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一年一度寒假到了,这也是同学们最期盼的时候。
一大清早,长途汽车公司就把十几辆长途汽车开进了岚城师院,排成一长排等待在校门口。
陈重生和303的室友们,用他们积攒下的零花钱,给家里带了好多城里人过年的东西,有吃的也有玩的,手提肩扛着装得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就像过年似的兴高采烈,一路欢歌笑语来到校门口。
陈重生和大家或握手,或拥抱,或彼此朝对方胸口轻轻的擂上一拳。
“明年见。”
“明年见。”
他们相互之间道别,没有惆怅,有的是对未来的美好期许,然后满怀喜悦的各自去找回家的车。
陈重生一上车,找了一个靠前靠窗的位置坐下,紧接着就上来一个四十左右的胖嘟嘟中年妇女,一屁股塌下去,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这下子就把陈重生锁在里面动弹不得。
本来为学生服务的专用车,当然老师和老师的家属,以及学院的职工也是可以坐这个车回家过年的。
陈重生很难受,也不好表现出来,更不可以对胖女人出言不逊。这个时候他就想起小巧玲珑的陈志霞来了。
要是陈志霞坐在他旁边,就显得很宽松,他也可以左右行动自如。
可是陈志霞不再理他了,宣布他们的关系结束了。
他一直想不清楚,他和陈志霞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是相好,还是同学。他们结束的肯定不是同学关系,因为那是既成的事实,结束的应该是相好的关系,也就是说他们不再相好了。
既然他们还是同学,那陈志霞就不应该那样对他,他两次到她的宿舍楼下,她居然连面都不让他见一下。
他做错了什么?
他仔细回忆了,自从上次在来岚城的车上见到陈志霞之后的点点滴滴,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瞬间,也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那都是非常快活、甜蜜的时光。
他从这里面找不出,哪怕是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动作有伤害到陈志霞的可能。
他没有做错什么,陈志霞无缘无故的这样对他,只能说明他还没有讨到女人欢心,或者是他还不够优秀。
这么想来,陈重生的心里的伤感就略微少了些,也好受了些。
到了岚县,他是步行回家的,一进入瓦池乡金安村,他便思念起吕衣甘蓝。
查无此人?
这么大一个活生生人会像烟云一样的消失掉吗?
他只要一回家,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可是他一到家,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几个妹妹不是像往常一样,兴奋地跑过来,前呼后拥着他,讨要礼物,而是躲开他的眼神,走到一边去了。
他爸陈中福从里屋走了出来,人憔悴衰老了许多,头发胡子已全白,这与他上次暑假回家见到的已是判若两人。
“爸。”陈重生叫了一声。
“你回来了。”陈中福走到陈重生面前,未语凝噎。
“爸,我妈呢?”
陈中福微微的侧着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进去看一看吧。”
陈重生快步冲向堂屋,正上方的供台上摆着盛有饭菜的筷碗,还有燃着的几柱香,淡淡的烟雾袅袅,地上还有烧过的香纸灰烬,随风在飘散。
陈重生回过头来,凝望着陈中福。
“你妈走了。”
陈重生再回过头去,突然泪水夺眶而出,卟嗵一声,他直直地跪在供台前,撕心裂肺大叫一声,“妈……”
三个妹妹慢慢地走到陈重生后面,手搭在他的肩上,跟着陈重生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陈中福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不停地抹着眼泪。
过了许久,孩子们的哭声渐弱,陈中福站了起来,拨开围住陈重生的三个姑娘,直挺挺地立在陈重生的旁边,向他伸出一只手,
语气重重地说:“起来吧。”
陈重生用袖子抹了把脸,踉跄地站了起来,“爸,您为什么不通知我?”
大妹替他爸说:“妈临死时,叮嘱过了,叫我们不要告诉你,怕耽误你的学习。”
陈重生回过头看了一眼供台,他妈临死都在想着他,他却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听她最后一次唠叨,他的心似针扎在上面,一阵阵的疼。
陈重生的眼泪又止不住哗哗流了下来。
“爸,妈的坟在哪里?我想去看一看。”
陈重生作为唯一的儿子对他妈思念,想去他妈坟上添一柱香,送一点纸钱,跪拜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
“去吧,在屋后面。”
陈重生沉重的向屋后走去。
陈中福带着一摞黄草纸和几支香、火柴随后跟了过去。
屋后二十来米,新土堆起小土包,他妈就埋在下面,陈重生跌跌撞撞奔了过去。
在他妈的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陈中福看见他额头上沾上泥土,作为父亲能感同身受,陈重生的愧疚和诚心。
陈中福帮儿子插上香,点燃纸钱,然后把纸钱递到陈重生的手,“老伴,重儿回来看你来了,还跟你送来好多钱,要是你在那边生病了,记得一定要上大医院去看,千万不要拖着……”
陈重生坐在地上,把纸钱一张张对折后,放进火里,“爸,妈什么时候走的?”
“你妈是阴历七月十六去的,是个吉日。”
陈重生简单的一推算,他妈走的时候,差不多就应该他们返回岚城的时候。
他后悔那时没有回家一趟,回家了说不定就可以见上他妈的最后一面,还可以为他妈披麻戴孝,尽儿子的最后一点本份。他妈一定是带着遗憾走的,陈重生现在追悔莫及了。
那上次于枫通知了他,苏玲玲告诉了他妈的病情,他妈之所以没有住进县人民医院,一定是他妈知道自己生命不久矣,才放弃的。
“爸,我上次回来,您和妈为什么要瞒着我?”
陈中福低下头,在老伴这件事情上,他是对不起儿子的,他也是有苦难言。
“爸,那个时候,是不是妈就不行了?”
陈中福抬起头,重重地点了一下。
“爸,您带妈去县人民医院,是不是妈知道自己的病情,主动放弃了?”
陈中福木然地望着儿子。
“爸,你为什么不坚持?”
陈重生对他爸硬生生的责怪,陈中福就感觉儿子是在用利刄剜他的心,很疼很疼。
陈中福本不想告诉儿子,但现在儿子对他产生了一些误会,他再藏在心里不说,他担心陈重生会疏远他,淡漠他,甚至于记恨他。
“我坚持了,可是……”
“可是什么,爸?”
“县人民医院的医生看了,说你妈不行了,你妈自己也知道不行了,是我在坚持,让你妈住进医院,可是我手里的钱不够,差十七块八毛四分钱……”
十七块八毛四分钱?
就因为这么一点钱,他妈过早地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他们。
陈重生欲哭无泪,心里在滴血。
不是他爸的问题,也不是医院冷酷,这一切都只归因于一个字:
穷!