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东天乍亮,莺鸟轻啼。
早已旱掉的茅山河往西,河上有一座天水院桥,桥东是修内司,桥西有草料场,桥北是六部的架阁库。此桥附近最显赫的所在,当然要数不远处的荣王府邸。
薄薄的晨曦淡淡铺陈于浓红坠地、绿荫满枝的雕梁画栋之间,王府内柳荷春醉、九池浮壁,远远近近皆是碧落花野、幽篁飒飒。
雅致精巧的曲水回廊、亭台楼阁如同缠枝的锦绣缎带,重重环绕着错落有致的深宫复道、别院妆楼,掩映着西池轻暖,莺鸟婉转,不动声色间显出一色水云荡漾、春波敛黛之姿。
当年理宗皇帝登基后,为母弟荣王开府于绍兴蕺山之南,建府开阁,大兴土木,而当朝官家便出生于绍兴的荣王府。
但绍兴毕竟与行在尚有一段距离,是故,先帝不但在临安府的天水院桥一带另赐了一座荣王别业,而且还特地在临安城东北运河旁的塘栖为其修了一座山明水秀的离宫,以供荣王一家夏日避暑。
此刻,王府各院阁内的贵人们还处于绮梦笙歌的好梦中,府园内有洒扫的仆妇小厮正在忙碌,有个青衣的门子引着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人并两个随扈匆匆转廊穿院而来。
待到了明云堂,门子将中年人请进去,随后有小厮上前恭敬看座上茶,继而还道:“三爷还请上座,容小人去回禀王妃!”
被称为三爷的来人正是荣王妃母家兄弟之子钱善成。
只见他刚坐下几息,便又站了起来,接着神色有些焦急地在明云堂的厅内不停来回踱着步子。
昨日是礼部放榜的日子,他的幼子钱存益虽然尚未参加科考,但是也赶热闹跟一帮子参加科考的熟悉的权贵子弟到丰乐楼燕饮。
岂知戌正刚过没多久,他就被府上的随扈给抬着回了府。
钱善成及夫人李氏一看被抬回来的钱存益竟然被人打得血染满襟、气若游丝,不由大惊失色、魂飞魄散,一时阖府闹得人仰马翻的。
大夫请了好几拨,直到五更天时,钱存益一口气才算缓过来。
再细问随扈府丁所为何事被人打成这般,下人们支支吾吾不敢多言,被钱善成一番呵斥后才吞吞吐吐说出了实情。
钱善成听完此节,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顿感此事棘手——
他没料到殴打自家儿子的居然是平章府的嫡亲公子贾平,且还因为其子在人后妄言贾府是非才惹下了这等祸事,如此一来,幼子被打,着实也算得咎由自取。
一时,他虽怒火中烧、怒不可遏,但是却也心有所虑,情知此事事关重大。
但是夫人李氏哪里容得下自己娇生惯养的幼子被人如此欺辱打杀,一番哭天抢地的心疼后,便一定要钱善成去荣王府搬救兵,为钱存益讨个公道。
钱善成显然也继承了老祖宗吴越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式的宠妻传统,对于李氏多有爱宠。
如今既夫人发令,他自然也不敢反驳,而他心下也生怕小儿闲话惹恼了平章府引祸上身,左右权衡,惟有一大早天麻麻亮,就急匆匆地让随扈套了马车来荣王府求见荣王妃。
他需赶在平章府发难之前,先跟王妃姑母禀明此事,也好一起想个对策为好。
这荣王妃母家是吴越王钱氏的宗亲,自然算得是王室后裔。
话说当年吴越王主动归服于赵宋皇室,而赵家确实也相当礼遇,钱氏后裔子孙一直守着太祖皇帝颁下的丹书铁券,享受着富贵荣宠。
后来荣王嗣位后,便经由当时的朝臣举荐,于钱氏后裔中觅得一位秀美端丽、贤淑容工的女儿钱定淑为妃。
可惜,钱王妃一生子嗣不兴,惟有一女,后被封为普宁郡主。
更为可惜的是,普宁郡主出嫁六年后,在一次携家回临安省亲返程时,在吉州无缘无故失去踪迹,从此再无音讯。
这令荣王妃备受打击,一度曾经卧床不起,几乎一夜白头。
过了好几年她才缓过来,或因思女移情之故,这些年她对于母家的晚辈一直比较爱护,至于侄孙辈更是多加宠爱。
特别是年纪尚幼的钱存益等几个侄孙、孙女,更是常常应邀来荣王府戏耍玩乐,一干小辈活泼有趣,自然也抚慰了荣王妃不少年事既高的寥落跟愁郁。
钱善成背着手,站在门边对着明云堂外的春色发愁。
大概等两柱香的时辰,匆匆起身的荣王妃便在婢女秋吟、冬暖的搀扶下沿着抄手游廊款款而来,后面还跟着一干伺候的仆妇。
“姑母!”钱善成赶紧迎上去,恭敬行礼。
荣王妃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细描的黛眉,但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
“起来吧!”她边说边往厅内走去,“如何这一大早就急火攻心似的赶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钱善成踌躇着步子跟在她身后,深深一叹道:“不敢欺瞒姑母,确实是——四郎昨晚出了一桩不得了的事!”
荣王妃刚坐定,也示意后者坐下。
骤然听闻此言,她不由身体一顿,神情疑惑:“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