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谅鸣金退兵后,陈标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才守城第一天,要不要这么激烈?!
陈标以为自己带的军火材料已经足够多,现在他已经怀疑自己带的材料能不能支撑到一个月。
陈友谅的攻势实在是太猛了,简直完全是用人命在堆,完全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标儿,饿了吗?”陈英飞速跑上来,担忧道,“先吃东西。”
陈标木木地点头,看了一眼食物,只拿着白馒头,就着凉白开吃。
连塞了几个馒头后,陈标困意突然上涌。他就地一躺,蜷缩在地面,瞬间意识陷入黑暗。
在秒睡之前,陈标想,怪不得报道中说抗灾的战士们有餐车,但在干活之后只想吃没味道的馒头。人累极了,真是什么都不想吃。
他还想,本以为今天第一次直面血肉横飞的战场,自己还吐了好几次,恐怕会难以入睡。但神经一松懈下来,好像入睡并不难。
陈英见陈标躺下,焦急道:“标儿!”
邓愈赶紧拉住想去晃动陈标的陈英,小声道:“他累得睡着了,别吵他!”
关心则乱的陈英这才恢复理智,观察到陈标的状态,确实是睡着了。
他想把陈标抱进怀里,但又担心吵醒陈标,一时手足无措。
城墙上的士兵本来在欢呼,见陈标睡着后,声音不由自主放低,也担心吵到陈标。
他们都知道,今天陈友谅的攻势如此激烈,他们却无一伤亡,全靠小军师陈标料敌先机,且准备了这么多厉害的东西。
陈标用这场大胜,再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工匠们或许是这群人中最冷静的人。他们拿出较为干净的毯子,将陈标裹起来,抱到城楼小房间内休息。
陈友谅主攻抚州门的时候,也派了人骚扰其他城门。
澹台门所在的东面区域较为广阔,遭遇的袭击虽零散,但最频繁。朱文正白日一直领着他那支机动部队支援澹台门。
还好陈标伪装的几个城门立了功劳,浪费了陈友谅那群傻子兵不少时间。
朱文正看他们砍着假城门砍了整整一日,直到传令兵说鸣金收兵。他甚至怀疑,这群人恐怕知道这是假城门,故意做样子给陈友谅看,其实是光明正大偷懒。
澹台门解围,朱文正询问了陈标所在处后,立刻冲了过来。
他大大咧咧道:“我陈家的孩子,哪需要这么娇惯?还抱到城楼里睡觉。”
朱文正的声音压低得陈英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他围着陈标绕了几圈,然后蹲下|身体,愁眉苦脸地继续嘟囔:“这小子就该多锻炼锻炼,经历多了就不怕了。文英!他怎么跑你这来了,你这不是最危险的地方吗?!”
陈英小声道:“标儿似乎就是专门盯着陈友谅主攻哪个城门,就来哪个城门帮忙。”
朱文正双手搭在膝盖上,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文忠也很快单人匹马跑了过来,见到陈标无事后,松了一口气。
三个傻哥哥,两个蹲在地上,一个站着。
陈英在朱文正和李文忠的目光控诉下,也跟着蹲下|身体,三人正好把陈标围起来。
邓愈探头看了一眼,立刻把脑袋缩回去。
他希望标儿现在千万别醒,否则一睁眼,恐怕会被这三人吓出好歹来。
朱文正最沉不住气,率先道:“就不能想个法子把标弟关起来,别让他乱跑吗?”
李文忠:“你官最大,你关。”
陈英点头。
朱文正横了两人一眼,哼哼了两声,当然不可能应下。
他们没有一个人能狠下心做会让陈标生气和难过的事。
三人蹲在地上继续看着熟睡的陈标,蹲得腿都麻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同时叹气。
陈英道:“先把标儿送到城里休息。这样他睡醒再过来的时候,说不准第二日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李文忠道:“不锁门?”
陈英叹气道:“你说陈家家丁听我们的,还是听标儿的?”
朱文正道:“我们仨一同开口,肯定还是听咱们的吧?”
陈英道:“可能吧。但以标儿本事,他想出来,我们拦不住。”
三人再齐齐叹气。
以前他们总是得意自家标弟的本事。现在他们觉得,标弟的本事太大了也不好。
三个又怂又傻的哥哥最终只能悄悄把陈标送到将军府的床上,让宋氏看着标儿睡觉,希望舒适安全的环境能让陈标多睡一会儿。
但陈标有非常良好的作息习惯,第二日该醒的时候立刻就醒了。
他睁眼看到的是床幔,还以为昨日激烈的守城战只是一场噩梦。但他抬起手,感觉到胳膊的酸疼时,才回过神,那不是噩梦,是现实。
昨日记忆涌回脑海中,陈标忍不住又趴到马桶旁吐了一遭。
宋氏十分担心:“标儿,今日留在家里,不去城门了,好吗?”
陈标洗漱完毕,笑道:“不好。那些武器操作起来太困难,我不亲自看着,我怕他们操作不规范,把自己炸了。嫂嫂放心,我一定会把正哥完好的带回来。”
陈标停顿了一会儿,挠挠头,道:“完好……我不敢保证,反正肯定活着带回来。”
他三个哥哥都是身先士卒的人。陈标即使再不乐意,也知道哥哥们难免受伤。
见陈标这么小就要协同守城,宋氏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她只能承诺:“城中的事交给我,我虽不如义母,但也能帮得上忙。”
陈标拱手作揖,严肃道:“后勤上就麻烦嫂嫂了。特别是我教给嫂嫂的一些急救措施,一定要尽力而为。”
宋氏点头:“好。”
陈标骑着自己的小马驹,再次去了抚州门。
陈友谅昨日为了鼓舞士气,又对自己过分自信,对抚州门进行了猛烈地连绵不绝的攻击,试图一天之内就拿下洪都城。
他的计划受挫后,今日仍旧不肯放弃抚州门,似乎想一雪前耻。
陈标离开的时候,宋氏换上了一身粗布衣服,戴上陈标吩咐的厚面纱好手套,继续带领城中留下的青壮妇女们救治伤员,运送物资。
城中所有将领的女眷们都出门帮忙,只有曹氏被邓愈软禁,锁在了小院子中不准出门。
陈标到达抚州门的时候,陈汉的军队刚结束了一次攻城。
昨日有陈标骚扰,陈友谅几乎没用到大型攻城机械。
昨天夜晚,陈友谅摸黑让人组装好攻城机械,并把攻城机械悄悄抬到了城门附近。
在封建时代的夜晚,攻城双方不点火把几乎都是瞎子。洪都城人少,不可能出城巡逻,只能让陈友谅得逞。
当然,陈友谅摸黑运送东西,也摔死砸死了不少人。但那些征发的民工,是陈友谅最不缺的东西。死几个人,还能节省一些粮食。
陈友谅让人运来了投石车、弩车和云梯,又让督战躲在大盾兵的保护下,督促士兵们往城楼上攀爬,谁退后就砍死谁。
士兵们甚至用上了绳索抓钩,将抓钩丢到城墙上,直接通过绳索攀爬。
这种钩索只要割断绳索,人就会掉下去,并不是好用的攻城机械。
但若要割断绳索,守城方就要把身体探出城墙的女墙(即城墙顶端外沿上的墙垛),这样就会被石块和弩|箭射中。
且如果对方攻城士兵太多,守城方割断绳索的速度比不上攀爬的速度,就有士兵可能爬上城墙。
用上了绳索抓钩,陈友谅就是用以多换一,甚至以十换一的比例来消耗抚州门上的守城士兵。
昨日陈友谅已经摸清了霹雳车的大概射程,又连夜筑起土墙,让城楼上的霹雳车和投石车的作用大打折扣。
工匠们虽然可以再次调试投石车和霹雳车,但接连不断爬上墙的陈汉士兵,让他们没有时间计算和调试笨重的机械。
陈英冒着危险再次打开城门,在盾兵的掩护下,用火铳队和对方早就安排在城门外等候的弓箭手互相射击,依托小国瑞炮的优势,终于冲散了对方阵型,制止了对方爬墙的攻势。
工匠们这才抓住机会调试霹雳车,炸毁了对方的攻城机械。
“标儿,你怎么又来了!今天太危险,赶紧离开!”陈英一回城楼就看到陈标,差点心脏蹙停。
陈标摆了摆手,让陈英别废话,拿着望远镜开始观察对方的阵型和动作。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马上要下雨了。”
陈英:“啊?”
陈标对工匠们吩咐了几句,工匠们立刻跑下城楼,吩咐人搬东西。
陈标道:“我等会儿会搬许多装满生石灰的瓦罐来,你们藏在女墙内,把瓦罐不断往下抛就成,不用去砍绳子。生石灰遇到水就会变得和开水一样烫。”
守城门的时候,本就有往下泼滚油、烧开的金汁(粪水)这种守城方法。
但这样的方法需要大量人力当场烧滚油和金汁,且在使用的时候容易伤到自己,不够快捷便利。洪都守城人数太少,暂时没有用这个方法。
与滚油和金汁相比,往下砸生石灰就容易许多。
陈标在烧制水泥的时候就备好了大量生石灰储存在瓦罐中,用蜡密封好。等需要用的时候,就砸瓦罐,倒水,可以起到浇滚水一样的作用。
这些原料都有限,需要用在刀刃上。生石灰很容易受潮,十分容易毁坏。陈标是个悲观主义者,担心事先告诉其他人,人多口杂,城中有奸细,让人悄悄把生石灰毁了。所以他连三个哥哥都没告诉,只说那是需要修补城墙的材料。
现在需要用了,陈标才把生石灰搬上来。
今日可能有雨,还正好节省了倒水的工序。
或许老天爷都站在陈标这一边。当陈友谅重整旗鼓,再次攻城的时候,天空下起了中雨。
陈英和邓愈指挥士兵们躲在女墙后面,身后不断有人递来装满生石灰的密封瓦罐。士兵们偷偷伸出手,一个一个瓦罐往下砸。
城墙外爬满了陈汉的士兵。瓦罐接二连三砸在他们头上并碎裂,然后白烟喷发,陈汉士兵惨叫着从城墙上落下,很快就被蜂拥而上继续攀爬城墙的陈汉士兵踩成肉泥。
陈标躲在城楼的小窗户口,站在凳子上,拿着望远镜继续观察。
他见到陈汉士兵趁着雨幕,从楼船上抬着组装好的小型攻城器械,想要靠近城墙,就从腰上抽出一杆小旗子,探出小窗户晃一晃。
昨日陈标调试后,根据强大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已经记住霹雳车投掷到大致地点需要的角度。
他腰间不同颜色的小旗子,就代表着霹雳车不同的角度。
当小旗子一挥,城墙上仰头看着城楼小窗户的工匠立刻调整霹雳车角度,毫不犹豫地点燃引线,发射!
引线中有火药、还浸了油,即使遇到雨水也不会熄灭。
当炮弹落下时,抬着攻城器械的陈汉士兵正好走到那里,“轰”的一声,被炸个正着。
从望远镜中看到这一幕的陈标再次胃中翻腾,立刻猛喝了一口水,压下反胃,继续时刻关注陈汉攻城军队的动向。
只有他有如此强大的记忆力和心算能力,能够通过目测敌人行进速度,预测霹雳弹的落点。
有陈标帮忙,守城再次轻松不少。但陈标并没有为错过了陈友谅第一波攻城,导致更多伤亡而自责。
他很清楚自己还只是一个孩子,该休息的时候就必须休息。否则他若累出了事,不仅没人能用自己带来的东西,还会让哥哥们难过。
待晚上的时候,他会再次回家睡觉,待养足精神之后,再来帮忙。
照顾好自己,他才不会给守城将士们添麻烦。
在陈标的指挥下,霹雳车再次轻松压制住了对方的攻势。再加上生石灰罐子这种在下雨天十分便捷的守城利器,陈友谅在傍晚时,再次无功而返,无奈鸣金收兵。
城墙上这次没有爆发昨日那样的欢呼声。包括操纵霹雳车工匠在内的守城将士们纷纷跌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有些精疲力尽了。
陈标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抱着脑子,缓解用脑过度的一阵一阵的眩晕。
“标儿!”
陈英一边冲上城楼,一边脱掉自己染血的盔甲,然后一把抱住陈标:“赶紧回去休息!”
陈标抱着脑袋点头,声音沙哑道:“云已经散开,气温在回升,今夜和明日应该都无雨。英哥安排人趁着夜色把外墙修补一下。明日若是大晴天,一天之内水泥就会晒干。”
陈英道:“好,我知道,你赶紧回去休息。”
陈标晃了晃脑袋,晕乎乎地被陈英抱起来,交给一个工匠。
陈标为了保持精力,心算的时候就有不断的啃干粮,所以现在肚子不是很饿。他趴在工匠怀里,待回到将军府后,才啃了几个馒头,趴在桌子上睡着。
今日陈友谅用更多的兵力攻打抚州门,朱文正还是在到处支援,已经累得不知道在哪席地睡着。李文忠那里恰好没有陈汉士兵攻打,便独自回将军府看望陈标。
他见陈标趴在桌子上睡觉,忙抱着陈标洗了个热水澡,把陈标塞进了被窝里。
李文忠吩咐道:“标儿回来后,立刻烧水帮他洗澡。这样他会舒服一些。不用等他醒来。”
李文忠又叮嘱了一番如何照顾陈标,才匆匆离开。
宋氏今夜没有回来。
今天抚州门的伤亡达到了上百人,伤兵营十分忙碌,她便宿在了伤兵营附近。
第三日,陈标怎么也起不来。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艰难地爬起来:“今日陈友谅还在攻打抚州门?”
陈家下人:“是。”
陈标询问了战况后,却没有去抚州门,而是来到了薛显和李文忠镇守的北门新城门。
陈标来到新城门后,正在擦刀的李文忠吓了一跳:“标儿,你怎么来这了?你终于肯休息了?”
陈标白了表哥一眼,道:“今日陈友谅肯定会立刻来攻打新城门。”
薛显挠头:“真的?我听说陈友谅正在打抚州门,打得很激烈啊。”
李文忠却表情一沉,立刻穿戴沉重的盔甲。
金属盔甲太过沉重,在休息的时候,他把金属盔甲卸下,只穿着一身皮甲。
薛显见李文忠这模样,想起陈标这个小军师的“战绩”,也没有再多说话,立刻吆喝守城将士们打起精神,准备守城门。陈标拿起望远镜观看了一番,道:“这里地势开阔,他们肯定会用吕公车。我猜测他们在攻打抚州门的时候,就已经用楼船运来吕公车的材料,会直接在城下拼装。”
薛显还是没忍住,好奇道:“小军师,你怎么猜到的?”
陈标道:“今日陈汉士兵只在抚州门不断用钩索攀爬城墙,没有用攻城器械,连云梯都没有用。”
薛显没听懂,李文忠听懂了。
李文忠替陈标解释道:“为防陈友谅就地取材,标儿把附近能用的木材早砍了。陈友谅只能用自己带来的攻城器械。所以他不在抚州门用攻城器械,就很明显要在其他地方用。”
攻城的时候,除了火炮之外,攻城方不会带现成的攻城器械,都是运材料到战场上现场拼装。
运送的材料有限,他们还会带许多工匠,直接就地取材砍伐木材现做一些比较容易制作的攻城器械部件。
比如弩车,车架部分就可以现砍木头现做,再把金属部分安装上去就能用。
所以守城方若早得知自己会被围困,肯定会提前把周围树木砍掉,为对方搜寻材料制造难度。
有时候,他们还会一把火把周围树林农田全部烧掉。这就是坚壁清野。
攻城守城烧山挖堤是常做的事,这时候肯定没有人有“不能破坏环境污染环境”的念头。
陈友谅短时间内无法补充木材,就无法在多个城门使用攻城机械。
他在抚州门不用攻城机械,肯定就会把攻城机械运到其他地方使用。
新城门地势开阔,又离水岸较近,便于从楼船上搬运材料,是最适合陈汉使用大型攻城器械的地方。
果然,陈标等到正午的时候,陈汉的楼船出现在了新城门外远处的水道中。
陈标冷静道:“来了。薛将军,你敢不敢出城?”
薛显呲牙笑道:“我正有此意!文忠,你留下!”
李文忠看了陈标一眼,把头盔戴上:“一起去。”
薛显也看向陈标。
陈标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撇着嘴道:“你们把人都带走,能上马的一个都不用留。我给你们发烽火讯号的时候,你们就往回跑。”
薛显点头:“好。我相信你。”
他已经知道陈标在章江门和抚州门的战绩,现在非常信任陈标。
薛显本就是个有脑子但不喜欢动脑子的猛将。他非常高兴能不动脑子听军师指挥。自己只需要拼杀,真棒!
陈汉的楼船刚靠岸,士兵和民夫们扛着沉重的攻城器械的材料刚走到一半,陈标让人在城墙上往下丢了一块石头。
当石头落地的那一瞬间,已经披挂上马,在升起的城门口等候多时的薛显和李文忠,立刻抖动缰绳:“冲!”
披着重甲的将士和马匹如洪流一样从城门浩浩荡荡冲出,瞬间就与陈汉的人撞在了一起。
虽然现在已经有了火铳,但仍旧属于冷兵器时代。冷兵器时代中,重甲骑兵对步兵就是降维打击。
薛显手中有五百人重甲骑兵,李文忠护送陈标,带来了三百骑兵。
陈标直接在洪都,用灌钢浇筑冷却的方法,给李文忠的三百骑兵手搓了三百幅质量很差的重甲。但重甲质量再差,对没有远程兵种掩护的步兵已经完全够用。
此刻陈汉上岸的已经近万人。
他们根本不知道新城门早有准备,没有列阵,弓|弩手的箭都还插在箭筒里。当重甲骑兵撞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表情都很懵。
根本不需要骑兵劈砍,马匹带甲冲撞就能撞飞人。
重甲骑兵在万余人中来回穿插分割,如入无人之境。
陈汉士兵经过短暂的呆愣,终于回过神来,丢下材料撒着脚丫子四散开来,完全没有反抗的勇气。
在重甲骑兵面前,这群没有列阵、没有远程弓|弩掩护的步兵和手无寸铁没区别,都是一面倒。
薛显和李文忠的盔甲很快就被血水染红,模样越发狰狞。
当军队开始溃逃的时候,人数多寡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薛显和李文忠就追赶着这万余人一路往岸边跑,有的人往楼船上攀爬,有的人直接跳入水中,还有的人往别的方位跑趁机逃走。
陈友谅在楼船上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逃回来的将领灰头土脸道:“突然窜出来一支重甲骑兵,我们根本打不过!”
薛显和李文忠已经把万余人全部赶到了岸边,站在百步远的地方大骂陈友谅,让陈友谅出来单挑,气势嚣张极了。
陈友谅当然不会上当。他立刻让弓|弩手准备。
这时候,船只剧烈晃动,居然开始漏水。
原来在薛显和李文忠拼杀的时候,陈标就已经派人通知了章江门的赵德胜,让赵德胜率领装满黑火|药、油料的小船,趁乱偷偷靠近陈友谅的楼船。
在薛显和李文忠吸引了陈友谅的注意力,抚州门又吸引住陈友谅其他将士大部分火力的时候,赵德胜从章江门水路偷偷接近陈友谅的楼船船队。
当靠近楼船的时候,他们点燃火药,跳下了船,潜水游到岸边。
小小的火船立刻引爆,点燃了陈友谅的楼船。
陈友谅的楼船太高大,他们又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岸边的重甲骑兵身上,居然在小船起爆的时候才发现,立刻十分惊慌。
赵德胜爬上岸,叉腰大笑。
一个士兵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将军,别笑了,赶紧回去,小军师说了,要谨慎!”
“哦哦哦。”赵德胜和浑身湿透了的士兵们撒着脚丫子往重甲骑兵处跑,准备从新城门回城。
薛显和李文忠差点放箭。赵德胜从背上抽出旗帜使劲挥舞,才免于被友军误伤。
“小军师让我们把陈友谅的船烧一点。嘿嘿,我们先走了,你们继续留在这,等有人上岸就揍他们。这也是小军师说的。”
赵德胜“嘿嘿”笑着传完话之后,继续撒着脚丫子往城门跑。
薛显目瞪口呆:“小军师连这都算到了?你家标儿究竟有多厉害?”
李文忠板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我以为标儿足够厉害的时候,标儿立刻变得比我想象中的还厉害。”
薛显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头哈哈大笑道:“听到没有!小军师已经把陈友谅的船烧了!我们就等在这!陈汉的人上来一队我们杀一队!小军师给咱们送战功了!”
骑兵们抽出马刀举向天空,嗷嗷大叫。
陈汉的楼船被烧,无论要转移到其他楼船上,还是转移到岸上,陈汉的人都得先下船。
事发突然,陈汉这支杂牌军本就是临时拼凑,没有经历太多训练,所以乱哄哄地一拥而下,根本不可能保持什么阵型。
弩|箭手要压制住敌人,必须保持阵型。现在阵型一乱,弩|箭手相当于被废掉了。
薛显和李文忠策马上前,就围着岸上游走,有谁上岸就砍一刀,把人往水里驱赶。
于是这群人全堵在了水里,水中跟下饺子似的。
陈友谅本人要换船当然不需要上岸。楼船上有小船。
但他上小船时,水中挤满了被赶下河的士兵,船根本没法开。
骑兵们的武器不仅有马刀,弓箭更是必备。
他们见没人敢上岸,就取下弯弓,往河中射箭。
能披重甲的骑兵力量都很大,弓箭射得非常远。就算准头不行,河里密密麻麻的人,怎么也能射中几个倒霉鬼。
再加上楼船越燃越旺,熊熊烈火和烟雾将河面覆盖,不断有燃烧的木料往河里砸落,比流矢更可怕。
一时间,河面就成了地狱。
陈标见河面燃起火光,知道计谋已经成功。
正好朱文正也敏锐地察觉了陈友谅的动向,率领机动部队来新城门支援。陈标就让朱文正带着小国瑞炮去支援。
朱文正比陈标想象中的更为激进。
他用小国瑞炮火力覆盖上下游,吓唬楼船不敢乱跑。自己派人乘坐小船来到对岸,居然和薛显、李文忠将陈友谅的船队夹在这段浓烟滚滚的河岸中。
人天生畏惧火焰。
即使陈友谅大部分楼船还在抚州门附近的江水中,他只率领了十余艘先头部队过来运送吕公车的材料。但如果他们强势地离开这里,朱文正也阻拦不了。
可他们看到火燃烧起来,又听见炮声,居然慌神了,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陈友谅的小船被河中哀鸣的士兵阻拦,无法回到其他大船上,差点被无头苍蝇一样的楼船撞翻。
江面上一度十分混乱。
如此混乱的情况持续了近一刻钟,陈友谅终于上了另一艘楼船,才指挥楼船驶离了这段河流。
陈标用望远镜看到,陈友谅在其他地方的主力也已经赶来,立刻燃起烽火,下令退兵。
朱文正叹了口气,遗憾地乘坐小船回到洪都城这一边的岸上,与薛显、李文忠等人回城。
此次一战,陈友谅本想打新城门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料到居然被几千人杀了两万多人。
陈标看着薛显和李文忠卷起的刀刃,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肯定今日不会再来,先休息吧。我让工匠给你们磨刀。”陈标发现,这次比昨日还惨烈,但他居然不反胃了。
他这么快就习惯了啊。
“标儿,你也赶紧回去休息。”李文忠担忧道,“你这几日太累了。”
陈标点头:“好。我看陈友谅也会休息几天,你们也好好修整。”
陈标揉了揉眼睛,没有拿望远镜,只单纯地望向远处。
这才几日?他已经感到如此疲惫。守城的将士更是已经失去了上百人。
他真的能守住四个月吗?
陈标心里很担心。但此刻他再担心,也不会显露出来。
他已经发现,经过这几日的胜利,他在军中的声望空前高涨。别说士兵们,就是将领们看着他眼中都在闪烁小星星,好像有他在,就一定能继续获胜似的。
陈标知道,自己已经是士气的一部分。他绝对不能显出疲态。
这就是军师吗?好累啊。
他想爹,想娘,想弟弟们,想应天,想回家了。
陈标今日早早回去泡了个澡,缩在被子里,默默拉起被子,盖住了脑袋。
他吸吸鼻子,揉揉眼睛,不敢哽咽出声。
当军师很风光,但他一点都不喜欢。他好想回到以前无所事事的时候。
陈标无声哭着睡着时,朱元璋正在包扎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他虽然浑身披甲,但因为冲得太猛,不小心变成先锋,身上还是挂了彩。
张士诚的军队比朱元璋想象中的还要顽强。他约好了一月救援,是指一月到洪都城,而不是一月才往回赶。
所以朱元璋只能更加拼命,希望早日把张士诚这支军队吃下。
这时候,对方是谁,有什么样的计谋和作战习惯,朱元璋的脑子里都没在想。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只需要用最强硬的态度对付敌人,把敌人杀得丢盔弃甲。
“洪都那边情况如何?”朱元璋问道。
他一边作战的时候,一边让人打探洪都的消息。一旦洪都守城有疲态,他就放弃所有战略目标,哪怕丢掉浙西大部分地,也要回去救儿子。
传信兵道:“洪都城局势很好。我离开时,陈友谅已经修整了足足五日没出兵,似乎想把洪都围困死。不过洪都城内肯定早就准备好了足够多的粮食,他的计谋不会得逞。”
朱元璋道:“以我对陈友谅的了解,他一定会猛攻洪都城,为何会修整五日?”
传信兵将自己所见所闻告诉朱元璋,然后道:“我根据他们的动向猜测,陈友谅可能在楼船起火的时候受伤了。”
朱元璋眼皮子跳了跳,道:“文正还真是厉害。”
他听到朱文正居然跑到对岸,用几千人去夹击几万人的时候,就眼皮子一直跳,心脏更是差点从胸膛跳出来。
这家伙,简直太是朱家的种,和他一样狂妄不要命。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标儿。
虽然传信兵在外围打探,并不知道城中防守的具体情况。但朱元璋太了解自己的侄子和手下的那些将领。他们绝对不是这种打仗风格。
洪都城里朱元璋熟悉的人用了不熟悉的打仗风格,那么这个变数只可能是标儿。
标儿年纪这么小,难道已经能够指挥动所有人按照他的风格行事?
朱元璋很好奇。
他深深舒了一口气,道:“他们这么努力,我们也不能比他们差。下我的命令,夜袭!”
朱元璋把盔甲重新穿戴好。即使这个时代夜袭非常危险,他也不顾手臂上的伤口,再次亲自率领将士们出击。
朱元璋如此身先士卒,其他将领自然士气如虹。
张士诚的军队经过了朱元璋多日猛攻,又本来就是进攻方而不是防守方。他们有退路,自然不会拼命。
如此下来,朱元璋的士气越打越高,张士诚这边则萌生了逃走的心思。
……
洪都城中,已经防守了半月。
陈友谅休息了几日后,再次猛烈攻击城门。
这次他选择的是章江门,想利用涨水和楼船的优势,直接用楼船充当攻城机械登上城楼。
陈标当然也早就已经预测到了陈友谅的意图。
最近在下大雨,河水进入汛期,陈友谅有楼船,不用楼船,他是傻的吗?
所以陈标早就让人在岸边竖立起栅栏,阻挡楼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