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二人之间一片静谧,而夜虫唧唧的轻响透在耳际,月色淡淡洒下来,仿若一泓水依稀铺陈在庭院的景致上,幽晃晃的清冷。
歌儿的目光落在赵重幻平凡丑怪的面庞上,心中总觉得眼前少年就恰如漫天的星一般,明明目及处皆是光,但是却又隔着十万里银河一样的距离,教人无法碰触。
“其实,表姐与奴婢确实未曾深谈,不过奴婢也曾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她为何会来到平章府?”
她思索了一下道,“当时,她只是笑了笑,随后说了一句什么正本清源之类的话,挺文绉绉的,奴婢一时学不出来!”
赵重幻闻言却眉心一跳,追上一句:“可是‘思与天下式明王度,正本清源’?”
歌儿赶紧点头:“小差爷所言不差,好像就是这么一句!”
赵重幻见歌儿神色如此肯定,交握的双手不由下意识支起来撑住自己的下颌,目光定定投向前方幽邃的夜色,神思一时渺渺------
看来,如今这天下的英雄人物也真是人才辈出了!
这林音儿劫走北朝国使也是有为天下苍生请命的意思吗?
但是,为何到现在都毫无国使的消息?
莫非中间又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国使失踪本就事关重大,若是一直无法寻回,其实北地朝廷完全可以凭此为由来发动兵祸,兴犯大宋边境。
赵重幻眉心曲折,思潮涌动——
北朝国使已经失踪快五年之久,贾平章拘拿此人到底所图为何?
据她所知,北地朝廷新帝登基也并没有几年,期间还与其诸路王侯为争夺王位而兵戎相见,战火四起,根基尚且不稳,自然暂时还不会贸然再发动与大宋的兵戎。
当年派国使来大宋,应该也是秉着议和之意的态度。
可贾平章这样一位一直以成功击退鞑人保全大宋国土为举世大功的人,怎么会如此竭力抗拒此事?
莫非当年鄂州的大捷还有什么不能容外人所道的其他隐情?
思及此,赵重幻遽然脑中有甚火光一闪,随之低低倒抽一口凉气。
她蓦然才意识到之前廖莹中所言与自己往常道听途说来的故事似乎有些相左——
据说,当年鄂州之所以大捷都是由于贾平章神武睿智,勇猛有如神助,所以才能领兵一口气大败鞑人雄兵,收回大宋边境门户,也因此受到先皇无比重视,一路飞黄腾达。
可他还是处心积虑拘拿囚禁了国使,其中的因由岂不教人奇怪?
莫非,当年贾平章曾私会过忽必烈,还达成某种协议,而后者也因为王权争夺的缘故,所以顺势而为退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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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处,赵重幻心口突然有些发颤,喉咙发干。
她骤地觉得自己似乎堪破了某种不可轻泄的天机——
如果贾平章当年曾在两军对阵时确实私会过敌国主帅,这种罪名若被爆出来,简直足以诛灭贾家九族,夷平西湖小筑,踏倒天台贾家宗祠。
赵重幻此时才发现自己昨夜与贾平章交易时还是想得太过天真。
如今再细细思来,即使她能寻出北地国使行踪,贾平章最后也不会放过她,“死”会是她惟一的宿命,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如此重大的隐秘。
而廖莹中之所以会毫不隐讳地将木府与贾平章的渊源告知于她,也可以说他早就心知肚明一桩事实:
平章大人绝不会放她活命!
歌儿看着赵重幻眼神一变再变,不由关切地轻拍了后者的胳膊。
赵重幻猛然清醒。
“歌儿,关于适才我与你所谈,你不可再与任何人提起!”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神色凝重道。
歌儿也自然知道事关重大,心上越发不安,神色惶恐,连连点头。
“歌儿姑娘,如果可以,你可愿意离开此处?”赵重幻又试探地问一句。
歌儿一愣,转而眼神酸楚,抿抿唇道:“天下之大,奴婢却无处可去!如今衙内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了,我,总要替诗儿好好照顾他!”
赵重幻不想她竟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由眸色微晃,顿了顿,也抬手拍了拍她放在石桌上的手臂。
“姑娘如此重情重义,是衙内之福!”她低低道。
歌儿笑了笑:“奴婢愧不敢当!”
二人又相对默坐了一息,随后赵重幻起身。
“还请姑娘带路,在下去探望一下衙内!”她有礼道。
歌儿赶忙率先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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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裕门内,平郡夫人府第。
窗外月色初照,谢环琛坐在自己素雅的书斋中。
几案上明煌的灯火在她眸底跃动,而她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那一份大红喜书,神色复杂难辨,百味杂陈——
原来,在她未曾有机会参与的那些时光里,她的孩儿已经对一个她素未谋面过的姑娘动了心!
他如此迫切地希望能用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光明正大地将那个姑娘娶进门来。
昨夜,她正在窑场忙碌,到三更天时刚堪堪歇下来,却收到一份快马加鞭送来的紧急书信。
信是谢长怀遣人送来的,其中并无半字赘言,只寥寥几句,开门见山直言想让她进宫去向太后替他请求赐婚——
这一份书信如同一个响晴的霹雳,将谢环琛轰得愣在当场,半天没回过神来。
随后,她从头到尾将书信一字一句读了不下十遍,却发现她的孩子连赐婚的对象是谁都没有明说。
即便如此,她还是连夜安顿好窑场的事务,天不亮就往临安城赶。
彼时,回到府中,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长怀居然已经回到独倚居。
她先去探望了一下谢霜染的伤情,出来便看见谢长怀独自一人坐在园里的凉亭中,神色无波无澜,只安静地在等着她出现。
遥遥见母亲过来,谢长怀恭敬地起身相迎。
彼时,谢环琛看着他,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提及赐婚一事。
反倒是他眼波平静,其中似乎并没有太多即将要嫁娶的欢喜,这情形令谢环琛心中不由生出犹疑。
“你说的赐婚一事可确实想好了?对方是哪家的千金?阿娘总需要先遣媒人去那姑娘家与其长辈见一面不是?”她试探地问。
谢长怀潭眸幽邃,只淡淡道:“这些就不劳母亲费心了!我只需要母亲去宫中向太后求一道赐婚的旨意,其他的,我自会处理!”
谢环琛闻言一愣,不由苦笑。
“那,阿娘总可以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吧?”
谢长怀默了默才道:“是状元公文郎官家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