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跳回到朱元璋突发奇想, 要用大号马甲和宝贝儿子写信的时候。
这时候他一拍脑袋,想起麾下几个新投奔的大文人还不知道标儿身份,便在询问李善长意见后, 决定把陈标的身份泄露给王袆和叶琛两人。
至于叶铮的三位弟子, 已经被派去朱元璋占领的其他地方辅助镇守将领,暂时不用考虑在内。
若是以前, 李善长还会担心有厉害的文人来分薄他的功劳。
经历朱元璋几次骚操作之后, 李善长佛了。他想,“正经”的文人大概不屑于来自家主公这里。厉害的文人能坑几个算几个,坑到了就立刻绑住, 不准他们再跑。否则自己大概会猝死。
宋濂和叶铮在扬州获得了朱元璋的信任,王袆和叶琛在应天府的努力,又何尝不是让朱元璋看到了一片赤诚之心?李善长跳着脚举着双手同意用陈标的秘密绑住这两个大文人,让自己猝死的几率减少一些。
朱元璋询问李善长后, 又征求了夫人的意见,才在陈家以陈国瑞的身份款待王袆和叶琛。
王袆和叶琛好奇神秘的陈家家主很久了。听闻陈家家主递请帖邀约,他们当然欣然前往。
到了陈家, 陈国瑞没看到, 看到了朱元璋正在和他的夫人说笑。
王袆脾气耿直,与朱元璋相处时很像朱元璋那些武将兄弟,有了疑惑立刻开门见山道:“陈家家主还邀请了大帅和大帅夫人?”
朱元璋道:“不, 我就是陈国瑞。”
王袆:“……”
王袆爽朗笑道:“大帅, 你可真会开玩笑。”
马秀英微笑道:“国瑞是重八的字。重八改名元璋后,也给自己取了字, 就叫国瑞。只是他以前不通文墨, 用不上字, 所以这字只有我和他的几个发小知道。”
王袆呆滞, 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
比王袆更加心细,进门后一直若有所思的叶琛道:“大帅就是陈家家主陈国瑞,那么标儿难道就是大帅藏起来的嫡长子?”
朱元璋一听到“标儿”,立刻眉飞色舞道:“我儿子厉害吧!哈哈哈哈哈!”
叶琛苦笑:“厉害,确实厉害。大帅有如此继承者,至少百年无忧。只是大帅为何要多此一举?标儿如此聪慧,若早早公布出去,大帅的下属们肯定会安心不少。”
这个时代的文臣武将选择主公,除了要选择合乎自己心意的人,是否有继承人也是重要条件之一。若主公没有继承人,创业未成遭遇不测,再庞大的势力也会瞬间分崩离析。
朱元璋被人诟病的地方之一就是他虽称自己有儿子,却将儿子全部牢牢藏了起来。其他人也有藏子嗣,但只是藏一两个,不会全藏起来。朱元璋这做法不合常理。许多人都说朱元璋的儿子恐怕早夭,他只是编出个儿子来,安下属的心。
不过朱元璋才刚过三十不久,正值年富力盛,所以就算有下属担忧此事,也不是特别急迫。
再者朱元璋的老下属们都一副“我见过朱大帅的儿子,朱大帅的儿子可厉害”的态度,让其他人也逐渐相信朱元璋确实有儿子,只是朱元璋这人疑心病重,不肯让儿子出外示人。
现在朱元璋说他是陈国瑞,那应天城内出了名的神童陈标,就是他的嫡长子。
这样优秀的嫡长子,为何不亮出来示人?
哪怕担心孩子安全,可朱元璋又把孩子带在身边,感觉多此一举。
种种疑惑,让叶琛抓不住头绪。
朱元璋叹气:“我也是有苦衷啊。”
他叹完气,得意洋洋把那个倒霉相师的批文和倒霉遭遇说了出来。
我儿子,神仙童子!牛逼不!
王袆:“……”牛逼。
叶琛:“……”他以前见过狐狸,狐狸真的是嘤嘤叫,不是“大楚兴,陈胜王”。
朱元璋见他们表情,就知道他们不信。
他懒得多费口舌,只说了自己的烦恼。
我那神仙童子儿子样样好,就是对朱元璋极其不信任,能苟着就苟着,半点才华都不肯显露。
若不是李善长暴揍常遇春那日说要让陈标教一众将二代启蒙,陈标连神童之名都不会传出去。
现在我要让儿子为那群将二代们启蒙,顺带让儿子悄咪咪地建立自己的威望和势力,但标儿肯定会想方设法推脱。
朱元璋捏了捏下巴:“于是我有了个主意,他既然那么忌惮朱大帅,我以朱大帅的身份直接命令他,他肯定就不会推脱,两位先生认为如何?”
王袆和叶琛还没说话,去陈家地窖搜罗了一坛子梅子酒的李善长抱着酒坛子走过来,冷冷道:“不如何。大帅,你说你都给朱大帅背后扣了多少口黑锅了?你想好等标儿知道身份时,如何看你吗?”
朱元璋道:“十几年后的事十几年后再说。再说了,我是标儿亲爹,他能拿我怎么办?”
凑合过呗,爹还能不要不成?
甚至朱元璋想到到时候儿子气得满脸通红的模样,还有些小期待。
马秀英知道朱元璋的恶趣味,白了朱元璋一眼:“你也不怕儿子不理你?”
朱元璋乐呵呵道:“他才不舍得。”
李善长把酒坛子“哐当”放在桌子上,道:“就算你不担心未来,但标儿心思重,本就对朱大帅挺多防备,你再吓唬他,不怕把孩子吓病?孩童身体脆弱,标儿虽是神仙下凡,但现在也不过是个人类童子。”
朱元璋道:“所以我这不是叫来王子充和叶景渊吗?两位高才一定有办法!”
李善长道:“两位高才就是被大帅你叫来骗儿子吗?大帅你好意思吗?”
朱元璋笑道:“李公如此高才,不也帮我一起骗儿子?帮我骗儿子的人才是我的心腹啊,哈哈哈哈。”
马秀英见朱元璋笑得太猖狂,一个没忍住,在朱元璋手背上轻拧了一下,让朱元璋收敛。
朱元璋干咳一声,收敛住大笑,期待地看向王袆和叶琛。
王袆终于回过神。他转头看向叶琛,又将头转回来,用眼神询问李善长。
他脖子转动时那僵硬的动作,就像是关节生锈没打油的铁人似的。
李善长道:“大帅说的都是真的。”
王袆缓缓抬起手扶住额头。
就当李善长担心他受不了这个刺激的时候,王袆突然仰天狂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帅才是天命所归!天命所归啊!上天终究会让一个体恤百姓的人当皇帝!哈哈哈哈哈哈!”
李善长:“……”
他默默打开了酒坛的封布,低下头深深吸一口酒香,陶醉地眯上眼。
他担心王袆这个狂士,真是想太多。
王袆一笑就停不下来,笑得泪如雨下,身体都佝偻了。
叶琛没有笑。他只是闭了一会儿眼,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族兄和宋兄是否早知道了?”
王袆笑声戛然而止,布满血丝的眼睛使劲瞪着朱元璋。
经常在战场上厮杀的朱元璋,居然被王袆那通红的眼眶瞪得有点怂。
他在陈标那里练就的强大演技和情商此刻发挥了出来,叹气道:“我以陈国瑞的身份去扬州的时候,标儿不放心我私自跟了去。宋景濂和叶子正正好也来了,结果把我和标儿逮了个正着。幸亏景濂和子正急中生智,很快圆了过去,否则我就要在标儿那边露馅了。”
说完后,朱元璋还摸摸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好险好险。”
李善长默默地看了自家主公一眼。主公的演技真是越来越精湛,越来越有个主公模样了。
王袆擦干了眼泪,收敛住癫狂的神态,对朱元璋拱手:“恭喜主公得此麒麟子。”
叶琛也拱手:“恭喜主公得此麒麟子。主公大业必定成功!”
李善长道:“我是不是也该叫大帅主公?”
朱元璋笑道:“不是说缓称王吗?叫大帅也挺好。坐,都坐。李公已经馋酒馋很久了。”
李善长道:“那就私下叫主公吧。现在多了几位大贤,主公的架子也算搭好了,也该确立一方雄主的气势了。主公,在子充和景渊面前,我可不敢称‘公’,主公称呼我字便好。”
马秀英见现场气氛缓和下来,才起身亲自去后厨取来酒杯碗筷,并给众人亲自斟满酒。
应天诸事繁忙,朱元璋这场相约自然是在晚上。马秀英有孕在身,要早早歇息,就不陪这几人熬夜了。
经过这么大的惊吓,王袆和叶琛也不说什么吃夜宵会积食,都没客气。
几人将桌上的菜吃的七七八八,陈家下人换上了些凉拌的蔬菜瓜果作为接下来的下酒小菜,撤掉了桌上的大鱼大肉。几人才开始说正事。
王袆理清思绪,与之前的宋濂和叶铮一样,询问了陈标的身份需要隐瞒到什么地步。
然后王袆无奈道:“主公,要瞒着别人,首先要瞒着自己人。知道标儿身份的人是否太多?”
听听,什么叫做这一条街的兄弟全都知道标儿身份?你这样真的瞒得住吗?
朱元璋讪讪道:“这个……这个有很重要的原因。你们也知道,如果没有一个靠谱的继承人,咱们底下的兄弟们心可能会散,我也没办法。”
王袆点头:“这倒的确如此。”
李善长轻瞟了朱元璋一眼。
的确如此个屁。
朱元璋有了儿子后就四处炫耀,把亲近的兄弟们炫耀个遍。
本来这还算能瞒住,只要假装把孩子送走就行。但标儿显示出自己神异之后,朱元璋又炫耀了一遍。
这次朱元璋倒是没有见人就炫耀,但那几个老乡只要在应天的,朱元璋一个都没放过,之后才有找相师相面的事。
当然,其实朱元璋还是瞒得住,只要他把标儿送走就成。
可朱元璋哪舍得把标儿送走?如果不是刀枪无眼,他说不准会把标儿的襁褓绑在自己胸口,自己去哪征战,就把标儿带到哪。
李善长日日胆战心惊,常常觉得会露馅。
但他万万没想到,朱元璋那帮穷哥们居然各个都发挥出了十成的演技,还真把这件事瞒得死死的。
可能他家主公真的是天命所归吧。
王袆和叶琛信了朱元璋的鬼话,以为朱元璋向心腹大将泄露陈标的存在是无奈之举。
他们可不知道朱元璋的穷哥们心腹大将有多盲目信任崇拜朱元璋,不可能背叛朱元璋。他们以为朱元璋这里和其他人那里一样,在朱元璋微末之时,心腹大将人心浮动正常,所以需要用陈标的身份来安抚。
王袆和叶琛陷入沉思。
若想要一直瞒着陈标,其实还是把陈标送离应天最为妥当。
但听朱元璋语气,似乎不愿意和儿子分开。再说了,陈国瑞这个身份都用了好几年,也不可能突然消失。
总不能让年幼的标儿遭遇丧父之痛吧?
以标儿的聪慧,说不准会怀疑到朱元璋头上。到时候父子相残,那乐子就大了。
何况……
“井田制真的是标儿的主意?”王袆不敢置信道。
朱元璋得意道:“是标儿的主意。那传说的陈家家主其实也是标儿,陈国瑞就是一给标儿打杂的,嘿嘿。我儿子厉害吧?”
朱元璋说一句话就要带一句“我儿子厉害吧”,听得李善长白眼连连。
每次说起标儿,大帅那憨厚嘚瑟的本性立刻暴露。幸亏面前两位大贤不是正经文人,不在乎大帅的本性。
王袆深呼吸了几下,激动道:“待世子归位,不知会是如何盛景!”
叶琛想得更多:“主公是希望标儿给你出更多主意,但标儿对朱大帅十分忌惮,不肯出力,主公才想写信给标儿?”
朱元璋挠挠头,憨厚道:“是这样,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事。呃,标儿对朱大帅太忌惮了,这怎么行?我好歹要改变一下在儿子心中的形象。”
李善长:“噗嗤。”
朱元璋恼羞成怒:“李先生!”
李善长以袖掩嘴道:“主公啊,你不是说十几年后的事,不担心吗?”
朱元璋梗着脖子道:“虽然不担心,但我在标儿心中是个暴君的模样,这怎么行!”
李善长似笑非笑。主公,你看你自己不像个暴君吗?
王袆拿起酒杯假装喝酒,隐藏住嘴角的笑意。主公,我看你就像个暴君。
叶琛微笑。主公,你就是暴君啊,别不承认,你儿子看你看得多准。
朱元璋见三位文人都露出阴阳怪气的表情,讪讪地灌了自己一杯酒:“成,成,我就是暴君行了吧?但我再是暴君,也不至于无故杀功臣。功高盖主?谁功劳高得过我?”
李善长道:“这倒是。标儿过分谨慎了。”
论武,朱元璋亲征打下的城池比麾下的将领都多;论文,不管好坏,井田制已经足以让朱元璋名留青史。
所以朱元璋将来当皇帝后,他打下江山第一大功臣,绝对是他自己。
王袆道:“标儿熟读史书,可能知道在乱世中一个身有异象的孩子可能会遭遇的忌惮,担心为家人招来不幸。这事很简单,只要……”
王袆还没说完,朱元璋就立刻道:“王先生!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王袆:“……啊?”
朱元璋叹气道:“你是第一个说这事很简单的人。我不求其他,只要标儿对朱大帅的印象好一点,别老想着朱大帅会砍陈国瑞全家就好。”
朱元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次次都要和标儿辩解我不会砍了我自己全家,真的忍笑忍得很难受。我怕哪天就忍不住了。”
李善长和叶琛都忍不住大笑,王袆连连拱手:“我尽力,我尽力,只能说尽力。主公的书信就让我来写吧。我左右手皆可写字,可用左手为主公代笔。主公请多和我说些标儿的事,我才好琢磨信怎么写。”
……
接到信的陈标双手颤抖着打开书信。
还没看信中写了什么,那凌厉的行楷就喷了陈标一脸霸气。
陈标抹了一把脸,表情苦涩极了。
听闻朱元璋读书的时间比他和他爹早不到哪去。看看这字,好得可以当字帖了!
同样很晚读书习字,同样大部分时间在马背上,朱元璋这字怎么能这么好?我爹的字怎么就还跟狗爬似的?!
爹,你好好学学!
陈标心里酸溜溜的。什么叫天生的皇帝?看看这天赋?陈国瑞同志拿什么和人比?
很多人说字如其人,这当然不尽然。但朱元璋的字确实足够霸道肆意,一看就能发现朱元璋内心的狂妄和自信。
陈标评价了一下朱元璋的字后,才静下心,细读朱元璋给五岁孩童写的亲笔书信。
唉,“朱元璋亲笔给五岁孩童写信”这件事本身,就昭示着不详啊。
陈标压抑着心中的恐惧惊慌,一字一句仔细阅读完这封信。
然后陈标默默把信扣在桌上,双手比中指,高举过头顶。
“陈国瑞!!!!!”
朱文正和李文忠勾肩搭背回家,手中还提着给陈标带回来的麦芽糖,走到庭院就听见陈标的小奶音咆哮。
李贞站在庭院里,正用宠溺的眼神注视着书房门口。
李文忠问道:“爹,标儿怎么了?”
李贞宠溺道:“骂人呢。”
朱文正道:“听到了,骂四叔。四叔又怎么了?”
李贞叹气:“国瑞又……唉,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李文忠和朱文正相视一眼。怎么还卖关子呢?我们该不该进去?
李贞道:“好了,标儿骂完了,你们可以进去了。”
李文忠好奇:“爹,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李贞道:“儿骂父为不孝,所以我将人都打发走,让标儿没那么多顾忌。”
李文忠傻眼。没那么多什么顾忌?骂亲爹的顾忌吗?爹,你儿子还在这,你这么教坏舅舅的儿子,不怕教坏你亲儿子吗?
李贞看懂了李文忠的表情。他幽幽扫了一眼李文忠的腿。
标儿是标儿,你是你。你敢骂我?打断腿!
李贞道:“标儿肯定气得厉害,你们好好哄哄他。”
说完,他去给陈标熬润喉的梨水。
李文忠:“文正,我觉得我们俩不该进去……唉?文正,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朱文正乐呵呵道:“标儿骂四叔呢!当然赶紧进去看热闹!”
李文忠仰天长叹。他真的认为,如果舅舅当了皇帝,朱文正恐怕凶多吉少。
朱文正这个性格,就算是亲爹都会把他腿打断!
陈标吼了许久,嗓子冒烟才停下来。
他盘坐在桌子上,一边提着水壶咕噜咕噜灌凉白开,一边继续小声咒骂。
可怜的是,陈国瑞是他亲爹,他骂什么都会回旋镖扎他自己背上,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朱文正兴奋地跑进来,先把装着麦芽糖的布包塞到陈标怀里,然后双手撑着桌子问道:“标儿,大老远就听见你骂四叔,四叔又做什么蠢事了?”
陈标用骂哑的小嗓子委屈道:“我爹居然跑朱大帅那里说我得神仙梦中授课,以辅佐朱大帅的亲儿子,免朱大帅百年之忧。”
朱文正歪头:“啊?和朱大帅说啦?”四叔又在捣什么鬼?
陈标使劲点头:“朱大帅给我写了亲笔信,说让我好好读书,以后辅佐他儿子。”
朱文正拿起陈标倒扣在桌上的书信:“这是朱大帅写的信?我看看……嘿,这字,啧啧……”
四叔真不要脸!
陈标赞叹道:“写得真好,对不对?大帅的字真如其人,和他性格一样霸道。”
朱文正忍着笑道:“对对对,啊对对对,太对了。”
李文忠也进来,刚好听到他们俩的对话,也探头看朱大帅的亲笔书信长什么样。
他表情古怪:“这字未免也太好了些。”
舅舅,你这样真的好吗?找个写字写得这么好的人代笔,等身份暴露,标儿一定会笑话你。
陈标继续赞叹:“对啊。听闻朱大帅读书习字比我爹只早一两年。一两年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朱文正:“其实没有一两年。”
李文忠:“就当是一两年吧。”
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愧是大帅!”
夸,往死里夸!这样等义父身份暴露之后,才会让义父更尴尬!
陈标道:“这信我要存好,等爹回来给他看看,免得他老借口行军打仗没空练字。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帅说他现在就要培养我!让我为他干活!我才五岁!”
陈标焦躁极了。
他知道大帅麾下缺人,但至于缺到让五岁孩子顶上吗?虽然给别人启蒙并不累……
朱文正和李文忠脑袋挨脑袋,飞速看完了书信。
信中说,陈国瑞向朱元璋坦白,陈标梦中有仙师教授经书,以辅佐朱元璋的孩子。
辅佐朱元璋只能保一代,选一稚童培养,说不定能辅佐朱元璋子孙三代,保朱元璋百年无忧。
朱元璋说他信了,勉励陈标好好学,等自己登基当皇帝,就让陈标当太子伴读。
朱元璋还说,神仙授课一事重大,他不会接见陈标,以免敌人多想,害了陈标。但他会给陈标一些考验,检查陈标学得如何,让陈标不要偷懒。
这第一个考验,就是让陈标给应天那群不省心的晚辈启蒙。
朱文正和李文忠面面相觑,猜到了朱元璋写信的原因。
这绝对是因为标儿不想当什么启蒙小先生,义父才想了这个馊主意!
李文忠道:“标儿,这是好事。”
朱文正在大事上可不敢和朱元璋唱反调:“对,是好事。以后你就是太子伴读,太子近臣!未来一个宰相跑不了!”
陈标盘坐在桌子上,两只小短手揣在一起,幽幽看了两个傻哥哥一眼,然后低着头不说话。
李贞端着梨水进来:“标儿,大帅不至于会欺骗一个孩子。”
陈标闷声道:“我知道。”
朱元璋虽然是个暴君,但能白手起家打下一个天下的人,应该不是一个卑劣的人。如果朱元璋动了杀心,当即就想办法杀了,不会欺骗一个孩子。
所以朱元璋说让陈标放心学,就真的是在向陈标保证自己会护着陈标,让陈标给不知道藏在哪的太子当小弟。
陈标想得挺多。他想到了朱元璋此举更深层次的原因。
史书中的皇帝多伴随神异传闻,而大部分皇帝,特别是开国皇帝的神异传闻,都一定有携带神异传闻的贤臣良将来投。
好家伙,神异双重buff叠加了。
朱元璋麾下就有携带神异传闻的将领。
比如他爹陈国瑞,民间就传说他奶奶生他爹的时候,梦见有金貔貅扑入怀中。
还有徐叔叔徐达,什么得授仙人传授兵书、教授武艺之事传得惟妙惟肖。徐叔叔坦白真实身份后,在酒后直言,许多传闻是他自己传出去的,好让敌人害怕。
陈标曾经疑惑过,朱元璋把儿子藏得这么死,会不会导致儿子继位时威望不过。
不过陈标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结论。
朱元璋的儿子不需要多大威望,只要朱元璋自己威望足够就成。
太子继位不是篡位夺位,只要皇帝自己威望足够,又支持太子继位,就算太子是傻子疯子,都能继承皇位。
不说前朝的几个傻子疯子皇帝,就是朱元璋之后非推什么皇太孙上位,那皇太孙有什么威望可言?还不是朱元璋说谁当皇帝就谁当皇帝。
但现在看来,虽然朱元璋知道不需要给被藏起来的儿子提升威望,但帮儿子提前甄选班底还是可以做的。
开国帝王都会担心自己的皇位能传几代。若儿子从小就有一个得仙人相授的“贤臣竹马”,就不用担心儿子当昏君败家了。
而且仙人直接跳过自己,去教导自己儿子,岂不是更能证明自己当皇帝是铁板钉钉的事?
朱元璋不忌惮自己,反而看重自己,也情有可原。
但是!这并不能熄灭陈标心头的怒火!
陈国瑞!你就不能先和我商量吗!我知道你是个朱元璋吹!我知道朱元璋最近被文人骂得怀疑自我,你心里可能比朱元璋还焦急!但你怎么能为了忠君,把你的宝贝儿子送给朱元璋安朱元璋的心?!
陈标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眼眶都红了。
他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我爹、我爹他就是认为他的大帅最重要,我这个儿子一点都不重要!”
李贞赶紧帮陈标擦眼泪:“标儿怎么会这么想?”
陈标瘪嘴,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涌:“他为了大帅,连儿子的安危都不顾。”
李贞忙道:“怎么可能?国瑞信任大帅,知道大帅肯定会保护你才会这么做。”
陈标已经钻了牛角尖:“那假如呢?人心隔肚皮,假如大帅对我动了杀心呢?他根本就不考虑我!就只考虑他那个大帅!”
李贞见陈标越哭越厉害,头疼极了:“不是这样的标儿。你想想,李先生已经把你推举给大帅,你迟早会当这个小先生。国瑞是因为疼爱你,才告诉大帅你的神异之处,为你增加筹码,保护你的安全啊。”
陈标抓着李贞的衣服,脑袋闷在李贞怀里,低声哽咽:“我不信。他都不和我说,擅自做了决定。他就是不重视我,他就是觉得大帅重要。他才不是为了保护我,他就是为了让大帅开心。卖子求荣!”
李贞严厉道:“标儿!不可以这样说你爹!你爹不是这种人!你想想,你爹对你那么好,事事顺着你,哪家父亲会像你爹这样?”
陈标小身体一抖一抖:“可是,可是……”
李贞道:“没什么可是。咱们立刻回应天,找你爹问个清楚!”
说完,他抱起陈标,立刻就要出发。
朱文正和李文忠傻眼:“现在就走?扬州还有很多事呢!”
什么扬州城重建修缮规划,什么城里城外卖房子租房子,什么戏曲话本童谣舆论大作战,什么农村公社互帮互助……标儿计划写了一大堆,都刚起了个头!
李贞骂道:“你们俩都这么大的人了,标儿给你们把文书都已经写好,你们照着做还不会吗?!如果这样都不会,还当什么镇守大将?趁早和大帅说回去再学几年!”
朱文正和李文忠被难得骂人的李贞吼得脑袋都不敢抬。
待李贞抱着咬着嘴唇委屈抽泣的陈标离开后,他们两人才把头抬起来。
朱文正:“姑父凶起来真可怕。”
李文忠使劲点头。
朱文正:“标儿一走,咱俩麻烦了。”
李文忠使劲点头。
朱文正:“但一想义父会更加焦头烂额,我就……哈哈哈哈哈哈。”
李文忠捂住朱文正的嘴:“闭嘴吧你!”
他再次确定,义父登基后,朱文正铁定完蛋!
……
朱元璋在应天摩拳擦掌:“子充子充,标儿看了我写的信,真的会改变对朱元璋的印象吗?”
王袆道:“会。”
朱元璋得意:“他会不会从此开始敬佩朱元璋?”
王袆道:“敬佩不敬佩我不知道,但他应该是安心了。只要把主公你的子嗣和标儿绑定,向标儿承诺他今后一定是太子伴读,标儿就不会再惧怕显露自己的才华。”
王袆十分自信。
《战国策》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以标儿的聪慧,定会明白,朱元璋自己身边的人才可能会遭祸,但朱元璋给太子留的人才,只要不废太子就不会出事。
而太子已经被藏了起来,太子不明,自然也不存在“废太子”。标儿就是朱元璋给未来那个不确定的继承人留下的班底。
所以在朱元璋确定继承人之前,标儿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可以放心施展才华。
朱元璋继续搓搓手掌:“真是期待。”
他的好标儿终于会夸夸朱元璋了吗!
王袆见朱元璋这副模样,不由失笑。
他没想到,朱元璋卸下大帅的架子之后,私下对待家人居然是这幅性格。
“大帅大帅,不好了!”一个亲兵冲了进来,“标少爷马上就进应天城了!”
朱元璋道:“标儿回来了?怎么这么快?急什么!这不是还早吗?子充,我先回陈家,文书我带回陈家看。”
亲兵焦急道:“大帅!标少爷是哭着回来的!哭了一路了!李老爷抱着标少爷快马加鞭回来的!我只比李老爷快了一步!大帅,你快想想怎么哄标少爷吧!标少爷眼睛都哭肿了!”
朱元璋暴怒:“什么?标儿哭了一路?谁欺负标儿了?我要砍了他!”
亲兵无语:“大帅,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标少爷哭成这样?标少爷看了你写的信,说你心里只有朱大帅,没有他。你是看朱大帅受人围攻难过,所以卖……所以用儿子讨大帅开心,不顾儿子死活……还有更严重的话,大帅你……”
亲兵看了王袆一眼。
王袆:“……”
朱元璋看向王袆,满脸不敢置信:“子充,你不是说标儿会对朱元璋印象改观吗?”
亲兵替王袆道:“标少爷的确对大帅印象改观了很多,他哭的又不是大帅,是陈老爷啊。”
朱元璋:“……”他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的,标儿对朱大帅印象变好了,但是标儿对亲爹陈国瑞印象变坏了,是这个意思吗?
难道朱元璋和陈国瑞在标儿那里的印象共用一根木条,这头长了另一头就短了?
别说朱元璋,王袆都惊慌失措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陈标会因为此事哭。
陈国瑞为儿子讨前程,标儿怎么会想到陈国瑞卖……用儿子讨大帅开心呢?
这孩子究竟在想什么!
王袆硬着头皮道:“主公!我也同去!我帮你辩解!”
朱元璋欲哭无泪地抓住王袆的双手:“子充啊!信可是你写的,你一定要好好为我狡辩!”
狡辩……王袆黑线。主公你还是多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