乎都经历过当日洪都之战,对标儿如同对神灵般崇拜。如果标儿献策,他们一定会竭力说服徐元帅。而徐元帅具有真正的元帅之才,他能分辨出什么是最优的计策。所以标儿要说服徐元帅非常容易。”
朱元璋微微一愣,然后继续骂道:“怎么可能?军令是儿戏吗?徐达怎么管不住标儿!”
刘基摇头:“不是管不住,是被说服了,就像是主公被标儿说服,让标儿北伐一样。如果标儿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又能取得更大的战果,徐元帅为何不同意?如果他不同意,手下的将领会同意吗?”
叶琛叹气:“说的也是。若标儿跟随的先锋军中皆是陌生的将领,他们虽然知道标儿的小军师之名,但仍旧可能会因为标儿的年龄,下意识的排斥标儿的献策,更不会让标儿上战场。但洪都曾经的守将却是和标儿并肩作战过,他们非常信任标儿。”
朱元璋使劲抓挠头发。
被谋士们这么一提醒,他也意识到如今的局面,在他把和陈标并肩作战的将领全部调到了陈标身边后就注定了。
他本意是让陈标的行事更加自在。但这自在的后果就是,如果陈标拿出了切实可行的计策时,这群人会一同说服徐达接受这个计策。
而且他们不知道陈标的真实身份,所以并不会知道陈标的性命比立功更加重要。
在他们看来,陈标的计策如此优秀,徐达不接受,就是故意压制陈标,抢夺陈标的功劳。
如果徐达拿不出确凿的理由反驳陈标,就不能服众,会引起将领们不满,进而影响整个先锋军的士气。
何况,徐达自己也被陈标说服了。
但如果提前知道会这样,朱元璋也会做出现今的决定。因为他绝对不能让陈标受委屈。
朱元璋骂骂咧咧了许久,然后整理好仪容发冠,也下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命令。
他亲自率领一路军队登陆西进,把守甘肃和山西的元军进入元大都的关隘,迎战扩廓帖木儿。
其他人继续北上,听从徐达指挥,攻打元大都。
朱元璋和陈标的举动落后了几日才传到马秀英耳中。
马秀英愣了许久,又闷头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马秀英擦干眼泪,继续率领妇女们运粮。
现在兵分两路,她也需要统筹后勤,做出变化,才能让朱元璋率领的西进的军队衣食无忧。
马秀英想求满天神佛保佑她的标儿和丈夫,但在生出求神拜佛的心时,她突然想到标儿自己就是神仙童子。
标儿曾经说过,神仙不会管凡人的事。如果要管,那就自己下凡变成凡人,和凡人们一起经历世间的事。
所以求神拜佛没用,会听人的心音的神佛已经在凡世间了。
一切还是得靠自己啊。
马秀英看着自己身旁“秀英夫人”的旗帜,神情越发坚定。
……
陈标通过通惠河,来到了元大都的城门口。
溃兵们果然如同在通州一样,疯狂劈砍元大都的城墙。
但作为元朝都城,元大都的城墙最厚的地方高达几十米,根本不可能劈砍开。
元大都的守军们居高临下朝着溃兵们射箭,完全不顾溃兵们也是自己人。
溃兵们一片一片的倒下,倒在了自己人的弓箭中。
陈标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标儿……”燕乾担忧道,“你先休息一阵子,等有结果了我再来叫你。”
这有结果,就是溃兵被杀光,或者溃兵把城门冲开。
如果元朝皇帝铁了心要守城,那么溃兵不可能把城门冲开。他们就等着溃兵消耗元大都守兵的弓箭弹药和精力。
朱文正等人带领的骑兵没有攻城器械,不可能攻城。他们只是围堵元大都的城门,围点打援,等元大都自己粮食耗尽投降,或者出城突围。
陈标摇头:“不,我看着。我想皇帝肯定会立刻出逃。”
燕乾疑惑:“为何?他可以等待扩廓帖木儿的援军。”
陈标道:“如今皇帝和太子势同水火,支持太子的扩廓帖木儿不是皇帝的援军。如果扩廓帖木儿过来,就算元大都解围,皇帝也会立刻退位。但如果皇帝突围前往元上都,就能继续当他的皇帝。”
陈标讽刺地笑道:“他都当不了皇帝了,元朝如何又有何用?所以他知道仅凭借自己的兵力守不住元大都的时候,就一定会逃走。何况孛罗帖木儿也在大都中。如果元太子大军进入大都,孛罗帖木儿必死无疑。给哥哥们传信,佯装和溃兵们一起攻打城门,留下通向居庸关的城门不进攻。”
传令兵立刻领命离开。
陈标仰头看着天空:“今日恐怕元大都就落入我们手中了。元朝就覆灭了。”
就算元朝还有甘肃、山西、辽东、草原,但中原大地已经基本落入了明军手中。
何况有时候一个朝代的灭亡,是以首都的沦陷为标志。
北宋就是这么灭亡。
就算元朝还活着,也和北宋成为南宋一样,从元朝成为北元。
元朝将不复存在了。
陈标感叹了一句之后,冷下心肠,下令炮轰大都城门,给元朝皇帝更大的压力。
如果城门被攻陷,元朝皇帝就没有时间逃跑了。
陈标一边让船载火炮攻击城门,一边让重火炮营将其他重火炮搬下船,在城门前方安装。
朱文正等人冷酷无情地将溃兵围起来,不让溃兵四散逃开。溃兵们只能在城门处哀嚎,尽全力攻打城门,希求进城就能活命。
陈标率领重火炮营将大小国瑞炮和大小明王炮都搬到城门前,并扛来水泥袋子,现场取水和泥,给大炮做底座。
步兵营在城门外排兵列阵,树立起明王的旗帜,仿佛朱元璋的大部队已经到来,正在安营驻扎,并组装大型攻城器械似的。
皇宫中,苍老的皇帝已经换上了许久不穿的戎装,和儿子、妃子一起,在孛罗帖木儿的带领下,朝着明军最少的城门跑去。
正如陈标所猜测的那样,元大都的重要性对于元朝皇帝和孛罗帖木儿而言,远远比不上他们的地位和性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